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束子凱翻了一個身,覺得身子無比的睏倦!

他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盞昏暗的燈光,耳邊可以清晰的聽見外面淙淙的流水之聲,似乎也感覺到自己是睡在一張冰硬的牀板之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想着,他猛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鼻端立刻接觸到一股清冷冷的夜風,敢情天已經黑了。

經過冷風一吹,他似乎已經醒了很多,慢慢的,他也記起了是怎麼一回子事了。

“可是,我怎麼又會到了這裡,莫非那女人已經……”

這麼一想,他不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的躍身下地,目光所觸,四周是青色的石壁,一隻三腳的小香爐之內,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石壁上,懸着一具極爲古雅的箏。

束子凱驀然想到了他的那匹馬,正要奪門而出,一個略嫌嘶啞的聲音,似乎憋着氣道:“小夥子,沉着氣!”

束子凱吃了一驚,他還不知道,這間室內,另外還有一個人!

當下急忙轉過身來,果然他看見了一個人!

就在牆角,有一個大蒲團,蒲團之上,騎馬單襠的站着一個矮小大頭的老人。

這老人亂髮如雲,正中頭頂,似乎挽有一個道髻,上身穿着一件麻制的上衣,下身卻穿着一種細草編成的短褲,褲邊都毛破了,露出了一雙其瘦如柴,其上滿生黑毛的瘦腿!

這老人似乎正在練一種功夫,他兩隻手盤在胸前,正在滾動着一枚西瓜般大小的鐵球。

那枚鐵球或許因爲他長年撫弄的緣故,已經變得黑光閃閃,光可鑑人!

老人頭上身上,都已見了汗,可是他仍然不停手的在盤弄着。

束子凱不由皺了一下眉道:“老人家,你……我怎會來到這裡?”

這老人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貧道爲了救你,險些毀了我幾十年的道基,已然吃了大虧了!”

束子凱更是不解,驚道:“你可以說清楚一點麼?”

老道人鼻中哼了一聲,他手上本是在玩弄着大鐵球的,這時突然嘿了一聲!

就見他兩隻手向上一推,那枚大鐵球霍地飛了出去。束子凱心中方自驚愕,卻見那大鐵球起勢雖猛,落勢卻是極其緩慢,飄飄然,就像是一枚紙球似的,落在了一個石格之內。

看起來,那大鐵球就好像是爲人輕輕托住了放下來一般!

這一手功夫,束子凱不由深爲折服!

他本人也是內家高手,這種以氣拱托的功夫,名叫“千手拱壁”,是一種極難練的功夫。

想不到這荒山野地,竟然有如此奇人。

當下,他抱拳道:“道長這一手‘千手拱壁’的功夫,實在是令人折服,在下失敬了!”

道人不由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來歷不凡,果然是不錯的了!”

說着步下了蒲團,一面坐了下來,一面冷笑道:“莫怪那妮子會看上了你!”

束子凱忽然想起前情,“啊”了一聲,面色微微發紅道:“道長說的那女子,可是舒修文……姑娘?”

道人望着他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小寒山二女之一的玉鷹舒修文。”

嘆息了一聲,又道:“只是,此時的玉鷹和當年的玉鷹,卻是有雪泥之別,我真爲這孩子可惜!”

束子凱怔了一怔,回憶着道:“我只記得她用一塊紅色的帕子……”

道人搖了一下手,道:“那是‘冷香霧’,是春心公子戚文君的玩意,若非是貧道適時救你,你此刻只怕已不可收拾!”

束子凱不由臉色大紅,癡癡的道:“真想不到,她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道人冷冷的道:“可是,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救你,那桃花毒瘴的解藥,倒是難尋得很,只怕你這一命,早已不在了!”

束子凱愧然的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我永生不會忘記!”

這矮老道喟然長嘆了一聲,道:“這筆賬,你們怎麼個了法啊!”

束子凱向道人深深一拜道:“道長保全在下性命名譽,恩同再造,請受後輩一禮。”

果然深深的拜了下去,這老道倒也不避不讓,實實地受了他一個禮,柬子凱拜罷恭敬的問道:“尚未請教前輩的大名?在哪一處道觀修仙?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道人一笑道:“你的問題太多了!”

說着站起來,向前踱了一步,道:“貧道赤雲子,原是在天台山的白雲觀修真,只爲躲避一個厲害的仇家,纔來到此地,在此青城結蓬已有十數年了!”

束子凱聞言點了點頭,赤雲子一笑道:“少年,你姓甚名誰?來到這青城山,只怕並非是偶然的吧?”

柬子凱嘆了一聲道:“後輩姓束名子凱,來青城是爲查訪一個人的下落,只是苦尋了一日,竟是不見蹤影!”

赤雲子一笑道:“少年人,你不要急,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裡,等過兩天我帶你去!”

束子凱吃了一驚,微微苦笑道:“我要找的人,道長你怎會知道?”

道人嘿嘿一笑,在臉上摸了一把,道:“大家的心意都是一樣的,你想要的,也就是我想要的,小夥子,我且問你,你要找的那個人,可是一個婦人?一個厲害的婦人?”

束子凱不由退後了一步,道:“這個……你……”

道人哈哈一笑道:“其實這已經不能算是秘密了,江湖上已經有不少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也有不少人到青城山來過,可是……”

束子凱不由急迫的問:“可是怎麼樣?”

道人冷冷一笑,道:“就從來沒有一個人成功過!小夥子,你也是白來一趟,最後也定是鎩羽而歸!”

束子凱呆了一呆,道:“道長,你說的是誰?”

赤雲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冷冷笑道:“風火道人的第八小妾,陰素裳。”

束子凱不由面色一紅,赤雲子哈哈一笑道:“是也不是?”

束子凱知道瞞他不過,只得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道長,你也在找她麼?”

赤雲子鼻中哼了一聲,道:“我早已找到了她,我只是在等機會……”

說到此,向着束子凱瞟了一眼,一笑道:“可能我們是找同一樣東西!”

束子凱心中驚震,但表面上卻不顯露出來,他淡淡一笑,道:“道長所指又是何物?”

赤雲子嘻嘻一笑,道:“我們還是心照不宣的好!不過,小夥子,你倒是錯過了一個機會!”

束子凱翻了一下眼皮,不明其故,赤雲子冷笑道:“你可知那陰素裳的情形麼?”

束子凱又搖了搖頭,道人笑道:“小夥子,不瞞你說,那陰素裳正是玉鷹舒修文的結拜姐妹,二人同住在一起,當初你如果結交了舒修文,倒不愁見不着那陰素裳了!”

束於凱更是大吃了一驚,道:“這是真的,她又怎會同陰素裳攪在了一塊?”

