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佩完全怔愣住了,囁嚅了一下嘴脣,反駁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他表達的已經夠明顯了,雖然那個人在他心裡的地位還是很重,可是也僅限於存在於他的記憶裡,而他現在,是在乎她的,所以他不管不顧地伸出手來挽留她、爭取她了。
只是即便如此,徐昭佩仍然覺得心裡不舒服,一個心裡住着其他女人的人,不管住着的是誰,現在在哪裡,這未嘗不是心靈的不純淨,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是長情得一個人,他又怎麼會開始愛上自己?
可是要說他不長情的話,對比到自己的身上來,又未嘗不是一種帶有恐慌的悲哀,如果有一天,她也離開了,他是不是也只是在心裡給他留個位置,然後繼續和別人一起生活下去?
這樣纔是現實,可是徐昭佩想起來,仍然帶着刻骨的心酸。
完美的一個男人,感情上卻有瑕疵,如果徐昭佩是完全追求物質的人,大概也不會介意,可是偏偏,她對感情上的要求也很是苛刻,所以蕭統對於她來說,真的有點雞肋的感覺。
想要他,可是又無法接受他的過去。
她不是聖母,可以不介意他的過去,她一旦真正想要,那隻會越來越貪心,貪心到希望能夠霸佔他所有的心神,很明顯,他做不到。
所以徐昭佩纔會這麼糾結而猶豫。
而蕭統的說法,很有一種“及時行樂”的意思,徐昭佩同樣覺得猶豫,她確實賭不起,因爲她輸不起,那樣的感覺太痛,她實在不願意嘗試第二次。
“我……還想考慮一下……”
蕭統看出她的猶豫,心裡也很無奈,伸出手去輕撫着她的側臉,“佩娘,不要這麼抗拒我,嗯?”
徐昭佩垂下眸子,任由他的指腹在耳畔摩挲,微涼的指尖帶走了她耳根的熱度。
“你這是在逼我了?難道我連想一下都不行嗎?”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了手:“好,我給你時間,先過來用膳吧,餓了麼?”
見他岔開了話題,徐昭佩也悄悄地鬆了口氣,隨即點點頭,“確實有點餓了。”
沉默地用完了肉粥,徐昭佩擡起頭說道:“我要先去北朝一趟,如果想通了,我自然會去找你,你……”
“你去吧,高歡那邊鬧得確實太厲害,他手下的能人也不少,你自個兒也要小心一點,還有宇文泰也不是個簡單的,慣常喜歡陰人的狐狸,你過去之後凡事都要佈置精密一點,別讓他們發覺了,如果人手不夠,就去我哪裡調。”
說着摸出了一塊玉佩遞給了她。
徐昭佩看着他,卻沒有伸手去接,似乎是等着他解釋一樣。
“你是知道我在那邊有人的,前幾次不是還碰過面的,”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做事可以順利一點,拿着吧。”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嗎?”
蕭統將玉佩塞到她的手裡,俯身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
徐昭佩擡眼看他,“哪怕我要建康城的那個位置?”
他微微頷首,做出保證:“哪怕我要建康城的那個位置。”
徐昭佩沉默了下去,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紋,半晌才輕輕地說道:“謝謝你。”
蕭統沒有出聲,只是撫弄着她的長髮,將她帶進了懷裡,微微閉上眼,“你也應該知道,朝中這段時間有點動盪,廢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都是我那個三弟的功勞,我雖然並不在意,只是多少也要費點心思,所以暫時不會離開南朝,你也可以不受我的打擾,慢慢兒地想清楚,但是我希望,答案是我想要的那一個。”
徐昭佩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裡沒說話,蕭統只好又道:“今日你再歇息一會兒吧,明日在啓程,需要我去替你安排一下嗎?”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這是我的地方。”
“我知道,”他毫不在意,“只是昨日你的一個手下被我打傷了,而且傷的挺重,如果我不出手的話,只怕他明日不能和你一起上路。”
徐昭佩一下子坐了起來,“阿九?”
“就是他,誰讓我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抱着你,還想吻你。”他目光一動,立刻開始推卸責任。
果然,徐昭佩張了張嘴,然後沉默了下去,最後勉強擠出了一句話,“那就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他將她放回牀上,壓了壓毯子,“再睡會兒吧,我明日會來送你。”
反駁的話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被嚥了回去,徐昭佩無奈地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說到做到,第二天果然來送她,卻是一個人獨自前來,徐昭佩期盼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長睫一動,將失落掩埋了下去,看在蕭統的眼裡,卻讓他忍不住帶上笑意。
還是在乎孩子的啊,在乎就好,只要你還在乎,那就不信你不回頭、不上鉤!
