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轉眼即過,三軍重新編制完畢,兵器糧草準備妥當,大軍開拔。
雖然這次出征的人馬不多,不過人馬不多有人馬不多的好處。
理論上來說,人數越少就越好調配。中國歷史上歷來不缺以少勝多的戰例,人數的懸殊最多的達到了驚人的幾十比一。可爲什麼能夠以少勝多呢?想當然而論,幾十個人打一個人就算這個人武功絕頂,可刀槍齊下,必然避無可避。
其實不然。
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人馬的數量只是決定戰爭成敗的衆多因素其中一個考量而已,並不是全部。
事實上,在特定的時候,優勢也是會轉化成劣勢。幾十個人打一個人,在冷兵器時代必然是毫無懸念,可如果把這個人數放大到無數倍,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問題了。
因爲冷兵器時代大軍的協調部署都成問題,可以肯定的是一加一小於二,而且人馬越多這中間的差距就越大,更有甚者,會出現一加一但其作用力比一還小的情況。
事實上不少戰爭的失利,就是因爲操控的人馬超過了將領所能操控的程度。他的失敗不是敗給了對手,而是敗給了他自己。
要收復北方六郡,就必要翻越巴山。蜀中北部山勢陡峭,大軍走了一天,到了當天晚上,可在山區中卻並沒有走多遠的路。
張弛下令大軍就地紮營,而他自己卻騎着馬,看落日後西方留下的滿天紅霞。
“公子,峨眉相請。”暗刃一直跟在張弛左右,看看天色暗淡,忽然說話。
張弛一直搞不通爲什麼“寒門”做事總喜歡偷偷摸摸的,這和峨眉出塵仙子一般的形象可有些格格不入,不過他也沒問,跟着暗刃出了軍營,朝遠處山中行去。
轉過一座山,暗刃立馬,指着前方說道:“峨眉就在前面,已經等了公子多時,你自己去見峨眉,我在這等你。”
“怎麼不一起去?”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暗刃冷淡的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寒門當然也有寒門的規矩,有些話我不方便知道。”
見暗刃這麼說,張弛也不多問,縱馬來到山後,果然見到峨眉白衣勝雪,正坐在山中空曠之地,一身飄逸的白衣被風徐徐吹動,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顯然。
看到張弛來到,峨眉也沒站起來,微笑着說:“我還以爲公子要晚些纔來,沒想到公子來的這麼快。”
“我怎麼敢讓仙子久候。”張弛嘿嘿一笑,翻身下馬,自然的坐在了娥眉的身邊,好像兩人相識已久了一樣。
峨眉順手摘了一朵花,一邊把玩一邊說道:“公子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請公子來相見?”
張弛笑着說:“我與仙子第一次見面,仙子在亂軍中救了我;我與仙子的第二次見面,仙子送我了三千匹戰馬,助我打敗了胡人;現在第三次見面,我猜仙子是因爲知道我要出兵北伐,所以又來相助了吧?”
“公子猜的不錯,我的確是幫助公子來的。”峨眉本來還笑的很燦爛,卻忽然止住了微笑:“公子可知你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如果改正了這個缺點,你必定是成大事之人。”
“哦?什麼缺點?”
“你太容易相信別人。”
張弛苦笑:“如果人和人之間連點起碼的誠信都沒有,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思,所謂盜亦有道,何況我現在可是蜀中的兵馬大都督。”
“公子既然知道‘盜亦有道’,應該也知道這個故事出自莊子.盜跖。這個故事本來就是盜跖諷刺孔子的。”峨眉說道:“酌情判斷是否下手,是爲智;預測財物所在,是爲聖;一馬當先,身先士卒,是爲勇;最後離開,是爲義;分配均勻,是爲仁。”
張弛可不信峨眉邀請自己前來,就是爲自己講解盜亦有道的:“仙子究竟想說的是什麼?”
峨眉笑道:“公子知不知道你正處在一個陰謀之中,而且這個陰謀是公子自從離開建康後所遇到的最大的一個陰謀。”
見峨眉直奔主題,張弛心中也吃了一驚:“你是說胡人早做了準備?”
峨眉搖了搖頭:“公子你最大的敵人不是來自胡人,而是來自蜀中。剛纔公子說盜亦有道,的確,做強盜的人往往很講求原則,而真正不辨是非、無所不用其極的無道之人,往往是高居朝堂之上的高官。”
張弛再笨也聽出了點兒門道:“仙子的言外之意?”