道人嘻嘻笑道:“這就不清楚了,小夥子,現在你先在我這裡住下,過幾天,我就帶你去,我們來一個君子協定如何?”

他一面說着,一雙瞳子,卻在對方身上轉着,可以想象出這個矮道人,是一個相當工於心計的人。

聽了他這幾句話,束子凱心內不由動了一下,冷然道:“什麼君子協定?”

赤雲子嘿嘿一笑道:“我在此鵠守那陰素裳已有數年,對她的行動、根底,瞭若指掌,即使她的住室內外,也是清楚得很,你卻是什麼也不知道!”

束子凱道:“既如此,你爲何還不下手,取你所要的東西?”

道人聞言面色一紅,鼻中哼了一聲,道:“正因爲有困難,所以我纔要跟你談這個協定,你可願意聽下去?”

束子凱點了點頭,道人冷冷一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本來是可以早把東西取到手中的,只是……”

說着低頭緊緊咬了一下牙,道:“你應該知道,我們修道人,最忌諱的是什麼!那陰素裳所練的功夫,也正是我們道家最大的剋星……”

束子凱一怔道:“這麼說,那玉鷹莫非也是……”

道人點了點頭道:“不錯,她現在與陰素裳及春心公子爲伍,中毒已深,我方纔說過,今天的玉鷹已非昔日可比了!”

說到此,擡頭看了柬子凱一眼又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小夥子,我可以供給你有關那陰素裳的一切消息,以及她的起居作息時間,然後由你待機下手,也許你能夠除去她,取得你所要的東西!”

束子凱一怔,冷冷一笑道:“這麼說,道長,你豈不是要落空了?”

赤雲子一笑道:“不然,東西到手之後,你先要借我一個時期,以半年爲限,至時我必定雙手奉上,你以爲如何?”

束子凱搖頭微笑道:“這事情行不通的!”

道人面色一沉,冷然道:“我爲你受了傷,救了你一條性命,莫非你連這一點犧牲也不願意麼?”

束子凱略一思忖,站起身來,嘆息了一聲,道:“好吧,只是,我們何時下手呢?”

赤雲子見他竟然答應下來,不由甚爲高興,當時點了點頭道:“此事不忙,我還要看一看你的武功如何,要知道那陰素裳非比等閒,玉鷹舒修文也不是她的對手呢!”

束子凱冷冷一笑道:“方纔我是無心,纔會被那舒修文迷倒,否則,她是不會得手的!”

道人一拍手道:“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這事情你卻是急不得,尤其是她二人背後,還有一個厲害的戚文君!”

戚文君這個人束子凱是久仰了,當下冷笑了一聲,道:“此人在江湖上聲名狼藉,卻不曾想到,竟然也來了青城山,我倒要見識他一下!”

赤雲子冷笑了一聲,道:“他三人此刻朋比爲奸,正在從事創立‘彩虹會’,預備廣招弟子,一旦此會創成,江湖勢將大亂了,不過小夥子,我們志在取物,不在樹敵,你卻要小心了!”

說到此,他忽然沉靜了一下,道:“小夥子,當今江湖上盛傳有一個叫‘紅燈盜’的年輕人,你可曾聽說過?”

束子凱道:“此人我是久仰大名了,聽說此人武技獨樹一幟,高不可測,道長忽然問起這個人又爲了什麼?”

赤雲道人鼻中哼了一聲道:“這個人你有他的下落沒有?”

束子凱搖了搖頭道:“自從他大鬧天下,劫獄殺差,已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後來又聽人說,在浣花溪他結識了一竿老人,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赤雲道人點了點頭道:“這就不錯了,這個人,我們必須要找到才行!”

束子凱想問個明白,道人卻又把話岔了開去,他內心不由微微一怔,暗忖道:“那陰素裳擁有風火道人一十四張圖譜,倒無足貴,最重要的是‘白牛堡’的一張地圖,有了那張地圖之後,最後一步,就該是那枚‘兩相環’了!”

想着,他不禁眸子一亮,微笑道:“其實,兩相環在紅燈盜手中,已是天下盡知的事了,你又何必不說!”

赤雲道人一怔,微覺失望的道:“這麼說,你也知道了!”

束子凱冷笑了一聲道:“道長,你莫非還想從紅燈盜手中,把那兩相環取過來不成?”

赤雲子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以後的事了,誰知道呢!”

說罷站起身來,走過去把燈撥亮了一些,燈光照映着這間石室,照映着這個醜陋的道人,只見他大頭刺發,凸目如珠,由外貌上看來,此人是可怕極了。

束子凱危難之中,幸得此人援手,保全了自己一世英名,就此而論,他對這赤雲道人是不勝感激的,可是赤雲道人並不能因此就算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因爲世上一切的事,事先都是無法估計的!

在燈火之下,柬子凱想到這些,他不時的翻着眸子,向赤雲道人打量着。

赤雲道人看了一下窗外,用手向一邊指了一下道:“天不早了,老弟,你也該睡了!”

說着他就走向那個大蒲團坐了下來,雙目垂簾,不再言語。

束子凱一日疲勞,也有些倦了,當時就倒身牀上,他腦子裡很亂,東想,西想,不一刻也就入睡了。

第二天,他的精力顯然是恢復了。

這個大頭道人赤雲子,卻是一意的在練一種功力——滾弄那隻大鐵球。

束子凱自是不知道他因走漏了元炁,正以本身內家真火,重新生爐,推動那隻鐵球,乃是爲了促進他體內的熱力之故!

這種情形束子凱看了很不耐煩,他本來可以作別而去的,只是已和赤雲子有了那個約定,不便反悔。

山居無聊,吃山芋、首烏,飲冰冷的泉水,束子凱困悶了一天。

他有好幾次,都想去找赤雲子談談,可是這個道人,竟是整天不發一語,只是苦苦的運動那個鐵球。

晚飯後,束子凱步出室外。

青城山上紅霧瀰漫,白雲來去,立在峰頭上,山風獵獵的吹動着他那襲薄衫,有些“高處不勝寒”之感!

忽然,他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也看見他了。

那是一個長髮披肩的老人,乍然看去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女人,只是哪裡會有如此醜陋的女人!

他那披肩的長髮,其白似雪,在夕陽下閃閃發光,那張臉,看過去就好像是一個未曾剝了皮的荔枝一樣,紅得可怕,皮肉都好似翻過來一樣。

這個人周身上下,看起來幾乎沒有四兩肉,他雖然穿着一件雪白的綢子衣服,卻好像那件衣服是掛在一個衣架上那麼的空虛單薄。

束子凱暗暗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由崖上飄身而下。

他輕功超人,落地無聲。

那老人一隻手上原本拿着一個草帽,這時見狀拿起來遮住眼前直射的陽光,向束子凱點了點頭道:“年輕人,功夫不錯!”

