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車超越正在中速前進的道道陣線，來到那些反叛者的陣前。
“聖使……不，晨星……”
到了雙方都能看清彼此表情的距離，瑪莫斯開心的大笑：“是你更好！”
他也立在兩匹馬拉動的輕便戰車上，手裡端着長柄斬首斧，此刻高高舉起，跟他的呼喊一樣沉重無比。
“你就是叛亂的根源，如果你真的是從鬆加德而來，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毀滅帝國的絕望！”
“只要殺掉你，一切就能恢復原狀！”
北面遠處，要塞主堡頂層，瑪莫斯的話清晰傳入烏瑞納斯的耳朵裡，讓他哈哈笑出了聲，笑得極爲開心。
那個晨星，就是叫高照-晨星的巫師吧，九十七環紅星學院的院長，卻只是箇中級學徒。
從學院那知道了兩個血巫師的情況，烏瑞納斯很有感慨，不愧是血巫師，總是格格不入，出人意料。
現在總算看到真人了，不過跟自己一樣，都套着土著的軀殼，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
烏瑞納斯笑的是瑪莫斯，所以說這些可憐的人啊，大難臨頭都不明白自己遭遇的是什麼，滿腔熱血灑在了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笑聲漸漸低沉，一張張面目，凝固在極度驚恐中的男女面目在心中掠過，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像是進了沙子。
那是他的家人，在這個世界的家人。
幾天前他佈置好要塞防務後，回了趟雷莫託尼亞，導師說找到了他的家人。
他對這個世界沒什麼眷念，除了這些家人。即便自己是巫師，即便只是虛假身份帶來的家人，這麼多年了總會有些感情，他自然希望能作爲自己在這個世界十多年辛勤努力的收穫，加以收藏。
在高山要塞裡他見到了家人，只剩下頭顱，斷口異常整齊的頭顱。
當時導師冷冷的說“不要忘記自己到底是誰”，然後把裝有家人靈魂的靈魂石給了他。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徹底醒了過來，意識到這場夢終於到了快醒的時候。
但精神力外殼裡肯定還殘留着“烏瑞納斯”的東西，不然他怎麼會哭呢。
心念急轉，烏瑞納斯權衡着自己出手殺掉那個血巫師的利弊。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沒必要節外生枝。
這裡不是尼普爾河，只要自己不出戰，對方就算能攻下要塞，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但那時候，雷莫託尼亞大局已定。
笑聲落下，烏瑞納斯抱着胳膊，像是置身雷莫託尼亞的大角鬥場，當起了觀衆。
要塞下的原野裡，兩人已經下了戰車，相隔十來米對峙。
“既然是決鬥，我們總得賭點什麼。”
瑪莫斯只是奴隸角鬥士的時候，就已相當強大，不然也不會受到同伴和部下的擁戴。
至於高照，從一開始就沒表現出太強的力量，都是慫恿瑪哈衝殺在前。
在已經“幡然醒悟”的瑪莫斯眼裡，這個小白臉能成爲叛軍的幕後黑手，對塔洛絲和魔神的影響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恐怕還是把瑪哈騎在了身下。只有這樣的關係，才能讓瑪哈死心塌地的聽從。
被烏瑞納斯下令出擊的時候，瑪莫斯也清楚自己被當做棄子丟了出來，說不懊惱那肯定是假的，部下們也生出明顯的怨恨。
現在很好，聖靈還眷顧着自己，把這個傢伙送了過來！
瑪莫斯昂首說：“我如果輸了，放過我身後這些兄弟。”
他說得很大聲，後面的反叛者口口相傳，很快就萬人皆知，發出了潮水般的怒吼。
“我們是雷莫人！”
“戰鬥到底！”
“你不會輸的瑪莫斯！”
原本被驅趕出城，獨自面對二十萬大軍的恐懼與怨恨，此時盡皆消散，反叛者們慷慨激昂。
高照問：“怎麼不說你如果贏了呢？”
瑪莫斯咧嘴笑道：“我就算贏了，也會死在這裡，我很清楚，但能在死前割下你的腦袋踩在腳下，我已經很滿足了。”
高照聳肩道：“很好，希望你能靠着這樣的信心，讓這場角鬥稍稍有趣點，不至於一個照面就結束。”
“至於你的條件，我不會答應。”
“我會給你留下全屍，祭祀那些原本是你們戰友，卻被你出賣的夥伴。”
“至於你身後的反叛者，我也不會放過，每一個都不會放過。”
罵聲如潮，反叛者的情緒更加激烈。
瑪莫斯哈哈笑着舉起了大斧：“小白臉，我可不會給你留全屍。”