“在公子心中,或許是爲了蜀中百姓,爲了被胡人侵佔的六郡而興兵北伐,而殊不知在那些蜀中高官的眼中,公子只是他們爭權奪利的工具。”
峨眉說的再清楚不過,某些人爭權奪利而把張弛當槍使。其實對於這一點,張弛也有所察覺,只不過張弛只是苦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難道公子明知如此,依然要北伐拼命,到以後爲他人作嫁衣裳?”峨眉有些不解。
“仙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張弛嘆了一口氣:“我爲什麼一定要興兵北伐,其中的原因,仙子說的不對。”
“我不是聖人,我之所以要興兵北伐,並不是爲了蜀中百姓,其實我是爲了我自己。”張弛停住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是‘天機’,雖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會是‘天機’,可是在某些人眼中,我就是‘天機’,天下各大勢力,只要有不軌的意圖,都想置我於死地。我如果不能組建一支勢力,等到天下戰亂四起的時候,荊州桓玄不會放過我,五斗米道不會放過我,只要有意造反的人都會首先除去我這個‘天機’,到時候我何以自保?”
張弛說出了這番話,心中頓時感覺輕鬆許多。
其實這一番話的確是張弛心中所想,他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一直埋在心底,有時候他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堪重負,但儘管如此,他一直也沒有說。
他早已經不是剛剛穿越時的那個張弛,在亂世中爲了生存,他不能沒有心機,他不能毫無城府,有時候他自己都有些鄙視他自己,可是他不能不爲自己以後的安全考慮。
他也不忍心有人因他而死,他也有心救天下百姓,可是所有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讓自己活下去。
當初在建康王小姐就曾對他說過,只要他不死,他就是“天機”。他不想做“天機”,可是他更不想死。
既然不想死,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靠誰都是假的,求人不如求己,做人,不能自助,又怎麼能奢望別人來助你?
峨眉聽到這裡終於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原來公子早有打算。”
張弛淡淡的答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這個仗不繼續打下去,他就沒有兵權。在亂世中沒有兵權,那就什麼都沒有。今天還富甲一方,明天可能因爲兵變就成了階下囚的人比比皆是,張弛是個穿越過來的人,當然知道偉大領袖的一句名言:槍桿子裡出政權!所以,他不能放棄兵權。
不放棄兵權,就只能發生戰爭,既然胡人撤了,那我就要打過去!
也只有這樣,才能在蜀中百姓心中積累下良好的口碑。在古代可沒有電視,一切的傳播,依靠的只有口碑。
有了口碑,以後哪怕天下大亂的時候,他也可以登高一呼,必然應者雲集。而有了施禮,別人纔不敢小覷,纔不敢輕易的把他這個“天機”怎麼樣,要不然,誰知道哪天,也許自己就會人間蒸發,莫名其妙的永遠失了蹤。
其實張弛也不清楚,他爲什麼要將這些話講給峨眉聽,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見過峨眉的次數總共也才三次,可是自己卻對她如此信任。
“寒門”可不是一個簡單的組織,或許在潛意識中,他真的很想得到“寒門”的相助。
“可是胡人也不好打,而且公子還要時時刻刻提防,蜀中有人到時候背後**兩刀”峨眉可不是胡說,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不是一點半點。
“不好打也要打。”張弛深吸一口氣:“只有不斷的打仗,我纔能有土壤培育屬於我自己的勢力。”
“我幫你。”峨眉淡淡的說。
“爲什麼幫我?”這個問題其實張弛早就想問了。
“因爲你是以後的寒門之主。”峨眉笑了起來。
在張弛看來,寒門之主的說法當然來自那個箴言,“天機現,天下反,寒門之主,白馬青衫。”張弛不禁搖了搖頭:“沒想到仙子也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
“謠言當然不能信,可到底是不是謠言,只有等事情發生的時候才知道。”峨眉這是才站起了身:“另外我有消息,胡人主帥姚碩德已經收拾殘兵敗將,因爲荊州的桓謙故意在巴山上放開了一條缺口,現在姚碩德已經逃過了巴山,到了北梁州了。”
這個時候,梁州分南北,到不是故意這麼分的,只是因爲胡人佔據了不少江北的土地,而東晉爲了安置流民,大量設置僑郡,因此南北兩地經常出現一樣的地名,梁州就是其中之一,故分南北。
而北梁州就與南梁州相鄰,被巴山所隔,所以百姓俗稱南北梁州。
一說到梁州,張弛忽然想起了那個瘋和尚送給自己的那首詩,前幾句都已經應驗,最後一句“書生兵敗梁州關?”難道這個梁州,就是現在所說的這個北梁州不成?
或許此行真的應該小心謹慎,張弛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