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期滿
而這個時候,薛蟠正在陪着水溶一起赴宴。
當然赴宴是水溶一個人的事,薛蟠只負責當跟班,跟前跑後地貼身服侍。
水溶對他近日的表現十分滿意,因此無論去哪裡都帶着他,而且在外人面前一口一個薛公子,禮數十分周到,且每次都殷勤地拉他入席,委實給足了薛蟠面子。不知道其中內情的人,哪裡能想到薛蟠其實只是水溶的臨時跟班?
於是一個個都以爲他是水溶的貴客,甚至有些想要巴結水溶無門的人還走起曲線救國路線,轉而巴結他,搞得薛蟠啼笑皆非。
終於等到鬧哄哄的宴會接近尾聲,水溶早已不厭其煩,遂推說不勝酒力,帶着薛蟠告退,乘馬車回了北靜王府。
回到王府後,水溶來到臥房小憩,薛蟠則盡忠職守地爲他除去靴子,蓋上狐皮大氅。
薛蟠眼看着水溶躺在牀上閉目養神,心中則在盤算着如何委婉地開口催促他插手過問柳湘蓮一案。
畢竟自己已經在王府低聲下氣做了二十幾天的小廝,按理說水溶怎麼也該兌現當初給自己的承諾了。
自己現在提出要求並不算過分。
可是,當真想要開口時,薛蟠卻不知如何啓齒。
畢竟水溶此人貌似溫文如玉儒雅君子,實際上卻是一肚子心眼兒,尤其擅長打太極拳,之前薛蟠曾經試着旁敲側擊着催了幾次,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搪塞過去。
而薛蟠本就不擅言辭,更加不會和這些高官權貴打交道,遇上水溶自是隻有吃啞巴虧的份兒。
水溶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神恢復到滿值,遂睜開眼準備起身,卻一眼看見薛蟠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模樣。
水溶遂貼心地開口道:“薛公子可是有話想對本王說?”
薛蟠正不知如何開口,見他主動問起,便也不再辛苦研究措辭,仍舊走開門見山路線道:“回王爺,草民已在王府做了二十幾日的小廝,你是不是也該兌現當初的諾言,遣人調查柳湘蓮之案?再晚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
水溶聞言心道:果然是爲了此事。自己已經戲耍了人家近一個月,如今也該是道明真相的時候了。
一念至此水溶便道:“薛公子焉知本王並未着手調查此案?”
薛蟠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連忙問道:“王爺真的已經插手柳湘蓮之案了?”
水溶正色點頭:“早在你初入王府時,本王便差人調查此案,果查明柳湘蓮系屬冤屈。十日前本王已派特使傳令豫州知府重審此案,想來如今已然有了結果。”
薛蟠聞言先是欣喜,繼而半信半疑道:“此話當真?王爺不是又在耍弄草民尋開心吧?”
水溶見他不信,遂將俊臉一板道:“難道薛公子以爲本王是在虛言欺哄於你?”
沒錯。薛蟠心中默默吐槽:這種事你不是經常幹嗎?
表面上卻只得恭順道:“草民怎敢質疑王爺?我只是突聞喜訊一時欣喜忘形,這才口不擇言,還請王爺恕罪。”
水溶淡淡“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他計較。
薛蟠問道:“依王爺高見,豫州知府將會如何判決此案?”
水溶道:“依本朝律例,過失殺人當處流放三千里,然柳湘蓮係爲阻止歹人爲惡,事出有因,知府當會酌情輕判。”
“輕判?那會怎麼判?”