高照垂手，卻沒拔出破曉者，而是從右側腰間取下一柄釘錘。
釘錘的錘頭是個骷髏頭，隨着精神力注入，暗金與血紅亮色光芒交織亮起。
身影拉出無數虛影交錯，大斧與釘錘交擊，雙方打得有來有回，一時不分高下。
“就這樣？”
漸漸的瑪莫斯佔據了上風，大斧劈得高照搖擺不定。
瑪莫斯咆哮道：“只是這樣！？”
“你不是從鬆加德來的嗎？”
“你不是也有塔洛絲之力嗎？”
“支持你的魔神呢？祂們拋棄你了嗎？”
“你那可以燃燒一切的怪火呢，來燒我啊！？”
背後萬人噓聲如潮，自然都是衝着高照去的。
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釘錘穩穩架住瑪莫斯的長斧。
高照淡淡的笑道：“熱夠身了嗎？”
“現在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靈魂也在燃燒，什麼都無所畏懼？”
瑪莫斯目呲欲裂，喝啊大叫，拼盡全力的壓下長斧，根本不理會高照說什麼。
如山似海的力量猛然向上一掀，將他連人帶斧掀得連連退步。
沒等瑪莫斯站穩，釘錘當頭砸下，他反應很快，丟下長斧拔出雷莫樣式的短劍，想格擋住釘錘。
短劍上白光奔流，那是聖靈之力。
金血二色與白光撞擊在一起，噴發出熾亮的光輝，瑪莫斯再度退步，同時發出痛苦至極的慘呼。
釘錘追着瑪莫斯繼續砸落，亮光再度閃爍，到第三道亮光炸成漫天碎芒時，瑪莫斯手中的短劍也跟着光芒一同碎裂。
瑪莫斯兩眼圓瞪，難以置信：“你真的是……”
話沒說完，釘錘再度落下，將他下意識舉起的手臂砸成碎骨爛肉。
就在同時，破曉者如火炬般亮起，劍尖穿透了瑪莫斯的心口，自後背貫出。
瑪莫斯身體僵住，話語戛然而止。
高照拔出破曉者，拎住瑪莫斯的衣領，將他轉向那些驟然沉默的反叛者。
“知道他爲什麼失敗嗎？”
高照喊道：“知道你們的首領瑪莫斯爲什麼會落到這麼可悲的下場嗎？”
因爲我缺一顆大師級別的靈魂石啊……
原因就是這麼可笑，高照自然不會這麼說。
他看着那些因爲瑪莫斯失敗，臉上浮起無數不同表情的反叛者，原本的模糊想法變得清晰。
如之前所料，接下來的收穫，不只一顆靈魂石。
“知道你們爲什麼會很快跟着他，恥辱的結束自己卑微的生命嗎？”
他用精神力將自己的聲音推送到更遠處，即便是遠處要塞裡的看客們都能聽清楚，瑪莫斯手下這上萬人自然每一個都不會聽錯。
“因爲你們仍然不相信這個世界的末日已經來臨……”
“你們不相信塔洛絲瑪哈和我，還有所有鬆加德帝國的戰士們，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拯救世界。”
“你們不相信雷莫帝國已經完蛋了，根本無法肩負起拯救世界的使命。”
“你們也不相信除開塔洛絲之外的其他聖靈已經完蛋了，要拯救這個世界，只能靠你們自己。”
反叛者們愕然，後面長牆上的雷莫士兵們也相互對視，傳遞着驚疑不定的目光。
“雷莫託尼亞現在是什麼情況，魔神們爲什麼狂歡，除開塔洛絲之外，其他聖靈爲什麼還沒有現身，只要還在喘氣的人都應該明白！”
“那些雷莫人在做什麼，你們在做什麼？”
高照的話語讓反叛者乃至雷莫士兵們更加心慌，這的確是他們一直在問自己問上司的問題，然而問自己沒有答案，問上司被敷衍乃至鞭撻。
“瑪莫斯，必須死！”
高照繼續說：“上萬同伴沒有死在拯救世界的戰鬥，而是死在了你們的背叛裡，他必須爲此償還自己的罪孽！”
“你們也一樣，我說過，你們每一個人，都不會被放過。”
破曉者再度亮起光輝，自瑪莫斯的後腦刺入，從嘴裡穿出。
一縷幽幽虛影升起，正要飄散，被微不可見的金光牽引着，落入高照早就準備好的靈魂石裡。
很好，老鼠豐收。
接下來的就是淨賺了，如果能賺到的話。
陶德驅策着戰車靠過來，將屍體丟到戰車上，高照說：“吹號，讓瑪哈過來。”
陶德吹響了銅號，反叛者們還以爲是進攻的號令，如噩夢初醒，紛紛轉頭逃跑。
他們還想退回要塞，然而剛剛靠近，就被雨點般的箭矢，以及碩大的石塊逼了回來。
戰場側面是鬆加德帝國的騎兵，正面是不斷逼近的軍團陣線，高照和他的車手孤零零的立在陣前，他們卻不敢衝上去跟他戰鬥。
不僅是因爲高照輕鬆擊敗瑪莫斯，還以爲他剛纔說的話，每個字都如釘錘砸着心靈，讓他們不敢面對他。
上萬反叛者就這樣進退不得，當閃爍着三色光輝的旗陣超越陣線，跟高照匯合時，他們都覺得大限已至，紛紛丟掉武器坐在地上，等待着生命的終結。
那是塔洛絲瑪哈的旗陣……
“什麼？”
聽了高照的話，瑪哈差點跳下戰車去揪高照的衣領。
“饒恕他們？”
瑪哈低沉的說：“饒恕一幫叛徒，一幫隨時會向身邊的戰友舉起刀劍的傢伙？”
