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魔界。

“師尊,‘種子’已經種下,是否放餌?”

過了好一陣子,見面前之人扔不回話,林欣雲忍不住擡頭,不料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死氣沉沉,像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貪婪地吞噬者周圍的一切。

林欣雲的後背登時泛起涼意,耳後傳來窸窣聲,一條黑色的巨蟒纏上他的手背,吐着鮮紅的信子,暗沉的眼眸與主人一樣冰冷空洞。

林欣雲的手臂頓時動彈不得,指間透着猙獰的紫紅色,透過衣料,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蛇腹的粗礪,巨蟒身側的鰭危險地刮過他的腰際,似乎是在品嚐活人的溫暖和鮮嫩,過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爬回主人腳邊。

“讓她……把我要的東西……帶回來……”

老人破風箱似的嘶啞語調在尾音幾近尖銳,林欣雲望着面前癱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在不透風的暗室下散發出刺鼻的血腥氣味。

腹腔往下盡數腐敗,露出森森的白骨,雙腿僅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布勉強遮擋,似已油盡燈枯。但林欣雲知道,面前這一坨不像人的玩意兒,絕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他有些促狹地移開目光,恭敬稱是。巨蟒將自己沉重的身軀盤起,讓出了門口的空位,在隆隆機關聲中目送着這個看起來十分合胃口的公子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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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剛一落地,便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威壓。面前的九重樓閣上雕鏤着繁複的圖騰,每一筆都飽含銳利的劍氣,撞進眼裡若刀鋒,讓人不敢直視。

層層宮禁戒備森嚴,朱牆金瓦中透出滄桑與莊嚴,華麗而不輕浮,憑空讓人生出敬畏之情。

“你……你是白芷?”

白芷的思緒被一聲傳音入密瞬間打斷,她全身繃緊到極致,回頭看去,忍不住愣在原地。

曾經,蒼老爺子與柳家柳邑塵乃是八拜之交,後蒼瀾和柳靈睿的關係十分親密。

白芷少時被放逐的地方十分偏遠,生活枯燥乏味,放眼望去皆是羣山,山內殺機四伏,猛獸成羣,肯對她好的人除過存在感不高而又體弱的娘,便是一位貪舌的老婦,能玩的大概也只有院裡的一條大黃狗。白紙爲數不多的快樂時光中,幾乎一半都是和蒼瀾、柳靈睿度過的。

蒼瀾每次來看白芷都會帶上一大堆從府上搜刮來的零嘴和一個柳靈睿,白芷也會早早採下橘子和紅棗上貢似的擺在桌上,兩人從未嫌棄過白芷的處境,反而教她如何修煉,柳靈睿在一旁總靜靜看着,末了點評兩句,接着滔滔不絕地講《通史》與四書五經,他當時與白芷差不多大,卻總是十分老成,一板一眼。

白芷帶他們白日上樹掏鳥窩,晚上下河摸鯉魚,感情頗深。

再回神界,白芷心中困頓,與周遭均格格不入,如今見故人音容未變,竟是唯一的慰藉。

白芷微微勾了勾脣角,知道柳靈睿此舉是提醒她莫要鋒芒太過,心下一暖,面上彷彿不動聲色,轉過身去。

蒼穹下,陽光正好,陌鄉異客,再遇故人,吾心甚慰,不復言表。

正說話間,另外三人也相繼落地。剛剛喘息了片刻,五人腳下便出現了一張鮮血畫的陣圖——魔陣。

每個碰到此陣的人都會看到自己生平最害怕的東西,若此人恰好心志不堅,輕則根基動搖,重則丟掉性命。

白芷入陣的一瞬間便被刺骨的冰涼包圍,她本以爲會看到那一把在她身上肆意遊走的剔骨刀,但眼前的這一切都出乎她意料。

那是個十分破落的小院子,半掩的柴扉,院裡趴着一隻在太陽下曬得懶洋洋的大黃狗。

白芷剛一走進去,它的耳朵便立刻豎了起來,又忽的問到了熟悉的味道,便一個骨碌翻身,撒着歡向白芷跑來,並趁機舔舔女孩的手,它知道女孩每次手上都會沾些蜜糖樣的東西,那是它每天最樂意品嚐的羞珍。

