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燁今日不該當值,只在翰林院裡排班,到了點兒便可回家。水溶知道他擔心黛玉,便邀着一同往王府來看黛玉。
誰知道到了府裡才知道,賈母帶着人來了。水溶聽說管家娘子將寶玉一個人攔到了外院的花廳裡,點頭對大管家吩咐:“回頭賞她兩個月月錢。”倒不是爲了別的,他也見過寶玉,那人就不能夠以常理視之的。再加上滿京城裡誰不知道這賈寶玉是個好在內帷裡廝混的,在女子身上最是會使心思。聽說,那一年賈蓉的媳婦沒了,賈蓉還未怎樣,賈寶玉和賈珍這兩個長輩倒是一個疼得吐了血,一個哭得道兒都走不穩。知道的人誰不笑話?
“燁哥兒,你去後院看看你姐姐罷,我去會會那賈寶玉。”水溶將扇子一點掌心,問管家,“除了賈家的老太太,還有誰來了?”
管家回道:“還有一位奶奶和三位姑娘。”
水溶點頭,“既是這樣,我便不過去了。燁哥兒你替我說一聲便是。此外告訴你姐姐,這兩日身上見乏,別累着了。”
林燁看了看天,嘆口氣,“得了,我過去瞧瞧。”
和黛玉不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賈家人是什麼貨色,賈母也好,別人也罷,他沒什麼心思去好好應酬——不過是不想讓人說出什麼林家人目無尊長的話來罷了。
一路走到梧桐苑裡,便瞧見幾個小丫頭老婆子都分在遊廊兩側,雖是站着,卻都是神色肅穆,都不敢隨意說笑。
林燁擺擺手,止住了門口一個小丫頭,示意她不必通傳。誰知纔到了門口,便聽見了賈母的話。
賈母原本是壓低了聲音說的,只是說到最後,或許是說的快了些,聲音也不禁高了上去。這邊兒黛玉還未表示什麼,林燁已經進來了。
外間屋子裡的鳳姐兒和三春姐妹臉上都有些個尷尬。雖然她們出來了,但是裡邊的聲音多多少少的也聽到些。迎春幾個固然覺得這話自己聽着不好,便是鳳姐兒,也不見得多麼自在。畢竟,這賈母的一番話,也是直直地戳着她的心窩子了。
林燁臉上不見什麼表情,進去先給賈母行了禮問了好。賈母含笑道:“今兒是休沐?”
“不該休沐呢,不過是沒當值,回的早些。”林燁有禮卻又不顯親近,語氣淡淡的。側頭看向黛玉的時候,卻是眼中笑意難掩,“姐姐,這兩天可好?燦兒在家裡直嚷着要過來看看呢。”
提到弟弟,黛玉掩口而笑,本就精緻秀美的眉眼更顯出幾分麗色。“那就讓他過來,有什麼打緊的?”
姐弟倆一說一和,竟似是忘了方纔林燁進門前那一句。
鳳姐兒恐賈母臉上掛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開口笑道:“林表弟,這做了官便是不一樣。老祖宗您瞧,表弟穿上這身官衣,真真是看上去愈發沉穩了呢。”
賈母臉色微沉,雖是不願意就此混過去,卻還是點了點頭,淡淡道:“確是如此。”
她對林燁,不及對黛玉那般喜愛。一來,黛玉的容貌肖似賈敏,性情卻比賈敏更爲溫婉柔和,而林燁長得隨了林如海,但是這性子卻又差了十萬八千里。相較於林如海的儒雅謙和,林燁身上更多了些初生牛犢的執拗與不管不顧。得罪了他的,別說無關人,便是親戚照樣不給面子。其二,這林燁少年得志,一路青雲直上。有他在,越發襯得年紀大些的寶玉至今無能。雖則是自己的嫡親外孫,但是和寶玉相比,誰親誰疏不問可知。若不是算計着要兩家結親,賈母實在是不想與林燁說話。
不過,雖然如此,她也並不想放棄方纔的談話。在她看來,她是黛玉林燁的外祖母,他們姐弟早就沒了父母,這些事情她提點出來,並不爲過。
“玉兒,你是個懂事知禮的好孩子。有些話,如今你聽着心裡許是不好受,只是這女人,都是從這一步過來的。外祖母的意思,你先提了出來,太妃和王爺那裡,都是要高看你一眼,都要讚一聲你賢惠大度。便是傳了出去,與你名聲也只有好的……”
“外祖母!”林燁不耐煩了,姐姐這才懷孕,就有人上趕着要她給丈夫找女人?要說沒長住眼睛嫁給了一個混賬東西,這話婆家說出來也就罷了,怎麼這嫡親的外祖母反倒是來說?難不成在她眼裡,姐姐倒是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纔好?既是這樣,當年怎麼沒勸孃親給爹納妾?
啊呸!
林燁心裡唾罵了自己一番——這是昏了頭不成?竟連死去的父母都捎帶上了!
眼光掃過坐在下首處垂着頭臉色通紅的迎春姐妹,見三個人俱是一樣的服飾,粉色錦緞繡五色花卉紋的對襟長褙子,月白色輕羅百褶裙。只是裙襖上所繡的花色不同罷了。姐妹三個,迎春敦厚文秀,探春精緻伶俐,惜春淡雅清冷。單以容貌來看,確實是各有特色,便是在京中,也可當得一句出衆了。
目光暗了暗,林燁難免陰謀論了一把——看望姐姐,帶着這幾個鮮花似的女孩兒,又不停地勸姐姐給姐夫找女人……這莫非,是老太太要塞個孫女過來?
