“對了，這裡是2013年。”
林修遠說出的這句話就像一枚釘子，狠狠釘進了金泰妍那個早已千瘡百孔、岌岌可危的內心世界。
“2013年……”
喃喃複述着這個時間線的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彷彿只是下意識的回聲。
腦海卻像被人猛然撕裂了一道縫隙，記憶的洪水瞬間決堤，向着過去傾瀉而去。
而金泰妍站在原地，眼神怔然，脣瓣緊抿，身體卻彷彿被封印在了某個看不見的琥珀裡，動彈不得。
眼前彷彿浮現出某一天的畫面。
那是雪莉的弔唁現場。
在那裡，金泰妍見到了鄭秀晶。
那個一向堅強的女孩，在那天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撲倒在靈堂前，一遍又一遍哭喊着“歐尼”，嗓音嘶啞，撕心裂肺，哭到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在她腦海深處。
她看到了鄭秀晶跪在地上，和Luna抱在一起，雙手抱着雪莉的遺像，哭着說道，“她說她好起來了，她說不會再一個人走的啊……”
接着，耳邊響起的那一聲聲哽咽，如同尖銳的鈍器，一次次捶打在金泰妍心口上，連呼吸都像是要撕裂，連畫面也開始模糊了起來。
緊接着，等待畫面再次清晰過來。
金泰妍卻是看到另一個現場。
那是一年冬天的金鐘鉉葬禮現場，自己與林允兒快步走進靈堂，身上裹着厚重的黑色外套，卻仍感覺刺骨的寒冷鑽進骨髓。
她非常清晰的記得那天的空氣，冷得徹骨、整個空間像是隨時會崩塌一般壓抑
視線裡，金鐘鉉的姐姐緊緊抱着遺像，泣不成聲，周圍一片沉默，只有痛哭聲偶爾傳來，像某種被活生生扯開的聲音。
而金泰妍自己，也在林允兒摟抱下，在成員們的安慰下哭紅了雙眼，哭啞了喉嚨。
再之後，是具荷拉的追悼會。
看着具荷拉安靜地躺在照片中，笑容明媚卻永遠定格在那裡。
金泰妍站在照片前久久不能動彈，明明上個月纔剛剛送走了雪莉，那時候的她只覺得腳下像是陷進了什麼無形的黑洞，將她整個人往下拖。
那種黑，是永不見天日的深淵。
那天她記不清自己有沒有哭，只知道有人說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失了魂，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
而最後浮現出的畫面，是自己父親的葬禮。
金泰妍站在人羣最前面，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眼神空洞，沒有淚水，沒有喊聲。
當時的情緒是怎樣的，她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只聽到周圍人的哭聲一波又一波地拍打過來。
而自己卻只是低着頭，像個木偶一樣跪在那裡，手指冰冷，心裡只剩下麻木。
從那以後的幾年時間裡，金泰妍就再也沒過過生日了，也幾乎忘了蛋糕的味道是怎樣的。
那個名叫“生日”的詞，對她而言，早已消失在那些告別與葬禮的縫隙之間。
……
回到現實的公寓，金泰妍的眼神重新開始聚焦，落在眼前的林允兒和林修遠身上。
然後深呼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扭頭看向沙發那邊的林小鹿、鄭秀妍還有……雪莉身上。
她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可手指卻早已緊緊攥成了拳頭。
修長的美甲狠狠地嵌進掌心裡，鑽心的刺痛一陣一陣襲來，卻沒有讓她鬆開分毫。
而那痛感，是最清晰不過的提醒着她。
這不是夢。
這是現實。
她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那個時間還沒來得及摧毀一切的世界。
回到了她失去之前，什麼都還能重新選擇的那條岔路口上。
一股酸澀的情緒猛地涌上喉頭，幾乎將金泰妍整個人淹沒。
不過她忍住了，沒哭。
而是努力的將情緒壓下，緊皺着秀眉的看向眼前這三個人，不對，應該說只有兩個。
一個是生離，一個是死別。
最後，努力的從喉嚨裡邊擠出一聲，“嗨，你…你們都還在啊。”
這句話幾乎是從金泰妍心底一寸寸剜出來的，像是一種被壓抑得太久的渴望，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說完後的她，便直接邁步走上前去，動作神情熟稔的跟林小鹿還有鄭秀妍打了個招呼，帶着強撐出來的輕鬆，“這樣看你們居然沒變多少，嘖，是不是我老得太快了。”
聽着這句玩笑話，鄭秀妍勉強擠出一絲笑，但心裡卻莫名一緊，有些心疼眼前這個故作堅強的金泰妍。