束子凱近看這老人,一雙細小的眸子,幾乎全都陷在了目眶之內,閃閃放射着精芒。

他不由又吃了一驚,當下立定了腳步,抱拳道:“這位老丈請了!”

那老人嘻嘻一笑,由石頭上站了起來道:“老丈我是來自關中,是專爲遊賞青城來的,不想走到這裡,竟然會迷了路!”

束子凱點了點頭道:“老人家,你要下山是麼?”

老人含笑點頭,面上的肉都疊在了一起,他咳了一聲道:“小友,我還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可知道麼?”

束子凱皺了一下眉道:“你要問的是哪一個?”

白衣老人桀桀一笑道:“小友,有一個姓舒的姑娘,住在此山,你可知道她的住處麼?”

束子凱聞言又是一驚,道:“你說的可是那位玉鷹姑娘麼?”

老人立時面色大喜,點頭道:“不錯,正是她,小友,你可知她住在何處麼?”

束子凱打量了他一眼道:“我不太清楚,你是她的什麼人?”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然笑道:“我是她的一個堂伯,你知道該由哪條路去找她麼?”

束子凱正要答話,忽聞得身後赤雲道長笑道:“束老弟,有客來訪了麼?”

束子凱聞言忙自轉身,卻見赤雲道長正由崖上走下來,忙道:“道長,你來得正好,這位老丈……”

說着又轉回身子,不由怔了一下道:“咦……人呢?”

赤雲道人已來到了近前,鼻中應了一聲道:“朋友來訪,何故躲躲藏藏,豈不令人失望了!”

可是他的話說完了,並沒有一點反應,束子凱皺了一下眉道:“這人好快的身法!”

赤雲道人暗中使了一個眼色,道:“既如此,我們就回去吧!”

說着,他猛然身形一伏,雙手向地上一按,倏地一個轉身,掄掌發出極大的兩股內力,直向附近一株大樹撲去。

掌風過處,枝飛葉揚,只聽得“喀喳”一聲大響,那棵大樹的上半截,竟爲他的掌力震得完全斷落了下來。

只是樹身倒下,卻不曾看見一個人影。

赤雲道人臉色不由一紅,束子凱怔道:“他已經走了,道長何必如此!”

赤雲道長尚未說話,忽聽得身旁不遠的一座大石之後,傳出了一聲啞笑道:“道人,你這是何苦?”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赤雲道人足一點,驀地騰身而起,一掌向石後打去。

一聲長笑,緊跟着,一條疾勁的白影,由石後竄了起來。

赤雲道人那麼快的身手,依然是連這人的衣角也沒有挨着。

眼看着那條白影,如同星丸跳擲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的直向嶺下馳去!

以束子凱和赤雲道人的目力,竟看不出他使的是何種身法!

赤雲道人趕上了一步,大吼道:“相好的,打!”

這“打”字一出口,就見他手腕子猛地一抖,自掌心內“嗖”地一聲,飛出了一支“蛇頭白羽箭”,只一閃,已到了那白衣老人身後。

那白衣老人狂笑了一聲道:“謝了!”

他那飛馳着的身子,並未停下來,只是整個的身子,如同風車似的一個疾轉,雪白的衫袖只微微的一拂,已把那支蛇頭白羽箭,震向了一邊。

緊跟着,這個怪異陌生老人,發出了兒啼似的一聲怪笑,身形再轉,有如雲端白鷗,只幾閃幾縱,已沒了蹤影。

束子凱不由喃喃的道:“這人好快的身法!”

赤雲道人這時面色通紅,雙手緊緊扭在一起,半天才嘆了一聲,道:“太快了,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身手,太令人驚異了!”

束子凱奇怪的道:“道長莫非認識這個人麼?”

赤雲道人喟然一嘆道:“我雖不識此人,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怕他不會就此罷手!”說着雙眉緊皺,一臉憂慮之色。

束子凱不由搖了搖頭道:“我看並不盡然,這人並不是來找道長你的,他是在問那個玉鷹的下落。”

赤雲子驚道:“真的?他說些什麼?”

束子凱就把方纔白衣老人所說的話說了一遍,赤雲子聽了之後,冷冷一笑道:“這就不錯了,束老弟,看來,他們要提前動手了,我們必須搶先出手,遲了只怕東西就到不了手了!”

束子凱不由心中也吃了一驚,赤雲子咬了一下牙,道:“事不宜遲,今夜我們就動手,方纔來的那個老人,必非善與之輩。”

說着眉頭深皺,轉向束子凱道:“這人長相如何,你可曾看清楚了?”

束子凱就把那白衣老人的形象,詳細說了一遍,赤雲子低頭沉思了片刻。

當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卻帶出一種恐懼之色,吶吶的道:“照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了一個人,如果是此人來到的話,你我萬難與其一爭短長!”

這幾句話,使得束子凱也不由怔了一下,道:“道長以爲他是何人?”

赤雲道人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也許年歲尚輕,這件事你不知道,你可知道在數十年前,爲天殘老人管青衣所制服的一名巨盜,姓莫名環,人稱‘鬼見愁’的人麼?”

束子凱不由“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道長所說的這個人,聽先師說過,似乎已經死了,怎會在此出現,太不可能了!”

赤雲子搖頭苦笑道:“你哪裡知道,這鬼見愁莫環並沒有死,近聞傳言,此人已二度出世了!”

束子凱劍眉微軒,道:“此人如果仍在人世,只怕年在百齡以上了,道長何以見得方纔那老人就是他呢!”

赤雲子自從方纔失手於白衣老人之後,似乎已減了豪氣,顯得很是沮喪。

聞言,他冷冷一笑道:“你方纔所說,正與傳說中的莫環相似,再者別的人,也不會有此功力,這人爲管青衣關閉在絕谷石壁間,有數十年之久,二次出世,其功力只怕當今再無一人能抵擋的了!”

束子凱聞言冷笑道:“道長也太多慮了,你我既和他無冤無仇,他怎會一再找我們麻煩?我們不去招惹他也就是了!”

赤雲子嘆了一聲道:“莫非你還不明白,他也是爲陰素裳而來麼?”

束子凱劍眉一揚道:“既如此,我們今晚就下手如何?”

道人慨嘆道:“我本意是想恢復了體力之後再出手的,如此看來,事不宜遲,我們就在今夜下手吧。來,你隨我回去!”

說着身形一躍,已攀上懸崖,幾個起落,便到了所住的巖洞門前。

束子凱跟蹤而至,赤雲子進得洞室後,面色沉重地道:“陰素裳其人,你也許尚未見過,不可輕敵,今夜你對敵時,可要特別注意!”

