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莫作波中月，潔白莫爲枝上雪。月隨波動碎潾潾，雪似梅花不堪折。李娘十六青絲髮，畫帶雙花爲君結。門前有路輕別離，唯恐歸來暗香滅。”
直到次日坐在去安陽的車上，唐謹言心裡還在迴盪着這首詩。這是除了“牀前明月光”“鋤禾日當午”之外，他唯一背下的一首唐詩。
李教授只給了一句，事後他查了全詩，看見全詩的時候心裡就是一個咯噔。這尼瑪簡直句句在說李允琳啊，細思極恐。摟着李允琳睡覺的時候，他的心神還沉浸在詩句裡，很是恍惚，極其難得地失眠了半宿，比李允琳睡得還晚。
“今天你看着精神很差呀？沒睡好麼？”樸素妍坐在身邊，給他遞了個眼罩：“靠着睡一會吧。”
唐謹言心裡有些愧意，低聲道：“不用，一會就到了不是？”
“嗯……那你也閉目養神吧。”
樸素妍昨天夜裡從中國回來，約好了今天一早去她安陽老家拜年。安陽和高陽差不多，距離首爾都是二十幾公里，很快就到。唐謹言靠在車後座上閉目養神了一陣，卻始終心神不寧，終於還是睜開眼睛，低聲道：“素妍，我有事要和你說……”
樸素妍看了他一陣，微微一笑：“李允琳是女人吧？”
“你……知道了？”
“猜到了一些。”樸素妍轉回目光，輕聲道：“你要爲她……甩了我麼？”
唐謹言搖頭：“不可能的。”
樸素妍喟然道：“畢竟那是李允琳，跟隨你最久的，一心一意撲在你身上的人。”
唐謹言沉默。
樸素妍再度轉向他，低聲道：“我曾經說過了，你找再多女人我也不怕，真正能讓我如臨大敵的只有兩個人。如今她終於站在了檯面上……其實你就算真爲她甩了我我都起不了怨氣。”
唐謹言正要開口，樸素妍又按着他的嘴，認真地說：“我也知道你不會這麼做。既然不會這麼做，我就不怕了。你陪我回安陽，豈不就已經是表明了心意？”
唐謹言一肚子話被堵完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發現無論是李允琳還是樸素妍，其他方面可能都不怎麼靠譜，可一涉及這些，當真是叫做一個晶瑩剔透，好像什麼都逃不過她們的判斷似的。若是做別的事也有這個水準，一羣諸葛亮在身邊，說不定都打出銀河系了。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只是因爲她們的心思大半都落在和他的感情上，各種推演各種狀況都想得多了，自然就通透了。
確實陪她回安陽，和昨天去見李健熙是不一樣的概念。表面上好像兩個都是“見岳丈”，可實際上見李健熙還是有和談性質的，可去安陽那就真正是女婿見岳丈了，不帶引號的，真正到了談婚論嫁的層面。
只不過從氣氛上看，還是昨天更像一點，起碼李家上下都威嚴滿滿，而今天這……怎麼看都不像女婿見岳丈，倒有點像小市民巴結大領導。
“啊……謹言來了啊，坐坐坐。昭妍她爸，還不快給謹言泡杯茶？”
“啊哈哈……謹言啊，伯父這手茶藝怎麼樣？聽說謹言喜歡中國茶藝，特意學了一陣子……”
唐謹言已經感受到旁邊樸素妍很沒面子的表情，只能道：“伯父太客氣了，我們自己來就好。”
樸素妍電話頭反覆交待過爸媽拿出點長輩的樣子，看這個場面自己的交代是全白搭了，有些悶悶地搶過父親手裡的蓋碗：“我來吧，爸爸和謹言聊聊別的。”
“嗯……那個，謹言啊，你和昭妍什麼時候結婚？”
“……”樸素妍扭着一張臉，很是痛苦地別過腦袋。
唐謹言笑道：“這要看素妍自己，畢竟她們藝人在這方面不太方便。”
“依我看也沒什麼不方便，暗地裡先把證給辦了吧……”
樸素妍怔了怔，悄悄看了唐謹言一眼。
唐謹言低頭沉默了幾秒，又擡頭微微一笑：“我沒意見。”
樸素妍暗自吁了口氣，瞪着父親道：“爸爸！我暫時不想領證，過兩年再說吧。”
“過兩年過兩年，你今年都二十七了！別到時候被其他漂亮的……唔唔唔……”
樸素妍氣急敗壞地越過茶几摁住了爸爸的嘴，唐謹言看父女倆鬥氣的樣子，忽然笑出聲來。
平凡人家，也挺好的……雖然確實沒感覺到長輩的樣子，不過很輕鬆不是嗎？
家嘛，輕鬆點好。
吃飯的時候也很輕鬆，樸素妍估計也是不想唐謹言面對太多七大姑八大姨的，所以今天一個親戚都沒來，甚至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態，連妹妹都趕走了。飯桌上就他們四個，隨意閒扯些市井八卦話題。爸爸媽媽一個勁地給唐謹言夾菜，比對女兒還好的樣子，樸素妍也懶得吃這個醋，其實無論爸爸媽媽爭不爭氣，總之能與唐謹言一起跟爸爸媽媽吃飯的感覺就已經夠好了。
填補上了很多的心虛，似乎一直懸浮着的事情就在這笑語盈盈的飯桌上塵埃落定。
“伯父伯母有沒有打算去首爾？做點小生意也行，直接休息也行，可以近距離照顧素妍嘛。”
“她妹妹還在讀書，讀完了再說吧。”
“呃，怎麼不見妹妹？”
“啊哈哈……那個，去同學家玩了。”
唐謹言瞥了樸素妍一眼，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樸素妍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俏臉微微一紅，低頭扒飯不說話。
“謹言啊，喝點酒嗎？”
“去去去，人家謹言日理萬機的，哪能陪你這個糟老頭子喝酒誤事？”
“能誤什麼事？今天難道不在家裡住下？”
樸素妍終於暴走：“我們還沒結婚呢怎麼就留人家在家裡住傳出去外面的人會怎麼看你們有點矜持行不行真是被你們氣死了啊啊啊啊！”
爸爸媽媽和唐謹言愕然對視了半天，喃喃道：“標點符號呢？”
“你們還有閒工夫關注標點符號那是什麼東西他是你們女婿又不是你們大爺你們看看自己那是什麼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爲總統視察呢你們要不要這樣啊！”
唐謹言終於笑出聲來：“素妍啊……”
“幹嘛！”
“很久很久沒聽過你的嘴炮了啊，功力沒怎麼退步啊。”
“哼！”
“其實爸爸媽媽這樣挺好的，我很喜歡，真的。”
樸素妍怔了怔，忽然睜圓了眼睛。
他喊的什麼？
不是伯父伯母，是爸爸媽媽？
餐桌上的氣氛一時凝滯，一家三口都愣愣地盯着唐謹言看，唐謹言淡淡地笑着，只是眼眸閃動間，不經意掠過了窗外的雪，像梅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