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消散，天譴無蹤。
金黃的陽光灑在那道青衣飄舞的身影上，彷彿爲其渡上了一層聖潔的輝光，每一根髮絲都晶瑩無比。
燕赤霞注視着這道身影，心中不禁長嘆，仙人，當如是也！
張幹陽也十分震驚地望着自家徒弟。
他已經完全看不透現在的弟子了，對方給他的感覺，真如高山仰止，深淵莫測，就算是老爺子，也沒有如此威勢。
一言退天罰，身處人間而威懾蒼天，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竟然是他張幹陽的徒弟！
他總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運氣，都用在收徒這件事了。
太真是仙人轉世，太沖是不世奇才，他收徒的眼光和運氣，堪稱是曠古絕今，舉世無雙！
這樣看來……要不要再多收幾個徒弟？
張幹陽心中竟有些意動。
李道玄將手一伸，白傘落下，而那道許青玄的天魂則受到某種氣機的牽引，自動飛入萬仞神劍之中。
神劍錚鳴，散發出璀璨劍光。
“國師，這是……”
燕赤霞追問道。
“這是許前輩自己的選擇，他的天魂與萬仞神劍融合，也許經過幾十年的蘊養後，便能以劍靈的方式重新現於世間。”
“化爲神劍，他總算能毫無顧忌地和妖魔戰鬥，再也不會受肉身拖累了。”
求仁得仁，李道玄本打算將他的天魂注入到神像中，讓其走神道復生，但既然對方做出了選擇，李道玄自當尊重。
“國師大恩，燕赤霞永生難忘，日後但有吩咐，必肝腦塗地，百死不辭！”
燕赤霞對着李道玄跪下，深深一拜。
李道玄並未阻止，授人恩情，承人一拜，他問心無愧，而且對燕赤霞這種血性男兒來說，惺惺作態，纔是看不起他。
頓了頓，燕赤霞望着萬仞神劍，猶豫一下，還是道：“十年之約我輸了，萬仞神劍……請國師收下吧。”
他倒不是不捨得這柄神劍，而是此劍中有師父的天魂，即便他現在還不能得到神劍認可，但帶在身邊，也算是有個念想。
李道玄搖了搖頭，淡淡道：“此劍乃是你萬壽宮一脈的神劍，祖師所傳，貧道又非淨明一脈的弟子，如何能拿此劍？”
“可是……”
“你收下吧，留在你身邊，我想許前輩泉下有知，也希望能陪他的弟子一同戰鬥。”
李道玄拍拍他的肩膀，道：“等你有朝一日能夠得到神劍認可，劍道大成了，咱們再切磋一次，就在許前輩的墳前。”
燕赤霞點點頭，起身後又對着李道玄深深鞠躬一拜。
片刻後，燕赤霞將許青玄的肉身埋葬，就葬在了西河邊，坐看悠悠河水，聞聽啾啾鳥鳴。
“師父曾有遺言，死後就埋葬在西河邊，他說自己曾在這裡死過一次，如今不過是重歸舊土。”
取石爲碑，三拜九叩後，燕赤霞背上劍匣，將萬仞神劍上的雪花仔細用袖口擦乾淨，用手提着，向李道玄和張幹陽辭行。
“師父曾言，他死後無需弟子守靈，與其虛空光陰，不如多殺幾個妖魔來得實在。”
李道玄問道：“燕兄，你打算去哪裡？”
“不知道，但師父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殺了黑山老妖，身爲弟子，我想幫師父完成。”
李道玄猶豫了下，終究沒有提出自己幫忙的話。
他若出手，黑山老妖縱然法力高深，詭計多端，也絕難逃一死，只是這畢竟是燕赤霞的事情，他想獨自完成師父的遺願。
而且給他一個目標，也能激勵他努力修煉，或許這也是許前輩的想法。
燕赤霞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風雪中。
“許青玄收了個好徒弟呀，燕赤霞是個劍仙胚子，總有一日，他會振興萬壽宮一脈！”
張幹陽感嘆道。
“只希望他不要貪功冒進，周天星斗大陣布成後，黑山老妖便躲在枉死城中，如縮頭烏龜般不敢涉足大唐一步。”
“以燕兄現在的修爲，想要完成許前輩的遺願，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李道玄突然想起那座廢棄的蘭若寺，以及六年前剛剛降生的寧採臣，再聯想到黑山老妖，似乎一個傳奇的故事正在悄然拉開帷幕。
……
李道玄和師父走在龍遊縣中，還去青牛觀看了看，發現連當年師父睡覺的那口棺材都還在。
張幹陽絲毫沒有天師架子，兩眼放光，當即躺了進去，還招呼着徒弟給自己蓋上棺材。
彷彿這個小小的棺材，比天師府中的大牀睡得還要香。
“還得是棺材呀，可惜你師母不願意陪我睡棺材，她真是不懂——”
張幹陽掀開棺材，正準備和徒弟聊天，突然發現李道玄的神色變得異常嚴肅。
即便是在之前面對天罰時，都絕沒有如此神情。