束子凱點了點頭,赤雲子遂自一個長圓的葫蘆之內,取出了兩粒紅色扁長的丹藥,遞給束子凱道:“你小心收着!”

束子凱皺眉道:“這藥丸有何用處。”

道人冷然道:“那婦人一身媚骨,淫蕩無比,其人雖醜,但所習銷魂媚術,卻非一般人所可抵擋,這也正是多少年來,許多人喪身在她手下的道理,這兩粒丸藥,乃是我採集本山的烏風草所煉成的護魂丹!”

接着又囑咐束子凱道:“這兩粒藥丸,雖不能抵抗那婦人及玉鷹等人的媚術,可是卻能抵擋她們的銷魄帕,有一粒含在口內,也能給你增加一分鎮定,只可惜烏風草有限,多年來我只不過採了百株,勉強煉成了十粒丹藥,以前又用去了數粒,如今只剩下了四粒,你我每人兩粒,到時含於口中,就不致爲她們的香帕迷倒了!”

說着,他又取過了一個用竹根做的大筆筒,道:“至於那陰素裳石室內有些機關佈置,這多年以來,我暗中觀察的結果,這張圖樣……”

他說罷,遂伸出一隻手,向筆筒之內摸去,面色倏地一變道:“哦……糟了!”

連連搖動那竹根筆筒,哪裡還有任何東西在內!赤雲道長駭然退後了一步,喃喃的道:“我們太疏忽了,此事必系方纔那人所爲!”

說到此,重重地跺了一腳,道:“我多年來的心血,竟爲他垂手得去,豈能令我甘心?哼!我倒要見識見識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竟敢如此欺人!”

又退後一步,一跤坐倒。

柬子凱不由連忙上前道:“你怎麼了?”

赤雲道人嘆了一聲道:“陰素裳房內各處設有機關,系當年風火道人爲她設計的,其中有幾種很厲害,不知道的人極易着其道兒,不死即傷!”

束子凱心中一驚道:“那張圖上莫非都已註明了?”

赤雲道人恨恨的道:“雖不能說全部,也有十之七八。唉!”

束子凱冷笑了一聲道:“這人太卑鄙了,莫非道長自己所繪的也記不得了?”

赤雲道人仔細想了半天,道:“大概還有個印象,今夜我們非得冒險一試了,否則可就難免爲他捷足先登了!”

於是赤雲道人,又大概地把陰素裳以及春心公子等的武功門路說了一遍。

整整的一天,二人都在養精蓄銳之中,好不容易,黑夜終於到了。

束子凱把自己裝束一番,又去門外看了看他那匹沙漠豹,赤雲子由室內走出來,見情卻道:“不必騎馬了,你隨我來!”

說罷身形騰起,直向嶺下撲去,束子凱緊隨其後,二人一路縱躍如飛,一時之間,已奔行了約有數裡之遙!

未幾來到了一片石峰面前,腳下卻有一道斷崖相隔,赤雲子指了一下峰上道:“我們所走的乃是一條捷徑,如是正面走近,必爲他們發現,這樣走是危險了一點,你自信輕功可以過得去麼?”

束子凱一笑道:“道長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話落足下一點,整個身子平着縱了出去,捷比飛猿似的,已把身子貼在了壁石之上。

只見他雙掌如同豹爪似的,一陣急爬,轉眼升上了數丈,赤雲子見狀不由呆了一呆!

老實說,他自救下束子凱之後,始終並不知道對方功力如何。

這時,他才恍然有所悟,原來對方這個少年人,竟身負如此奇異功夫,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心中也不禁微微有點喜歡。

當下身形微晃,也向着陡壁之上縱去。

這個道人所施展的功夫,是輕功中的“壁虎遊牆”,和束子凱的“豹掌功”,顯然有些差別。

百十丈高的陡巖峭壁,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二人已先後爬到了頂端。

赤雲子微微喘息着,道:“小夥子,你這身功夫不壞,我確是小看你了!”

束子凱十根手指,已爲這百十丈的石壁磨得火辣辣的,幾乎都發麻了,赤雲子小聲道:“你往下看,我們要去的地方已經到了!”

束子凱順其手指處一望,果見峭壁之下,生有一片花樹,十分整齊美雅,像是人工栽種的一般。

月光正映照着一片靜水,水面平明如鏡,天上的星月都現於水底,湖水四周,堆疊着一些奇怪的山石。

束子凱自高處下望,直似面臨着一個奇美的瓊瑤世界,美極了!

赤雲子在他耳邊小聲道:“我們現在下去,要注意,不可帶出一點聲音來!”

說罷他身子反轉過,向石壁上一貼,慢慢地直向壁下游去,束子凱也依法炮製。

他強自提起一口真氣,一直游到了壁底纔敢喘出這口氣,內心不由暗自吃驚,設非自己內功輕功不弱,只這座峭壁就無法降落,更遑論其它了。

赤雲道人見他下來了,輕聲道:“好功夫,現在,你注意着!”

接着,他用手指着正前面一座山峰道:“那地方就是她們的洞府,內裡裝置表面無奇,其實卻處處藏着兇險,不可大意!”

說完,向束子凱比了個手勢,陡然拔身而起,直向那平滑的石峰前撲去。

束子凱也展出“八步凌波”的功夫,幾個起落已來到了近前。

這時赤雲道人,卻把臉輕輕貼在石壁之上,一路聽下去,束子凱悄悄跟着他,忽見道人立住了腳步,點了點頭,輕聲道:“是這裡了!”

語畢雙掌平伸而出,向石壁兩邊用力一按,口中卻急促的道了一聲:“退!”

就見他身子如同狂風似的反竄了起來,直向一片怪石之上落去,束子凱聞聲忙也緊跟着騰身而起。

就在他身形方自騰起的剎那之間,只聽“叮叮”兩聲脆響,自石壁兩側,同時飛出了兩口飛刀。

這兩口飛刀像是爲機簧彈射而出,勁道極大,設非二人即時退身,只怕難以避開,此刻飛刀沒有刺中人身,雙雙都擊在石壁之上,反彈而出,像是兩顆流星似的,全都落於池水之中!

束子凱不解,爲何山壁上竟然會射出暗器?

可是意念未完,就見石壁之上,緩緩的張開了一扇大門,門內透出彩色的燈光,照着門內純白色的玉階!

束子凱暗自吃驚,赤雲道長拉了他一下道,“快進去,門就要關上了!”

果然話聲未落,那扇大石門,又緩緩的往回關,二人慌不迭的各自騰身撲上前去,閃身而入,身方入內,那扇大石門已關了個嚴密不透!

赤雲道人悄聲道:“這是那陰素裳平日坐息的石室,我二人入內,必定會驚動她們,不過,不要緊,由我來抵擋她們,你可以下去取東西,要快!”