而這時候，金泰妍已經走到了雪莉面前時。
她都還沒來得及擡手，眼神就已經變了，控制不住地柔軟下來。
下一秒，她擡手抱住了雪莉，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抱着，像是深怕一鬆手，對方就會再次消失。
“小雪球……好久不見呢。”
輕聲喊道的金泰妍，語氣有些斷斷續續，全靠深呼吸維持着平穩。
雪莉一愣，卻很快輕輕回抱住了金泰妍，輕笑着安慰着她，“歐尼，沒事啦，我這不是還在嘛。你那邊的我雖然出了點問題，但這邊的我好好的啊。”
剛說完，雪莉忽然感受到一隻微涼的小手，緊得近乎倔強地握住了自己。
低頭看去，正是金泰妍垂下來的右手。
指節泛白，掌心甚至隱隱滲出血絲。
但她一動不動，只是像溺水的人終於抓住浮木那樣，把雪莉的手緊緊攥着，左手一動不動的抱着對方。
這一個場景，雪莉非常的熟悉。
就像之前的Krystal、林允兒，也曾是在見到她之後，用同樣幾乎要把人揉進骨血的方式，把她抱住、牽住、握住。
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本能，是穿過黑夜後纔敢確認的光。
“歐尼……”
雪莉眼神輕輕一軟，然後主動挽起了金泰妍的手臂，把她帶到身邊坐下，“我們先坐下吧，你過來後，這邊以後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
“嗯~”
金泰妍點點頭，笑容終於柔軟了些，但緊握着雪莉的右手卻還是沒有鬆開。
一旁的林小鹿和鄭秀妍看着這一幕，心中也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雖然她們此前也曾震驚於那些來自未來的信息，但和金泰妍親身經歷的那些痛苦比起來，她們的感受終究還是隔着一層無法真正觸及的距離。 所以兩人沒有打擾金泰妍和雪莉的重逢，只是將目光看向了旁邊的林允兒和林修遠。
結果這一看，林小鹿就有點傻眼了。
只因林允兒那張青春無敵的面容，相比於上次見面時的容貌和臉色，變化得有些過大了啊。
而相比於林小鹿的震驚，鄭秀妍則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爲她有段時間沒見過25年的林允兒了，還以爲對方最近去做了什麼醫美呢，畢竟剛做完後的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然後鄭秀妍便看向林修遠，朝着對方朝着金泰妍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前把情況調整回來。
面對鄭秀妍的示意，林修遠的做法也很簡單。
那便是像之前林允兒推金泰妍進門那樣，他輕輕把林允兒推了過去，嘴角還帶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讓鄭秀妍和林小鹿忍不住同時翻了個白眼。
不過林允兒並不以爲意，反而自然而然地走上前，輕輕摟住金泰妍的肩膀。
姿勢如同當年金鐘鉉葬禮那天別無二致，輕輕的拍着金泰妍的肩膀，“好了，歐尼，有什麼事晚點再說吧，現在是晚餐時間，得先煮飯吧，是不是啊，雪球~”
“喔，對了，我的湯。”
被林允兒提醒後，雪莉這纔想起了還在廚房裡邊蹲着的雞湯，趕緊轉身跑了進去。
而這時候的林修遠也跟了上去，“慢點啊，雪莉，我來幫你吧。”
“已經可以喝了的，那oppa你幫我端出去吧，讓歐尼她們先喝湯，我這邊立刻炒幾個菜，很快就可以了的。”
“好的。”
就這樣，當林修遠將那鍋熱氣騰騰的雞湯端出來時，金泰妍還靠在林允兒肩頭，神情發怔，像是還沒從情緒的漩渦裡抽身出來。
於是他笑着看向沙發那幾人打趣道，“一個個的還愣着幹嘛呢，過來舀湯喝啊，不會是想等我送到你們面前吧，林小鹿。”
“知道了，來了。”
聽到林修遠喊的是自己，而不是林允兒時，林小鹿莫名的有些開心。
林允兒正想繼續摟着金泰妍走過去的，卻被身旁的鄭秀妍輕輕拍了拍手臂。
她回頭一看，對方朝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先過去。
這情況看得林允兒眼神一亮，笑着鬆開了金泰妍，跟上了林小鹿的腳步，走向餐桌那邊。
而這情況引得金泰妍不自覺的擡起頭來，下一秒，鄭秀妍的手就撫上了她的肩膀，然後是一道許久未曾聽見過的聲音緩緩響起。
“怎麼樣，精神上能緩過來了嗎？”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卻讓金泰妍像被瞬間扶起了脊樑似的，長長吐出一口悶氣，點頭應道，“好點了。”