“徒兒，怎麼了？”
李道玄沉聲道：“師父，你馬上就要聽到了。”
“聽到什麼？”
張幹陽有些不知所云。
“鼓聲。” 張幹陽剛要再問，下一刻，耳畔突然聽到了一道清脆的鼓聲。
咚！
霎時間，他的面色就變得十分凝重，屏住呼吸，繼續仔細聆聽。
鼓聲依舊。
咚！咚！咚！咚……
這鼓聲一共響了十下，龍遊縣中的百姓皆充耳不聞，惟有身懷法力的修士才能聽到。
這是龍虎山的石鼓！
龍虎山有奇景十不得，其中之一便是這石鼓敲不得，是一件天生地養的神物，一旦敲響，能傳遍天下，只不過唯有修士方能聽到。
石鼓十響，就意味着龍虎山出了大事，正在召集天下弟子回山。
當年在醴陵城，李道玄等人剛從黃泉界回來，便聽到了這樣的鼓聲，當時是老天師中毒且陷入了夢境，故而龍虎山才敲鼓封山。
李道玄修爲深厚，又身懷順風耳神通，鼓聲尚未傳達到這裡時便已經聽到了，因此比張幹陽提前察覺。
“師父，你離開前，龍虎山可有異樣？”
張幹陽搖頭道：“不可能呀，爲師走之前，龍虎山一片祥和，而且還有老爺子和太薇坐鎮，如今又天下安定，怎麼可能會出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
老爺子就不必說了，太薇也是陽神境的女劍仙，再加上李道玄的威名，就算是那些潛藏的邪神，也絕不敢打龍虎山的主意。
“師父，不論如何，我們回去一看便知。”
李道玄往前踏了一步，眼中似有星辰流轉，一座金色的符紋大陣在他腳下浮現，讓虛空蕩漾起道道漣漪。
天罡大神通，移星換斗！
張幹陽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以他的修爲，竟然都有些頭暈目眩，四周先是陷入一片黑暗，然後立刻亮了起來。
清脆的鳥鳴聲響起，古木通幽，怪石嶙峋，即便是冬日也靈氣氤氳，草木不凋，更有熟悉的檀香飄來，讓人精神一震。
洞天福地處，龍虎天師府。
手持玉捶的龍虎山弟子目光一滯，他這纔剛剛敲完石鼓，怎麼天師就回來了？
突然，他看到了天師身邊的那個青衣道人，瞳孔一震，露出敬畏與憧憬之色，行禮道：“見過大師兄！”
竟是第一時間忘了先向掌教天師行禮。
李道玄望着他身上的白色喪服，眉頭一皺，道：“你爲何披麻戴孝，難道是家中親人去世？”
那位弟子聞言眼中露出悲傷之色，他嘴巴哆嗦片刻，而後猛地跪下，哭泣道：“大師兄，掌教，是……是師祖他老人家……仙逝了！”
轟隆！
張幹陽如五雷轟頂，整個人呆立在那裡。
石鼓十響，是老爺子去世了？
“不，這絕不可能！”
張幹陽指着他的鼻子罵道：“荒謬，我今日離開時，還去向老爺子求了一顆龍虎金丹，他精神抖擻，氣機如虹，不說再活百年，至少二十年內絕不會出問題！”
身爲陽神境，他確定自己不會看錯。
老天師雖然已有一百四十九歲，但他修爲高深，又不似許青玄那般常常拼命戰鬥，養生之術舉世無雙，說不定還有希望活到兩百歲，怎麼會突然去世？
“掌教，不僅是我，所有龍虎山的弟子都看見了，哦對了，還是復雪真人親自主持的喪禮，連棺材都已經下葬了，就在後山。”
“敲石鼓的決定，也是復雪真人下的。”
復雪真人便是柳凝煙，張幹陽可以不信別人，但對自己的妻子不可能不相信。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李道玄卻發現了諸多疑點，道：“我問你，師祖是幾時仙逝的？”
“好像是……兩個時辰前。”
“那就怪了，師祖乃是龍虎山第七代天師，就算仙逝，按規矩，也要停棺七日，且必須由下一代天師在場，親自主持葬禮方可下葬，這才兩個時辰不到，爲什麼就急匆匆地下葬？”
“這……這我也不知道，復雪真人執意如此，我們……也只能照辦。”
聽到這話，張幹陽精神一震，道：“太沖，你說得對，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師父，我們去後山！”
李道玄再次催動移星換斗，帶着師父瞬間來到後山，果然看到大批弟子身穿喪服，正跪在墳前誦經。
師母柳凝煙帶着兒子張衛鞅跪在墳前，師妹太真則跪在兩人身後。
老天師的墳與他昔日的妻子黃鳳雲合葬在一處，非常簡約，三尺黃土，青石爲碑，看起來十分倉促。
李道玄立刻睜開天眼，望向那片墳墓。
墓中有着一具白骨，骨骼纖細，明顯是位女性。
除此之外，再無第二具屍體。
老天師的棺材中空空蕩蕩，別說屍身了，連衣冠都沒有，只有六枚杏仁靜靜地躺在那裡。
“杏子假屍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