“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波耶西亞收走了吧？”
“連這樣的人都要饒恕，都要繼續信任他們，那些忠誠的戰士們會怎麼想？”
她緩緩搖頭：“不要再用什麼事情來逼迫我，其他的事情我都願意屈從，這件事情……”
她也知道自己無法違背高照，所以換了說法：“如果你真的要做，也別想讓我出面，我做不到！”
高照平靜的道：“這些人的確死有餘辜，然而不要忘記你的使命，不要忘記鬆加德帝國是爲什麼存在的。”
瑪哈楞住，高照繼續說：“道理很簡單，就是爲了拯救世界，讓這個世界多一分希望。”
“所以，即便這些人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只要他們還願意爲此而戰，我們都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
“每多一個凡人爲世界，爲自己而戰，支撐鬆加德的力量就會多一分。”
瑪哈眨眨眼，並沒被說服：“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也是你說的。不講規矩的話，對其他人怎麼交代？”
高照低聲笑道：“其他人？交代？”
他吐口長氣，目光越過長牆，投向極遠處的天際，語氣也變得沉重：“瑪哈，你不需要給他們交代，你要做的只是讓他們去死。”
“現在是什麼時候，加拉迪亞是什麼情況，你應該清楚。誰如果還抱着世界最終會安然無恙，未來還有美好日子享受的想法，誰就死得更快。”
“爲什麼要喊出鬆加德就是人間的口號呢？”
高照最後的話讓瑪哈低下了頭：“因爲即便我們能救下一塊世界，還能活着的人也沒多少了，那時候不就是鬆加德了嗎？”
“你該抱着世界就剩最後幾天的心態處置一切事情，不要想得太多了，只要還願意戰鬥，就該把他拉進隊伍裡。”
片刻後瑪哈擡頭，沉沉的說：“我明白了。”
塔洛絲瑪哈的污血旗高舉，鬆加德女皇高喊：“只要願意繼續向雷莫託尼亞進發，就饒你們你們不死！”
“我允許你們在下一場戰鬥裡，在與魔神的戰鬥裡，用自己的生命和靈魂贖罪！”
戰場三方都爲之譁然，鬆加德帝國的士兵們是憤懣不平，雷莫帝國的士兵是震驚，反叛者們自己則是震撼。
還能活下去，還能戰鬥，而且是跟魔神戰鬥？
女皇繼續宣告：“雷莫帝國的士兵們，問問你們的長官，還有那個最高指揮官，在雷莫託尼亞已經變成人間地獄，變成魔神樂園的時候，爲什麼還要阻擋我們？“
“雷莫託尼亞的百萬凡人已經死掉了一半，剩下的也被魔神奴役，財富被劫掠一空，但我們爲什麼還要向雷莫託尼亞進發？”
“因爲我們並不僅僅只是爲了推翻你們的帝國，更是爲了拯救這個世界！”
“我們這支大軍的真正敵人是魔神，而不是凡人！”
“在這個時刻，我們之間不應該流血！”
主堡頂層，烏瑞納斯的額頭泌出層層細汗。
該死，自己打出的棄牌反而被對方利用了！
他看到了長牆上的雷莫士兵們交頭接耳，看到了軍官們紛紛向他投來或者求助或者疑惑的目光，不少地方已經開始亂了起來。
某段長牆上，一個尖細的嗓音高喊：“我要去高山要塞，臨時元老院還等着我報告情況！”
緊接着，一羣羣士兵離開長牆。
防線頓時搖曳，眼見就要如雪崩般瓦解。
是那個叫巴提圖亞斯的胖子……
烏瑞納斯兩眼噴火，決定下去殺掉那個胖子。
但一股股士兵，一個個軍官，尤其是軍團長向那個胖子奔去，將他當做旗幟般圍了起來，又讓他停下了腳步。
都忘記了，他手下的部隊，都是這個胖子負責調配整合的。
長牆之下，瑪哈又開始眨眼，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覺。
“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雷莫士兵開始潰散了！
“女皇陛下，這不是好事嗎？”
高照眼睛也有些發直，這可超出了他的預期。
不過他還是拎得清，提醒道：“該做什麼就趕快做吧，我們時間有限。”
瑪哈吞了口唾沫，聲音有些飄浮：“傳令，加速……攻城！”
軍團陣線提速，兩側的騎兵搶先衝到了長牆下，沒有箭雨，沒有投石，只是零零星星的阻擋。
等到少數騎兵用繩索攀牆而上時，雪崩終於到來。
瑪哈勉強回過了神，感慨的道：“怎麼會怎樣呢？”
高照悠悠的道：“凡人是愚昧的，但凡人也是睿智的，他們能感應到世界的命運。”
嘴上這麼說，肚子裡卻在嘀咕，這其實是一顆靈魂石引發的慘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