但今天似乎不一樣。

回味了一下口中的味道——鐵鏽味,於是只好悻悻地離去。

白芷越過了院中一盡傢什,直直向角落的屋子走去,她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門內有她至親之人,她夢中的,香軟的懷抱。

“阿孃……”

門被推開,映上血色,清麗的婦人面部被浸染的有些模糊,滿目憐愛之中又有着生死離別的決絕。

她後背插滿箭矢,護住了懷中幼小的孩童,彷彿那單薄的脊背可以將門內柴米油鹽的溫馨與外界的險惡狡詐徹底隔絕。

她右手輕顫,捏決,將孩子送往了另一個平行世界。

考覈結束了。

白芷神情空白了一瞬,隨即抿了抿脣,用力壓下內心所有情感,向神宮走去。

神宮中有這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百人選給寒門弟子開放,像柳靈睿這種出身世家的倒很少來考,呆在家裡有茶有水,差人與三宗知會一聲,坐着軟轎便去了。因此每年,真正入神宮面聖的只有五人。

進殿之後,白芷人雖老老實實跪着,眼睛卻悄悄往上瞟。坐於正中間的那位說是太荒之主,九五之尊,但僅有三十多的樣貌,半倚在軟榻上,眉宇間有些凜冽,金色的鬢髮垂於胸前,舉手投足間自有威嚴。

“姚巡察使,北疆入京,車馬勞頓,辛苦。”

白芷眼巴巴看着姚重澤二八五萬的爺到掐媚無比的狗,表情十分精彩,一旁的柳靈睿也微微皺眉。

姚重澤“噗通”一聲跪下。

“臣惶恐!下官隨蒼帥北疆數次擊退蠻夷乃是本職,這一路雖風餐露宿,但無半分怨言,今幸得帝君與蒼帥賞識,自當知恩圖報,爲我神宮謀人才,又怎當對得起一聲辛苦!”

一番話吼得理直氣壯字正腔圓,白芷和柳靈睿對視一眼,都在盡力憋笑,這哪像蒼帥被困京城,敲打一番後的樣子,就差把“請賞”兩字寫在臉上了。

帝君輕輕揉按着眉心,用清茶澆滅了心頭一把火,繃着臉點點頭,一邊內侍十分有眼力見地捧過龍案上一枚令牌。

“以後姚大人可隨意出入京城,”內侍小心覷着帝君的臉色,補了一句,“好爲蒼帥辦些事情。”

這賞了等於沒賞。

姚重澤黑着臉謝過聖恩,掛上了令牌出了大殿。

內侍轉向五人。

“恭喜各位通過百人考覈,各位均天資聰穎,慧骨靈根,爲可造之材,現准予進入上三宗修行深造,各位可自行選擇宗門……”

不知爲何,白芷自進殿起就感覺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盯着她,又帶一點探究的意味。

現在有了內侍的遮擋,那目光便更肆無忌憚,於是白芷不動聲色後撤兩步,抵上了另一人的肩,鼻尖若有若無縈繞了一點清冷的花香。

“另賞靈石五萬,法器一劍,符籙數十,赤血丹、清魂丹、凝碧丹各三枚。願各位學有所成,爲我神宮效力,早日成爲棟樑之材。”

內侍唱戲般宣完了臺,衆人面前便多了一枚玉鐲,戴好後謝恩,再出神宮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

直到再次被陽光包圍,白芷有些僵冷的手才漸漸回暖,那窺探的目光也消失不見。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所以爲天衣無縫的行蹤早已被各大勢力知曉,現在她的處境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不急於一時但註定會被抓,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