束子凱點了點頭道:“好,只是如何下去呢?”

赤雲子用手在第一級石階處一推,只聽一陣“絲絲”之聲,地上竟開了一個方形的梯口,現出了一個黝黑的大窟窿。

時間已相當急迫,束子凱也顧不了許多,頓時飄身而下,梯口即又合上了。

赤雲子正要轉身推開大石門,忽聽一聲尖笑道:“原來是你這個道人,只怕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赤雲子猛然轉身,就見廊道盡頭,出現了一個蒼白枯瘦的婦人,正是陰素裳。

她穿着一襲黑色的肥大長衣,袖口捲起,露出一雙瘦白的腕子。

赤雲道人冷笑道:“陰素裳,你已惡貫滿盈,貧道今日取你性命來了!”

說着右手一翻,“崩”一聲,一支蛇頭白羽箭,直向陰素裳面門打去。

陰素裳怪笑了一聲,雙手交叉着,向空中一抓,已把這支白羽箭接到了手中,雙手一折,折爲兩斷。

赤雲道人之所以匆匆出手,實在是怕她又施出媚功淫術,自己一個修道之人,最害怕的就是這個!

當下足尖一點,撲到了陰素裳面前,右手一翻,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掣到了手中。

陰素裳怪笑了一聲道:“你是找死!”

說着後退了一步,右手倏地打出一個紅團,像是一團薄絹,射向赤雲子面門,忽然“啪”一聲,炸了開來,散出了一股異香。

可是赤雲道人,口中早已預先含有烏風草煉成的護魂丹,是以香帕飄過,他仍然無恙。

陰素裳見狀大怒,獰笑了一聲,道:“無知的道人,你妄自活了這麼大的歲數,卻是不知輕重!”

秀眉一剔,伸出一隻瘦手,指着赤雲子又道:“以你這一點道力,竟敢與我相爭,太不知自量了,真是令人可笑!”

赤雲子一抖手中劍,足尖飛點,再次撲出,掌中劍掃出了一片寒光,直向陰素裳腰上斬去。

陰素裳右手一晃,瘦同鳥爪的手掌,抓向赤雲子胸口,媚聲喚道:“妹子你來,你報仇的時候到了!”

隨即便見另一扇石門推開,玉鷹舒修文嬌笑而出,向赤雲子看了一眼,道:“又是你這個道人!道人,你搶了我的人,今日又來作甚?”

赤雲子不知怎麼,一見玉鷹出面,他就禁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實因舒修文人本聰慧,這些時日以來,與戚文君、陰素裳苦心習練左道媚術,以其天生麗質,冰肌玉骨,時間雖不太長,已然學成了令人想象不到的功力!

全真道人赤雲子,乍然見她出現,自然要禁不住心頭大動了。

當下他怒叱了一聲,道:“無恥的姑娘,還不退下,莫非竟敢助紂爲虐不成?”

玉鷹媚笑着,晃了一下身子道:“道人,姑娘功力初成,今天正好拿你來試試身手,你且看來!”

說着香肩一晃,上身那一襲粉紗汗衫已自脫落,露出了一抹酥胸,赤雲子大吼了一聲道:“好個賤人!”

只見他長劍一揮,真力貫入劍鋒上,劃出一道銀虹,直向舒修文身上捲來。

可是一邊的陰素裳卻怪笑了一聲道:“不要假正經了!”

說着右手忽地一揮,長袖驀地抖開,如同一條怪蛇般的,向着赤雲子劍上捲去。

同時她口中曼吟了一聲道:“妹子,你得拿出點勁兒來,放心,有老姐姐我在旁邊,他傷不了你一根汗毛!”

赤雲子這時才知自己已陷在了兩個女人的魔陣之中,一個不好,只怕自己數十年苦練的道基,都要壞在這兩個女人手下。

想到此,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當下他再也不敢與二女糾纏,倏地一個轉身,左掌平推而出,掌力充沛,“轟”的一聲,直向石壁上擊去!

他原以爲,以自己這麼沉實的功力,必定能把石門打開,可是掌風過處,只不過發出了極大的一聲悶響,石門並未震開。

赤雲子這時真是亂髮怒張,大吼了一聲,猛地又轉過了身子,掌中劍“長虹貫日”,猛地揮出,直向陰素裳頸上揮去。

陰素裳格格一笑,瘦軀忽然蕩起,貼上了室頂,赤雲子劍勢走空。

他目光掃處,卻見舒修文這時竟狂舞了起來。同時由她口中發出一片亂人心神的歌聲。

赤雲子不由又打了一個寒戰,退後了一步,冷汗涔涔而下。

陰素裳見狀,嬌聲笑道:“道人,你的道力也不過如此!”

狂笑了一聲,又道:“妹子,來吧!”

說罷就見她瘦軀一搖,身上那襲黑紗衣服,竟滑落而下,露出了她一條赤裸的胴體!

赤雲子厲吼一聲道:“無恥的婦人,你以爲我就怕了你這不要臉的女人不成!”

叱聲中,但見玉鷹纖腰微扭,亦已把一條長裙脫了下來,露出了一雙玉腿。

在豐腴的玉股之上,不過是橫遮着一條黑色的薄紗,赤雲子一見之下,忽的面色大變。

發自二人口中的冶蕩歌聲,這時更是惑人,但見玉鷹輕靈的舞姿、纖腰、玉股及粉頸酥胸,交織成一片肉色的影子。

赤雲子忽然“啊呀”一聲,伸出一隻手,在頂門重重拍了一掌,並盤膝坐了下來。

陰素裳見狀,發出了一陣浪笑,猛地身形倒立起來,兩隻手在地上交互挪動旋舞着,其快如風。

玉鷹更是臀波如浪,纖腰似蛇,玉腿翻飛,動人心魄。

赤雲子忽地雙目大睜,大吼了一聲。

他身子一陣疾抖,但覺一陣恍惚,一點元陽,已突破精關,走失無蹤。

這時的赤雲子,就像是一尊蠟像似的,坐在當地一動也不動了,他那張焦黃麪皮,現出無限枯萎之色,陰素裳一聲怪笑道:“行了,妹子!我們給他留一口氣吧!”

玉鷹站住了身子,道:“大姐,他是怎麼了?”

陰素裳冷冷一笑,道:“我們已然破了他的道基,此刻他元精走失,人已陷於昏迷之中,在半個時辰之內,當可醒轉,那時我們再來問他好了!”

說着打了個哈欠道:“我們還是睡覺去吧!”

玉鷹舒修文微微呆了一下,似乎有點於心不忍,道:“大姐,依我看,還是開了門,放這道人去吧!”