馬車“轆轆”而行,漸漸地將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拋到後面,越離越遠,徐昭佩心裡一跳,忍不住掀開簾子朝他看了過去,正對上他遠遠看過來的目光,帶着深達眼底的笑意。
徐昭佩立刻就鬆了手,散落下來的簾子也阻隔了相交的視線。
她慢慢地捂住臉,心底泛起的思念和焦慮讓她清楚地知道,她有多麼在乎他。
她一向都是個隱忍的人,大多時候都喜歡將情緒深埋在心裡,極少有心情外露的時候,只是此時,她也曾羨慕過那些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子,可是按照她的性格來說,她真的做不到。
這一刻她突然就有點明白了蕭統,是啊,連她自己都做不到對於感情的全心全意,她又憑什麼要求蕭統能夠做到呢?
兩個人可以相伴相依,這就已經夠了,他們的心裡都有太多的東西,所以註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的不純粹,既然如此,她又怎麼能在這不純粹的感情裡去尋找純粹?
能夠從彼此的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慰藉,這大概纔是愛情的真面目吧,只是爲了讓自己不再弧度,所以尋找一個人相伴,那麼這個人,爲什麼不能是熟悉一點並且有好感的他呢?
可是,那樣純粹的愛情也很是讓人羨慕啊,如果她可以全心全意地對待蕭統,那麼是不是他也可以全心全意地對待自己呢?
徐昭佩覺得自己走到了一個死衚衕裡,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鑽牛角尖,只是這樣的思緒一起,就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猛然起身,掀了簾子出去,“停車。”
鳶蘿原本就坐在車轅上,此時也很是疑惑,“娘子有何吩咐?”
“你們先走,我去去就回。”說完奪了一個侍衛的馬,扯着繮繩就調頭往回奔去。
所幸因爲顧忌到了阿九的傷勢,所以車隊走的並不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她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宅子那裡。
有點陳舊的大門緊鎖着,阿七和十一早已經住到了郡府那邊去了,此處因爲地勢偏僻,四周靜悄悄的一片,連個路過的行人都沒有。
徐昭佩有點喘,只是騎在馬上,卻突然間笑了起來,其實她也是個可以爲了愛奮不顧身的女子吧,只是到了這裡,她突然覺得,爲什麼現在就要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蕭統,當初他讓她那麼辛苦,現在自己難道還不能報復回去了?
她笑了一會兒,也不再着急,騎着馬悠閒地轉身朝車隊追趕過去,只是還沒到城門口,馬上突然又多出了一個人來,寬闊的胸膛懷抱着她,濃厚的蘭花氣息包圍着她,將她困在雙臂之間。
“怎麼回來了,嗯?”他的話語之間盈滿了濃濃的愉悅。
徐昭佩輕哼一聲扭過頭,“不過是因爲忘記帶東西了。”
蕭統也不和她爭辯,他自然是知道她回來的意思,只是輕聲笑道:“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我什麼都沒說,你高興什麼?”徐昭佩手肘往後搗過去,“你回去吧,我還要趕路的。”
他也沒有拒絕,身形一晃躲開了她的攻擊,飄落到了地上,“去吧,路上小心,我等着你回來。”
徐昭佩輕哼一聲,一扭頭便催馬跑了起來,將他的笑聲丟在了身後。
從襄陽到魏朝的京都長安,也不過一個半月左右的路程,阿九的傷勢早就已經好了起來,人卻更加沉默,徐昭佩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想什麼她當然知道,只是這也是要靠他自己想通的,她如果幫忙開導什麼的,只會越幫越忙。
徐昭佩現在的心思都放在了魏朝的內亂之上。
高歡原本是渤海蓨(今河北景縣)人,後來因爲祖上犯事,遂移居懷朔鎮,成爲成爲鮮卑化漢人,歷史上他怎麼樣徐昭佩早已經不記得了,似乎是投靠了好幾個,最後投靠在了爾朱榮的手下,只是現在他的權勢早早地就已經開始積聚起來。
此人高歡爲人深沉,富於機謀。善用人,不問地位高低,唯纔是舉。治軍嚴明,將士樂爲效死。而且他他竭力調和漢胡關係,依靠鮮卑族和漢土族高門,擴充政治實力。
所以在徐昭佩看來,他因爲女兒一怒而起,根本就是個藉口,有了這個藉口,他早已積聚下來的勢力就完全可以正式地登上舞臺,而且對於宇文泰的牽制,他實際上並不放在心上。
這也可以從側面看出,他雄厚的勢力以及滿滿的自信。
而這一個半月以來,他的成果也確實顯著,他先是佔據了晉州,隨即以山東的冀、定、相諸州(今河北及河南北部)爲自己的據點,並且帶走了朝堂之下相當一大部分的士族,讓拖把訊頗有一點措手不及。
而宇文泰此時也沒有再假裝什麼中立的態度,隱隱的已經開始支持高歡,一同打壓拓跋詡。
拓跋詡也不是吃素的,四年前都可以在險境之中那麼冒險地大手筆地賭一次,那麼這四年之內,又怎麼可能沒有預防的舉措。
最起碼在兵力布
防之上顯得尤爲顯著,要知道他的身後可以站着廣大的寒族,寒族什麼最多?那就是人!
人多了,還怕沒有人才嗎?