想想也是,這王府雖然有了正妃,但是以榮國府現下的情形,能夠塞個女孩兒進來做做側妃什麼的,大概還會以此爲榮的。
想到這裡,心裡不禁冷笑。這榮寧兩府算得是京中權貴之家中的奇葩了——男人,不知道上進,沒有出息也就罷了。老老實實地守着祖業,總能平安過一輩子。偏生心裡又不足,只想着靠女孩兒去攀裙帶的關係,真不知道他們家裡的女孩兒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其實林燁是真的想多了。
賈母縱然心裡確實閃過這樣的念頭,卻也沒有真的如此打算。不是她不想,而是若真的這樣辦了,榮國府就得淪爲整個兒上流社會的笑柄——趁着自家外孫女有孕,將親孫女塞過去做妾,辦事兒不能這麼不講究!
所以對於賈母來說,其實最好的發展是能夠塞一兩個丫頭給黛玉,譬如之前服侍過了黛玉一場的紫鵑。這樣一來,好歹在黛玉身邊也是有了個眼線。當然,賈母並不是打算害黛玉,而是她很是敏感地察覺出來,無論是林燁還是黛玉,與自家只是面子上的情分罷了,心裡,卻是日漸疏遠的。因此,她急需要能夠在黛玉或是林燁身邊,幫着維繫兩府之間關係的人。若非如此,以她數十年的閱歷,又怎麼會這樣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意思?
林燁脣角勾出一抹笑意,眸中卻是不掩冷色,“外祖母,這各人事各人知。誰家府裡也都不是一個規矩。固然有的人家要三妻四妾多個通房,卻也有那夫妻相敬攜手白頭的。姐夫早就說過,若是能娶得姐姐爲妻,絕不納二色。所以外祖母,您的心雖是好的,卻也不必替姐姐操着了。”
話說的如此直白,只噎的賈母一口氣堵在胸口半晌沒順過來。
黛玉輕聲道:“姐妹們還在呢,你胡說些什麼?”話雖如此說,俏臉微紅,卻是掩不住的幸福之色。
以水溶身份之尊,竟能如此待黛玉,不能不說,這不但驚住了賈母,更驚住了三春和鳳姐兒。迎春惜春兩個是不關己事,並不多想什麼。鳳姐兒與探春,卻是和賈母一般的念頭。這老北靜王不娶側妃不納妾,與太妃伉儷情深,在京裡是傳爲佳話的。但是,這裡頭未嘗不是因爲太妃的身份高貴——當朝長公主獨女,太上皇的親外甥女,誰敢怠慢呢?
探春心裡着急,一個勁兒地看着鳳姐兒。哪知道往日裡千伶百俐的鳳姐兒,這會子不知道是被林燁的話驚着了還是怎麼着,竟是端着茶說不出話來。探春無奈,這話題本就不是她能夠開口的。腳邊被人碰了一下,側目看了一下,迎春低着頭吃茶,彷彿方纔什麼都沒有做。探春心裡嘆了口氣,只得也垂了眼簾,把玩着自己腕子上的紅瑪瑙鐲子。
賈母冷笑一聲,“就算王爺如此擡愛,老王爺能答應?太妃能答應?北靜王府素來子嗣不豐,就算是爲了子嗣計,也必是不能!”
林燁手裡撥着茶,清亮澄澈的水,冒着嫋嫋熱氣,散出縷縷茶香。輕抿了一口,林燁不在意地笑笑,卻是不肯再接賈母的話。
賈母何曾被人如此堵嘴?心裡來氣,又不能與黛玉姐弟翻臉,心裡忍了又忍,嘆道:“罷了,既是如此,我又何苦枉做小人?當說的我都說了,聽與不聽,還在玉兒自己罷。”
話不投機,賈母也不想多坐,不過又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告辭了。林燁親自送了出去,又轉身回來了。
黛玉站在窗戶前,拿着剪子左右端詳花架上擺着的一盆攢玄石蘭花盆景。水溶卻是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一剪子便將那花剪掉了不少。
見了林燁進來,水溶笑道:“送走了?”
“走了。”林燁過去坐下,端起茶來一口氣灌下去,抱怨道,“姐姐,你性子也太好了。”
黛玉放下剪子,坐在水溶身邊,詫異道:“我還沒說你呢,你倒是怨起我來?多少話都讓你說了,我竟是沒個插嘴的功夫。”
扯了扯水溶的袖子,“你說,天下可有這般道理?”
水溶知道妻子未出閣兒時候,在孃家早早地挑上了重擔,照顧幼弟主持家事,雖然從未有過什麼失誤,但是其間的艱難,又有誰能知道?她終究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心性又是極爲敏感纖柔的,哪裡能不渴望有人疼寵呵護呢?
因此,成親以來,水溶極力讓黛玉放縱些。太妃也不是那等睜着眼睛等着挑媳婦不足的婆婆,性子開朗,與黛玉很是契合。這樣的家裡,倒是讓黛玉時不時會與丈夫撒些嬌了。
忍着笑,輕拍黛玉的手,柔聲道:“自然沒有這道理,這不是喧賓奪主麼?你說出來,我替你教訓小舅子。”
三個人說笑一回,林燁混了一頓飯,這才匆匆忙忙回了自己家裡。他本以爲,賈母在這裡碰了一鼻子,至少短期內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只是,這沒過了兩日,賈璉的到訪,才讓他知道,這位好外祖母,竟是打着自己婚事的主意。 Www¸ Tтkд n¸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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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吃了老公帶回來的海鮮,人家都沒事,只有我上吐下瀉,連五一都沒過好,放假的第一天還去醫院吊了一回水。更新沒保證,對大家再次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