陰素裳冷笑道:“現在放他也已經晚了……”她的話方自出口,目光忽然一冷。

這時玉鷹已穿好了衣褲,正要轉身進屋,一聽陰素裳話音有異,猛地轉過身來,嚇得她面色一白,道:“你……你……”

暗影裡,一個白髮蓬亂,長可披肩的白衣老人,正以一雙懾人心魂的眸子,向她逼視着。

由這白衣老人的眉目之間,可以看出來,他是在如何的怒忿之中。

陰素裳呆了一下道:“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

說着匆匆穿上她那襲黑衣服,燈光之下,她看見了白衣老人那一張臉,簡直是奇醜無比。

只見他面色白紅相間,有如半熟的荔枝皮一樣的顏色,肉似乎是翻出來的,兩顴高聳,雙眉呈八字形,向兩邊垂下,之下是那雙老得幾乎睜都睜不開來的眼睛!

玉鷹這時猛地靠近陰素裳,道:“大姐,他就是莫……”

白衣老人一聲怪笑道:“丫頭!你騙得我好苦!”

玉鷹這時臉都嚇白了,她極爲害怕的道:“莫老師……我沒有……我……”

白衣老人狂笑了一聲,目光一凌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快拿來!”

陰素裳乍聞此人就是傳說中的古墓老人,不由一驚,遂笑道:“失敬了,請進去說話吧!”

莫環哈哈一笑道:“陰素裳,你先站在一邊,等一會老夫還有事情與你商量,現在不要多口!”

陰素裳不由冷笑了一聲道:“莫環,不要欺人太甚,別人怕你,我陰素裳可不怕你,你還是快快出去的好!”

莫環這時一雙瞳子,直直地盯視着玉鷹,獰笑了一聲,道:“玉鷹,你竟敢不聽我的話麼?”

說着慢慢的向前逼近,玉鷹對這個人,可是怕到了極點,見狀吶吶的道:“那戒指,我已給了……給了……”

說至此,眼睛向着陰素裳望去,莫環忽然站住腳步,目光向着陰素裳移去,冷然道:

“原來已落在你的手中,陰素裳,你乖乖的還我,還有那風火道人的二十四張坐功圖,以及白牛堡的地圖,少一樣也不行!”

陰素裳尖笑了一聲,道:“這些東西本是屬於我的,你憑什麼索取?真正是恬不知恥!”

莫環桀桀一笑,道:“這麼說,你是不想活了?”

陰素裳猛地右手一振,打出了一張彩帕,在莫環臉前“波”地一聲輕炸,散出了一些彩色的菸絲。

莫環怪笑了一聲道:“區區小術,也敢在老夫面前玩弄,老夫不給你一些厲害,諒你是不會甘心的!”

話落右手一擡一晃,自他五指尖上,發出了一股極大的勁力,有如一柄無形的鋼鉤,直向陰素裳身上抓來。

陰素裳就地一滾,已到了莫環足前。

只聽她怪嘯了一聲,全身一個疾挺,猛地由地上翻了起來,一雙鬼爪交叉着,直向莫環兩處肋骨上插去,其快如風!

“噗”一聲,竟爲她抓了個正着。

可是陰素裳卻只覺得對方枯瘦的身體上,竟是較之棉花還要軟上許多。

她那一雙手,直似整個都要陷了進去,這才猛然覺出不好!

頓時向後一仰,雙足用力的一踹,身子倒竄了回來,可是當她倒竄的身子尚未站穩的當兒,長髮披肩的莫環已來到了她的面前。

只見他臉色極爲猙獰,一雙箕盤大手,自兩邊猛抓了過來,掌風勁疾,勢不可當。

陰素裳右腕一分,只覺得對方力重萬鈞,這才知道不好了,性命交關之下,她猛然一口咬碎舌尖。

隨即血口猛的一張,“噗”地噴出了一口血雨,直向着莫環整個頭面之上罩了過去。

莫環滿操勝算正在得意,怎麼也不曾想到,對方竟有如此一手!

他雖然很明白內家高手這種所謂“碧血箭”的厲害,可是由於相隔的距離太近的緣故,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逃得開了。

當下只好雙目一閉,運氣於面,實實地受了對方這一口血雨!

這千百點血雨,每一粒都貫注了陰素裳的內力,不亞於鐵豆金砂!

只聽得“噗”一聲,全數都擊在了莫環那張奇大的醜臉之上!

莫環雖說是功力奇高,可是這種硬接硬受的情形,焉有不痛之理,只痛得他怪嘯了一聲。

頓時就見他仰面倒了下去,除了雙目之外,那張醜陋的臉上,就像是開了一朵血花,鮮血就像是噴出的雨似的,急涌而出。

陰素裳僥倖得手,卻有自知之明。

她很明白,自己的功力,遠非是莫環的對手,如不乘機而逃,勢必要喪生在莫環掌下無疑!

當時,也顧不得再招呼玉鷹逃命,雙足一頓,猛地向石門撲去!

她雙手在石壁之上一擊,觸動機鈕,現出了石門,怪笑了一聲道:“姓莫的,老孃不奉陪了!”

足尖飛點,如同箭矢似的,向洞外投射而出!

負痛狂嘯的莫環見狀,牙齒錯得直響,一聲大吼道:“陰素裳,你納命來!”

吼聲中,右臂一搖,使出了多年苦練的“玄陰鬼掌”,五隻手指尖上,射出了五道銳風。

只一撈,就抓住了陰素裳的一隻右腕!

遂聽他一聲狂笑道:“你還要跑麼?”

右手一擰,“喳”一聲,一隻手臂,竟爲他生生地扭了下來。

陰素裳慘叫了一聲,頓時向前一栽,昏死了過去。

也許是她命不該絕,就在這時,一條奇快的人影,自前方一竄而至,雙手向前一伸,接住了她的身子。

來人正是春心公子戚文君,可是他眼見莫環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出手!

陰素裳昏厥倒地,他拼死現身抱住,他心裡實在惦記的是玉鷹舒修文,但卻已沒有勇氣去救她。

當下他一咬銀牙,抱着陰素裳流滿鮮血的身子,回身打出了一掌“棗核鏢”。

這一掌喂有奇毒的“棗核鏢”,夾着一片疾嘯之聲,直向身後的莫環全身上下打去,同時口中大聲叫道:“還不藏於暗室之內,更待何時!”

這一句話,他是說給玉鷹聽的,立時生了效果。

舒修文正感走投無路,聞言不由生出一線希望!

她猛然撲到了玉階前,用力的一推,一陣絲絲聲中,現出了一個黝黑的洞口。

舒修文這時也顧不了許多,一閉雙眼,猛地躍身而下,身子方啓落下,莫環己追撲而至。

他驟然發現這處暗室,不由長嘯了一聲,掌力過處,玉階被震碎了大半,發出了“嘩啦”的一聲大響,莫環的身子,也直落了下去!

