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宜婚、嫁，忌動土。
拖了兩個月，賈政看着日漸消瘦的賈母，再也不忍心拖下去了。
他不能爲了自己的女兒，就讓自己的母親帶着遺憾走啊，這還是妥協了的心願啊！
探春也是難過不已，哀求着賈政，讓她趕緊成親，別讓老祖宗太傷心。
賈政被逼的沒辦法，只能和劉家商議完時間以後就直接準備成親了。
今天，所有人不僅在圍着探春轉悠，還要時不時的圍着賈母轉悠，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
老太太今天很開心，早早起來就讓鴛鴦給自己打扮。
“等明兒我走了，你也求老爺把你放出去吧，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啊。”
賈母看着給自己梳頭的鴛鴦，慈祥的說道。
鴛鴦手中的玉梳一頓，接着給老太太梳頭。
“老太太，我出去幹嘛，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
您要是還要我，我就跟着你去金陵，要是不需要我了，我就在家裡伺候太太吧。”
賈母咧着嘴，笑了起來：“盡說胡話呢，你跟着我這個老婆子去哪兒，我這是去閻王那裡報道去呢。
你還年紀輕輕的，可不允許說這種話。
哎，別人都說世事無常，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會感覺到自己的大限將至的日子，尤其是今天特別強烈。
可能這是上天對我的寵愛，也是對我的懲罰吧。”
賈母說着閉上了眼睛，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
鴛鴦心生悲切，忍不住扶着賈母的肩膀就哭了出來。
“好孩子，快別哭了，今天還是探春丫頭的大喜之日，咱們這樣不好。”
賈母到底經歷了太多，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
鴛鴦點點頭，邊抽泣着邊給賈母梳妝打扮。
“老太太，您這看着可真精神，今天的新娘子都要被您給比下去了呢。”
兩個人正說着，王氏帶着王熙鳳她們走了進來。
王熙鳳最近的日子過得很舒心，進來看到賈母請安後就笑了起來。
賈母指着她：“你這個猴兒，還是這麼皮！
這都已經做了孩子孃親了，都沒有學會一點兒穩重的習慣，之後可怎麼辦呦！”
王熙鳳俏皮的輕輕抱着賈母：“這不是還有您照看着嘛，我啊，可是一輩子跟着您了！”
賈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沒有說話。
王氏害怕再引起賈母傷感，趕緊轉移話題。
“老太太，外面衆多命婦已經到了，就等着您出去接見她們呢。
而且接親的隊伍也快來了，您看咱們是不是該出去了。”
賈母點點頭：“好啊，終於看着我的寶貝孫女成家嘍，我這個老婆子也喜慶一回。”
說着就要掙扎着起來，王熙鳳和鴛鴦連忙在兩旁攙扶着她。
賈母雖然步履蹣跚，可精神很好，跟着王氏她們有說有笑的。
所有人都在寬心，可身後薛姨媽雖然彆着臉在笑，心裡已經愁苦的要死。
昨兒王氏給她說了情況之後，薛姨媽就沒有睡好覺。
這探春成親之後雖然該賈寶玉了，可要是賈母再出事那可就又要拖三年。
雖然兩個人已經訂了婚，畢竟還沒成親啊，再加上薛寶釵在衆多女兒裡面是年齡最大的。
這要是再等三年，自己女兒還不得老了，時間不等人啊！
可現在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把憋屈窩在心裡頭了。
暫且不說她怎麼想，賈政聽到丫鬟說賈母已經出來了，就趕緊叮囑元春照顧好。
在廂房裡面，幾位太醫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待命呢。
可後續的消息更讓他感覺到擔心。
原本身體虛弱的賈母，竟然能陪着那羣命婦有說有笑的，還吃的比平時多多了。
回來稟告的丫鬟眉開眼笑，可賈政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消息。
等到中午，接親的隊伍終於來了，在衆人簇擁下，劉谷大步走進來。
賈母坐在上首，旁邊是賈政和王氏還有趙姨娘她們。
趙姨娘原本連座位都沒有，她這個姨娘的身份按照規定也就比丫鬟高一點。
這次還真不是賈政讓她坐的，還沒等賈政開口，賈母就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坐在王氏後面。
賈政緊緊的盯着劉谷的樣子，他現在的心情五味雜陳。
一邊擔心着賈母的身體，一邊還有對自己女兒的不捨，各種原因摻雜起來讓他都有窒息的感覺。
“好孩子，快快起來。”等他們過來給賈母行禮的時候，賈母開心的嘴都裂開了。
然後讓鴛鴦拿出一個玉盒，裡面是一對小巧玲瓏的金鑲玉如意。