人才都有了,那炮灰之類的還會缺少嗎?
所以在晉州淪陷之後,他果斷地放棄了晉州,直接開始重視長安周圍的數州,並且開始細細地排查熟悉高歡的勢力,直接將他從長安給完全踢了出去,這才導致了高歡又佔了 冀、定、相三州,據守而攻。
而此時,原本被放在邊境上與南朝相對抗的大軍也迅速被收了回來,這部分的兵力,原本就不是拓跋詡的人,而是高歡和宇文泰的,高歡已經反了出去,當然也不會用自己的兵力幫忙守着魏朝的邊境,而宇文泰此時卻很矛盾了,要知道他現在據守的州郡可就是和南樑相鄰的,那麼兵力與其說是守着北魏的邊境,還不如說是守着他所據守的州郡的邊境。
那邊高歡和拓跋詡斗的歡,但是他肯定是不能掉以輕心的,誰知道那兩方會不會突然達成什麼協議就調頭來打他了,可是南朝這邊就更不能放鬆了,畢竟樑帝可是出了名得欺軟怕硬,喜歡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只要北朝這邊一亂,他必定是要過來插一腳的,哪怕現在南樑那邊已經被三皇子蕭綱弄得頗有點風聲鶴唳的情形,樑帝也捨不得放過已經送到嘴邊的美事。
所以北朝三方纏鬥,最辛苦的卻不是正在明刀真槍的高歡和拓跋詡兩方,而是苦逼的宇文泰,一邊放着裡面,一邊還要分心攻打着外面,實在是苦不堪言。
就在三方都無暇分身的時候,那些暫時還處於周邊的州郡和某些望風而起的小勢力,已經悄悄地被一股勢力給佔據了。
徐昭佩站在大帳之內,看着精細的地圖,實在爲蕭統的本事所驚歎,光是這地圖,就已經比自己的高級了不知道多少,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徐昭佩一邊碎碎念着,手指卻一直在地圖上滑動,然後輕輕地一點,柔然一族啊,這可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地方呢。
只是,到底要不要親自過去一趟呢?
“阿大,幾邊的情況怎麼樣?”徐昭佩找來了阿大詢問。
阿大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即道:“高歡和魏帝你來我往,各有損傷,但是直到現在,雙方仍然相互牽制,高低不分,而宇文泰那邊的話,樑帝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更何況魏帝爲了讓他無法分心去與高歡聯合,還時不時地給他弄了點小麻煩,所以到現在,三方的勢力都未有增長,一直與原有的相差不大。
而周邊的小州郡都已經被我們拿了下來,只是越靠近北方,民風就越是開放,性格太多粗獷,喜歡武力說話,所以近些日子我也打算重新集結一片武藝上等的精兵前去收伏。”
“哦?”徐昭佩來了興趣,“柔然那邊可有去過?”
阿大有些不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提起柔然,不過也沒多問,只是道:“柔然乃是大族,民風雖然開放,但是極其排外,而且弓馬嫺熟,幾位驍勇彪悍,是最難收攏的勢力。”
徐昭佩饒有興趣地點點頭,“去讓阿九來,我打算去一趟柔然。”
阿大吃了一驚,連忙勸道:“娘子,柔然族人一場兇悍,還是等我們的精兵先過去試探一番你再去吧。”
“不必那麼麻煩,一直都是你們在打前鋒,這次我先去試探一下,也好帶回一些消息,好讓你們也可以順利地擬出作戰的方法。”
“可是,這太危險了。”
一邊說着那邊阿九已經打了簾子進來,見到阿大明顯爲難的神情,還有徐昭佩臉上的堅定,明顯有點無奈,“娘子,你又準備去哪裡?”
徐昭佩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還是阿九瞭解我。”
阿大也笑了,“也不枉娘子一直將他帶在身邊了,若是這麼點眼力都沒有,我看着遲早要換掉。”
阿九連忙討饒:“只管說吧,娘子又想出了什麼新鮮的注意,我只管捨命陪君子了。”
聞言阿大立刻道:“阿九,你果然是跟着娘子太久了,總是喜歡縱着她,我喊你來可不是讓你陪着她的,而是想要你勸勸她,你要去柔然,你也縱着她陪着她去?你難道是不着調那裡有多麼危險的嗎?”
這麼多天以來,阿九早就已經想通了,他喜歡她,不一定要讓她知道,更不用她來回應,他就這麼守在她身邊難道不好嗎?可以每天看到她,陪着她高興,也陪着她難過,這樣他已經很滿足了。
這麼多年他都一直這麼過來了,怎麼就突然開始奢想了起來,大概是因爲之前的四年她一直獨自一人,身邊也只有自己,可是現在那個強勢的男子出現在了她的生命裡,而他開始恐懼着自己會不會失去。
可是現在想想,又有什麼好去計較的,最起碼,他現在正陪着她身邊,不管她是留在這裡,還是去柔然,他都可以一直陪着他,那個公子御,他可以嗎?
他不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