水溶道:“或許會將終身流放改爲流放十年。”
薛蟠聞言驚“啊”了一聲,暗道流放三千里那都到邊關了吧,還起碼要十年,這回柳湘蓮真的要杯具了。
不過好在不用掉腦袋了,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只是他被流放這麼遠,今後便是想見他一面也難了。
等十年之後就算他能活着回來,恐怕彼此都認不出彼此了,那當真會是“我不屬於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了吧。
想到這裡薛蟠就覺得微微有些感傷,但轉念一想,自己本來就打算與柳湘蓮分手,見不到也好,可以斷得更徹底。
只是柳湘蓮未免太倒黴了些,但各人有各命,多想也沒用,自己還是先顧好自個兒吧。
一念至此,薛蟠方覺釋然,遂不再多想,認命地彎腰拿起靴子服侍水溶下牀穿靴。
眨眼便到了一月期滿的前一日。
薛蟠照例天剛亮就起身,早早去水溶房間服侍。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離開王府,不用再卑躬屈膝地做水溶的小廝,任他呼來喝去,薛蟠便覺心情大好。
儘管到後來水溶對他禮待有加,不但甚少支使他做這做那,言談舉止間更是十分客氣,待遇比之初來王府時更是強了不知幾凡,彷彿他當真不是王府的奴才,而是這裡的貴客。
然而,無論待遇多好,他在這裡的身份終究是個奴才。
只要一想到自己是王府的小廝,薛蟠就渾身不自在。
畢竟比起當大少爺,誰也不願意當個身份低下的奴才吧。
因此薛蟠雖然表面上仍舊盡職地服侍水溶,心裡卻忍不住歡呼雀躍,熱切期待着明日早一點來臨。
水溶的眼力何等犀利,自然一眼便看出薛蟠面上掩飾不住的期盼之色。
想到他竟然這麼巴望着離開王府,水溶心中不禁極度不爽起來。
他也知道這種不爽極無道理,但卻無法驅趕心中縈繞的那點不快。
儘管水溶自制力極佳,且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但常在他身邊服侍的衆小廝還是敏銳地警覺到他身周環繞的低氣壓,當即一個個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服侍着,不敢有絲毫大意。
只有薛蟠這個神經粗到堪比下水管道的傢伙對水溶異狀毫無所覺,仍舊沉浸在即將脫離王府小廝身份的喜悅之中。
水溶一言不發地用着早膳,心中卻在默默盤算着要不要開口讓薛蟠多留幾日。
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忽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能是因爲這一個月來,因爲薛蟠的存在,自己的生活確實比以前過得要歡樂有趣了許多吧。
水溶生於王侯之家,自幼便被教導得老重持成,言行舉止皆不敢有任何越禮,他的身邊不是對他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小廝下人,便是朝堂上那些勾心鬥角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朝廷重臣,像薛蟠這麼既有趣又好玩,心思單純到一眼就能看透他想法的人,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或許是因爲這一點,水溶和薛蟠相處起來甚覺輕鬆愉快,因此心中才會不願他就此離去,令自己重新迴歸以往那白開水般無味的生活。
既然不願就這麼放他離去,那便讓他在王府多留幾日吧,等自己過了新鮮勁兒再讓他回薛家也不晚。
橫豎他回薛家也無事可做,整日遊手好閒,倒不如讓他跟在自己身邊,還能多學些東西,總比在家中虛度光陰要強些。
想到這裡,水溶便放下筷子,自小廝手中接過手帕擦完手,然後對薛蟠吩咐道:“薛公子,請隨本王到書房一趟。本王有事相商。”
薛蟠正在走神,聞言連忙答應一聲,跟着水溶朝着書房走去。
書房內。
薛蟠一頭霧水地看着把自己叫來,又遲遲一言不發的水溶,終於按捺不住問道:“不知王爺叫草民來所爲何事?”事先還專門屏退左右,倒好像有什麼機密大事要跟自己說一樣。
水溶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想要主動開口挽留別人留下,心中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又沉吟了一下,方開口道:“明日約定期滿後,薛公子有何打算?”
一語出口,水溶方覺自己問了句廢話。
果然,薛蟠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要回家了。”
水溶又沉吟了一陣,終於咬牙豁出去道:“本王與薛公子甚爲投緣,想留薛公子在王府多留幾日,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薛蟠聞言不由在心裡對着水溶翻了個大白眼,心道老子又沒毛病,都到期限了幹嘛還留在你這裡爲奴爲僕任你使喚,想得倒美。
Wшw ▪Tтkā n ▪c o
當下正待開口婉拒,卻聽水溶又道:“若薛公子答應留下,本王自不會再將公子當做奴僕看待,從今日起,公子便是敝府貴賓,王府內自本王以下,均會對公子以禮相待,敬重有加。”
水溶說着話時態度誠摯言辭懇切,倒令薛蟠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
然而他也不想繼續再在北靜王府待下去,即使是以什麼貴賓的身份。
沒錯,水溶是個看着很養眼的美人,但是這美人身份太高,就像天上的月亮那樣,只能看不能碰,還要時時刻刻地奉承迎合他,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差錯,這樣的生活實在太累了,即使爲了看美人,他也不想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有句話不是說了麼,伴君如伴虎。
水溶雖然不是皇帝,但王爺比皇帝也小不了多少吧。
所以伴王爺就算不是伴虎,也是伴豹子了,一樣是個危險的差事。
一念至此,薛蟠便婉拒道:“王爺好意草民心領,但草民與家母小妹闊別一月,心中甚爲想念,因此恐要辜負王爺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