玉鷹舒修文自是輕車熟路,身子落入暗室之內,立刻向前撲去。

可是莫環也隨後趕到,他發出忿怒的嘯聲,道:“舒修文,你還想跑麼?”

一掌劈出,暗室裡就像是響起了一聲雷似的大震。

在這無匹的掌風之下,玉鷹身子被震得整個栽了出去,莫環獰笑了一聲,他是習慣於暗中視物的,當時向前一縱,就到了玉鷹身後,正要下毒手把她斃於掌下。

玉鷹發出了一聲嬌呼,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忽然由壁角處,探出一隻手。

這隻手先是微微一揚,打出了一把金錢鏢,向莫環全身上下射去,繼而一把抓住了玉鷹一隻手腕,向內一帶,玉鷹就被拉了進去。

驚魂未定的舒修文,不禁更是大吃了一驚。

她猛然揚起左掌,向這個人臉上打去,可是卻爲這人把她這隻手也拉住了。

她聽得耳邊一個男人的聲音道:“想活命就不要出聲,我是束子凱。”

玉鷹爲之一呆,只覺得身子被束子凱一路拖進了一間暗室,她不由又驚又喜,道: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束子凱輕輕一噓,道:“不要作聲,這個老怪物太可怕了!”

莫環昔日山澗囚禁期間,練成了一雙夜眼,故此暗室內一桌一椅,他都看得很清楚。

當他正要找尋玉鷹的時候,忽然他看見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吸引了他的興趣!

他看見一個人的背影,緩緩的靠近牆邊,這個人正是方纔的那個道人赤雲子。

赤雲道人原本是靜坐在外面的,想必是後來醒了過來,在混亂中偷偷的潛下了地下室!

莫環已殺紅了眼,當時正要猛下殺手,可是當他看見道人那種鬼鬼祟祟的樣子時,不由心中微微動了一下,把已伸出的手,緩緩的又收了回去。

他看見這個道人,正兩隻手交換着,在壁上摸索着,不由暗忖道:“莫非這道人知道陰素裳那些東西的放處不成?”

一念及此,赤雲子似乎已摸到了竅門。

就見他右手在那塊方形的壁石角上,用力的推按了幾下,石壁上現出了一個高有六尺寬有三尺的長方形洞門,赤雲子面上立時現出喜色來。

莫環不由也隨着一喜,他悄悄的行進,見赤雲子潛入門洞之內,過了甚久,才見他又悄悄的走出來。

在他的手上,已多了一個黑色的木盒子,莫環忽然橫過身來,攔在了他的面前,冷森森的笑了一聲道:“還是你聰明,老夫倒要向你致謝了!”

說着一把就向赤雲子手上的漆盒之上抓去,赤雲子爲陰素裳與玉鷹二人之“諸天淫魔大法”破了數十年坐練的道基,前功盡棄,只是他身上的武功,仍然還未全消。

他本可以乘亂逃得活命,只因一時動了貪心,竟又潛入地室,想把陰素裳所藏的地圖等物盜走。

他這一目的,果然達到了,而且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那隻夢寐難求的“兩相環”,居然也在陰素裳的手上,這是他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赤雲子這時欣悅的程度,真連自己身上所受的傷都忘了。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莫環這個老魔頭,竟是早已看清了他的一切!

這時聞言,赤雲子不由呆了一下,他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右手用“金豹露掌”的招式,照準莫環當胸一掌打了過去。

可是他的掌力過處,空自發出了一聲大震,卻連對方的衣邊也沒有沾着,非但如此,就是對方的人影也沒有看見!

這一驚,赤雲子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覺出了不妙,足尖用力的一點,想把身子縱出去!

可就在這時候,他領受到了一股他生平從未領受過的奇異風力,向自己背心逼了過來。

頓時他感到一陣心慌,嘴裡一陣發甜,“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也隨着向前一栽,死於非命。

莫環狂笑一聲,拾起了那黑木盒子,打開看了看,其中是一疊圖畫和那枚兩相環,另有一個用蠟封着的桑皮紙信封。

莫環高興得狂笑了一聲,匆匆蓋上盒蓋!

這是多麼奇妙的一種安排與設置,陰素裳總算爲她自己報了仇了。

就在那漆木的盒蓋一合上的剎那,只聽“刷”的一聲,竟由木匣的四角,驀地射出了一大片細若牛毛的鋼針。

莫環要想閃躲,是怎麼也來不及了。

匆忙間,他猛提丹田真氣,“噗”地一口噴了出去。

可是那飛來的鋼針,是如此的多,如此的細,要想全部閃過,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環只覺得雙目一陣發麻,頓時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足下一蹌,差一點坐倒地上!

可是他的雙手,卻仍用力的抱着那個匣子,憑着他數十年暗中生活的經驗,向前走了幾步。

然後他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冷笑道:“舒修文,老夫去了,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說罷他憑着直覺與敏感,走出了地下室,潛行到樹林中!

從此,他將是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可是這件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

這位武技驚人,心地陰險的老魔頭,顯然也知道雙目失明的後果,因此在今後的十年之間他將不再出現武林,他要憑着所得到的兩相環和那張前往“白牛堡”的地圖,去從事一次大的冒險嘗試。

一切都安靜之後,束子凱才嘆了一聲道:“姑娘,我們可以出去了!”

玉鷹長長吁了一口氣道:“要不是你來,我這條命,只怕已經死在莫環手中了……

真太可怕了!”

接着,他二人由暗室中走出來,玉鷹亮起了火摺子,把附近的燈點着了一盞,照了照眼前的情景。

她走過去,用腳翻了一下赤雲子的屍體道:“這道人死得好慘!”

束子凱內心一陣難受,緊緊的咬着牙,道:“這個姓莫的,手段也太毒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報此仇!”

“真的,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怎麼會來到這裡?你是怎麼進來的?”

束子凱嘆了一聲,苦笑了笑道:“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這道人對我有恩,我要把他埋了!”

說着抱起了赤雲子的屍體,向上面行去!

玉鷹跟了出來,見好好一座洞府,被打了個亂七八糟,地上還留着陰素裳的一隻斷臂,慘不忍睹。

舒修文到底是一個本性不惡的女孩子,想到了這些日子來的相處之情,也不禁有些黯然!

這時束子凱在附近地上挖了一個坑,把赤雲子的屍身掩埋了起來。

玉鷹一直看着他把這些做好,才笑着道:“你同我一起找我姐姐去吧!”

束子凱怔然道:“誰是你姐姐?”

玉鷹笑道:“陰素裳呀,她和戚文君在一起,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們就去如何?”