“老婆子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對玉如意你們每人一支吧，也當做我給你們的新婚禮物。”
探春透過婚紗，看了看老太太，然後摸索着接了過去。
劉谷一直是笑容滿面，接到禮物之後又跪下來給賈母磕了幾個頭。
賈母哈哈大笑：“哎呦，這不用磕頭啦，這個孩子一看就是誠實的過頭了！”
說着對身旁的衆人笑了起來。
“一定要好好對待我女兒，不然我會殺人的！”
等他們過來給賈政王氏敬茶的時候，賈政面無表情的輕聲在劉谷耳邊說着。
劉谷愣了一下，然後鄭重的點點頭。
“老太太，賈先生，吉辰已到！”
負責禮儀的欽天監看了看時間，對衆人說道。
賈政瞬間紅了眼睛，手顫顫巍巍的想拉探春一下，可被身邊同樣流淚的王氏攔住了。
她身後的趙姨娘已經捂着帕子妝都哭花了。
賈母聽到愣了一下，然後看着滿堂衆人。
“是啊，吉辰到了，該走了！”說完就又祝福了探春幾句，看着劉谷揹着探春逐漸遠去。
賈政忙不迭的跟了出去，想看着自己的女兒上花轎。
轎子前面，賈寶玉已經準備好了，攙扶着探春進去之後走到賈政跟前。
“爹，您放心吧，我會送着姐姐安全的。”
賈政點點頭，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轎子。
“吉辰已到，啓程！”
隨着一聲大喝，各種樂器就吹奏了起來，接親的隊伍也緩緩的開拔。
大堂裡面所有人都靜悄悄的，無不擔心的看着賈母。
猛然，賈母睜開眼睛，掃了他們一圈問道。
“你們聽聽，外面是不是已經開始啓程了呀？”
元春沒有出去送妹妹，而是在這裡照看着賈母，這是她們姐妹兩個之前就說好了的。
元春聽到賈母的問話，走上前來。
“祖母，聽外面的響動，妹妹已經出發了呢。”
賈母悵然若失，坐在那裡喃喃自語：“走了好，走了好。
這終於要開始自己的生活了，是好事。
既然探春丫頭已經準備好了，我這個老婆子也就不多待了。
元春啊，你出去把你父親叫過來，我有事情要交代。”
元春有點擔心，正準備說話，被賈母給攔了下來。
“快去吧，這要是遲了可就不好了，別耽誤。”
元春點點頭，強忍着心裡的酸楚就出去了。
等賈政得到消息跌跌撞撞的跑進來，裡面家裡人還有女賓了都分成了兩遍安安靜靜的坐着。
“母親！”賈政進來，恭恭敬敬的跪在賈母跟前。
賈母向賈政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
“母親這次可能又要耽誤你一次嘍，讓你難做了。”
賈母如同小時候那樣，撫摸着賈政的頭說道。
賈政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娘，您說什麼呢，您怎麼會是讓兒子難做。
不管您說什麼，做什麼，兒子都會支持的，只要兒子能辦得到。”
賈母搖搖頭：“我哪裡要你做什麼呀，只不過想再看看你，想再摸摸你。
哎，今天這麼看下去，你也是快白髮蒼蒼了。
之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這個家還離不開你啊。”
賈政哽咽着點頭，他不知道該給賈母說什麼。
賈母看了看大堂裡的衆人，又把賈敏叫了過去。
“從今往後也就你們兄妹兩個相依爲命了。
爲娘知道你們兄妹關係好，再叮囑什麼就沒意義了。
我不過有一個要求，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答應爲娘啊。”
賈敏和賈政齊齊點頭：“娘，您說，我和哥哥都答應！”
“那好，我走之後，你們不要鋪張浪費了，簡單點兒就好。
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節儉的人，這個習慣很好。
咱們家不能因爲有點錢就不知所謂。
我希望你們之後保持住，包括在我的事情上。
前段時間你們準備的那些，我也就生受了，不要你們再另外準備了。
可之後不允許如此了，不然我在那邊也會心生不安的，明白嗎？”
賈政急了，剛準備說已經被賈敏給打斷了。
“娘，您放心吧，我們會遵循您的意思。”
賈母慈祥的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說着又轉頭看了看王氏，看了看惜春最後把眼神落在了門外。
“哎，可惜了！”最後化作重重的一聲嘆息。
然後閉着眼睛坐在那裡，微笑着不說話了。
“娘？！”賈政見賈母許久不說話，心生不好，顫顫抖抖的叫了一句。
賈母沒有答應，還是微笑着。
賈政爬起來，慢慢的把手放在了賈母鼻子下面。
賈政久久的保持着這麼一個姿勢。
很久之後，賈政踉踉蹌蹌的後退兩步，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王氏她們也知道了結果，齊刷刷的跪到了賈政後面。
一時間，哀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