接着扭頭看向旁邊這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緊咬了下牙關後，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這個情況的啊。”
“一個月前吧。”
鄭秀妍回答着的同時，也不忘輕推着金泰妍往前走去，引着她一同走向餐桌。
坐定後，金泰妍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廚房裡那個忙碌的背影。
良久才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林允兒與林小鹿，眼神裡帶着些許恍惚，也有幾分驚異。
“兩個時空的允兒啊，我剛剛還以爲見到鬼神了，差點要大喊大叫出來了。”
向來就怕這些玩意的金泰妍，剛剛是真的差點被嚇壞了的。
若不是雪莉也站在那裡，若不是那股深重的思念蓋過了恐懼，她可能當場就暈過去了。
正在舀湯的林小鹿，把第一碗湯遞給了金泰妍，“我這麼年輕，歐尼你怎麼會看錯呢。”
“呀，林小鹿。”
雖然眼下自己氣色好轉了許多，皮膚狀態也恢復到了絕佳，但“年齡”依然是林允兒的敏感詞和禁區，所以她立刻白了林小鹿一眼。
“幹嘛，我說的是事實啊，我纔剛剛23歲，而你……”
“呀，還說是吧，看來你是不想要信息共享了呢。”
“我……”
因爲猜到些什麼而有點鬱悶的林小鹿，抿了抿嘴角，望着林允兒那張白嫩無瑕的臉，輕哼一聲，索性閉上了小嘴。
一旁，金泰妍捧着那碗熱騰騰的雞湯，眼神還帶着幾分迷茫，自言自語般開口。
“所以我現在是穿越了時空，回到了2013年的時空，然後改變這邊時空的事情，影響不到我那邊2025年的情況對嗎？”
“嗯，是的歐尼，改變不了我們那邊的。比如現在林小鹿已經拿下了《繼承者們》的女主，然後秀妍歐尼也沒有跟權寧一相處，最後是雪莉也知道了一切，但是我們那邊什麼都沒發生。”
隨着金泰妍聽到林允兒說出這番話，她難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爲什麼喊允兒叫小鹿啊。”
“當然是爲了區分啊，對不對，林小鹿。”
想到自己之前因爲有求於人，無奈屈服讓出了自己名字的林小鹿，只能無語的撇開目光，選擇性失語。
而這時候，鄭秀妍在旁邊忽然的來了句，“對了，泰妍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這句話像一根羽毛輕輕落下，但卻精準地擊中了金泰妍心裡最柔軟、也最難觸碰的地方。
讓她那身體輕輕一顫。
表情先是一怔，隨後嘴角彎了起來，像是被什麼撞擊到了深處，卻還強撐着輕鬆地應了一句，“嗯，還能過得下去，只是有段時間沒見到你了，秀妍。”
說完，清楚對方已經知曉了未來發展的她，在沉默了片刻後，便想問上一句，“秀妍……”
只是沒等金泰妍開口呢，鄭秀妍就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那邊的情況是Jessica那蠢貨自己作的，你別問我，我沒有任何想法。你也別又太大壓力，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還惦記着幹嘛呢。”
鄭秀妍的這番話讓金泰妍咬了咬脣，低下頭，“可是我沒保護好你啊。”
“扯淡呢，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麼說保護別人了。”
這句話一出口，金泰妍擡起頭看向鄭秀妍，就見對方微皺着眉，嫌棄地指了指自己的臉蛋。
“我記得我早就跟你說過，千萬別去整容。結果呢？就不能聽話點？”
鄭秀妍的回答，引來了林允兒和林小鹿的目光，兩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的這兩個歐尼，居然還有聊過這些方面的話語。
特別是林允兒，14年過後的十年間，她見過兩人，卻都從不知道這回事。
而在金泰妍這邊，鄭秀妍的這句話就像是個鉤子那般，瞬間勾起了她腦海深處的舊回憶。
她想起那個在聲樂教室裡休息時的午後，兩個女孩並肩坐着閒聊。
那年，她們關係最好，也是在粉絲口中萌發“泰西CP”的那一年。
之後所有畫面如幻燈片般閃現，一幕幕滑過，直到最後，停在了鄭秀妍退團那天。
然後，金泰妍再次緩緩低下頭，喃喃道，“因爲後來……沒人再對我說了啊。”
廚房裡，雪莉炒菜的聲音和那縷縷香味飄蕩在客廳，林修遠的調侃聲與雪莉的迴應笑語盈盈。
而餐桌這一側，卻因爲金泰妍的那句話，陷入了一瞬的寂靜。
那份沉默，比任何聲音都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