束子凱冷冷一笑道:“我不去!”

看了玉鷹一眼,冷然又道:“你若非當初救我,今日我也不會救你,其實以你的行爲,真是死有餘辜!”

舒修文不由玉面一紅,正要發作,卻又開顏一笑道:“你也不能怪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呀!”

束子凱這時與她近談,愈覺其美豔無比,不由心神微蕩,不忍再去責備她。

當下嘆了一聲道:“那戚文君、陰素裳都是人間敗類,姑娘與他們交往,只怕‘近墨者黑’,還能學得什麼好來?不如現在就離開他們的好!”

舒修文中惡已深,自非束子凱片語所能改正。

她聞言格格一笑,道:“你這個人真是的!我又怎麼壞來了?你倒是說說看!”

束子凱癡癡的望着她,道:“姑娘如不聽我好言相勸,只怕日後會後悔莫及……”

才說到此,玉鷹已媚笑了一聲,道:“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聽你的就是了!”

說着把上身微微向束子凱懷內倚了倚,束子凱不由心神又爲之一蕩。

當下用力一掌把她身子推了開去,冷笑道:“你還想用媚術誘我不成?姑娘,你可是看錯人了!”

玉鷹曼吟了一聲,道:“你真是我的小冤家!”

一隻玉腕,忽然搭在了束子凱肩上,那雙嫵媚的眸子,向束子凱微微一瞟,束子凱頓時只覺得心神震撼,不由地直着雙眼,向玉鷹望去!

舒修文勾魂媚術,如今已不在那陰素裳之下!

束子凱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如何能承受得住?

這時敵人既去,冷月似霜,夜涼如水,眼前一池清水,就像鏡子一般的平滑明亮,被月光反映成一池銀光,情景如此富有詩意,身邊的人兒,更是眉如柳,眼波如水,哪消幾番施展,那束子凱已入其彀中。

玉鷹把整個的身子,都投在了束子凱的懷內,只見她櫻脣半啓,秀髮蓬鬆,一顰一笑,無不美到了極點!

束子凱此刻是玉人在懷,吹氣如蘭,真有“樂不思蜀”的感覺。

他那原本如鋼鐵一般的意志,在玉鷹的眼波之下,漸漸地瓦解崩潰了,只覺得眼前一片茫然!

玉鷹這時,也使出了混身的解數。

明月鏡波,相映成趣,池邊的一雙人兒,更是相偎相依,鴛鴦交頸,一個翩翩少年,一個綺年豔女,眼看將要……

驀然,嶺頭上出現了一個長身少年。

這少年二十三四的年歲,身着一襲黑綢長衫,猿臂蜂腰,劍眉星目,一副神威不可侵犯之態。

他驀然來到,無異是對情人石上這雙男女的一記棒喝!

兩個人驀地分了開來,長身少年呆了一下,旋即冷冷一笑道:“打攪了!”

束子凱大窘之下,猛然躍至一邊,道:“你是誰?”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道:“我姓冷,是來找她的。”

說着,向玉鷹指了一下,舒修文這時仔細的向這人看了一眼,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道:“冷紅溪……”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冷紅溪不是被燒死了麼?而且是她親眼看見的!

這一發現,真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大叫一聲道:“鬼!打鬼!”

束子凱本就有點心虛,聞言後更是不辯虛實,當下一聲怒吼,雙掌一沉,用“排山運掌”的重家手法,“呯”一聲,擊了過去。

掌力過處,黑衣少年不過是身上的衣服飄動了一下,可是他立着的雙足,卻是寸分也沒有移動。

束子凱嚇得退後了一步,今夜的怪事之多,真令他疑在夢中,他真不敢相信目前這個黑衣少年,是一個活着的人,因爲活人豈能有這麼大的功夫?

想到此,他不由感到頭皮一陣發炸!

當下探手豹皮囊內,摸出了一雙“瓦面透風鏢”,叱了一聲:“打!”

手腕子一揚,已把這一雙鋼鏢打了出去,二鏢一上一下,直向黑衣少年冷紅溪胸腹兩處射去。

眼看着雙鏢一閃而至,黑衣少年鼻子裡哼了一聲,只以手指向空指了兩下。

那飛來的一雙鋼鏢,竟“當”一聲落了下來。

束子凱不由又後退了一步,嚇得有點發傻,他身邊的玉鷹這時也打出了一把金錢鏢。

少年冷紅溪又哼了一聲,右手連袖向空中一揮,一片叮咚之聲,那一把金錢鏢全數都落在了地上,竟沒有一枚傷着了他。

舒修文一見不妙,轉身就逃。

她足步方動,卻見那冷紅溪又擋在了面前,冷笑道:“姑娘,還我戒指來!”

舒修文打了一個哆嗦,道:“你……你的戒指已爲莫環拿去了。”

冷紅溪不由劍眉一挑,只見他右掌平空一揮,玉鷹就只覺得耳邊如同是響了一聲焦雷似的,頓時一跤栽倒在地,大聲叫道:“我不騙你,是真的!”

說着又猛地由地上跳起來,兩隻手就像是兩把鉤子似的,直向冷紅溪面上抓去。

冷紅溪身形一閃,右手虛空一指,用“隔空點穴”的手法,一指點在了玉鷹的肩井穴上。

舒修文身子一軟,又倒下地來。

冷紅溪望着她冷笑了一聲,正要猛下毒手,忽見束子凱猛地撲上來道:“且慢!”

冷紅溪回頭冷冷的道:“你還不服氣麼?”

束子凱嘆了一聲,道:“你的武功太高,我不是你的對手,你與她有什麼仇,我也不便多問,只是有一點我卻要爲她證明—下!”

冷紅溪哼了一聲,道:“證明什麼?”

束子凱慨然道:“那兩相環以及白牛堡的地圖,全爲莫環拿走了,這是真的!”

冷紅溪不由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你親眼所見麼?”

束子凱點頭道:“當然。”

冷紅溪不由嘆了一聲,緊緊咬牙道:“這麼說,我是晚來了一步……”

束子凱道:“他走了不久,也許追上去還來得及。”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莫環是何等角色,怎還能追上?”

說罷目光一掃地上的玉鷹,劍眉一挑,道:“此女見利忘義,留她何用?”

話落一掌打去,束子凱忽然以身相擋,冷紅溪大吃了一驚,驟然收掌,奇怪的望着他道:“你這是爲什麼?”

束子凱臉色一紅,吶吶地道:“此女對我有恩,足下要殺她,不如先殺了我,請快快下手吧!”

冷紅溪喟然長嘆了一聲,向束子凱望了一眼道:“你這人少年性剛,一臉正直,如此多情,只怕日後會受此女之害……”說到此,又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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