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願讓步，那便只能這麼僵持着，這是雙輸的局面啊，反倒叫德人得了便宜。”
人事閣臣陳開程拿起茶杯，邊說邊掃視大家。
面露無奈的李綱喬頷首道：“是這麼個理，其實自塔拉瓦保衛戰以後美方便動搖了決心，這大半年來打來打去也只是讓他們下調了媾和條件罷了。”
說罷，他又補充道：“但最低最低的底線自始至終都沒變。”
“是這樣，美國西海岸出海之後再無島礁爲落腳點，夏威夷棄不得。”陳開程自嘲的笑着說：“反倒顯得我國朝蠻不講理了。”
面帶憂色的餘慎華嘆息一聲，“雖說是顯得逼人太甚，但圍繞夏威夷打了兩年，四百多個億砸下去，現在說放棄，這…這如何跟百姓交代啊。”
林羲也苦笑了一下，“前兩天在下跟周克行又談了這事，他說這是‘沉沒成本’太高所以捨不得，而且還有心存僥倖。”
“大實話。”廖自和只說了三個字。
“閣下，周克行覺着是時候引導輿情了，不能再這樣不作爲。”
“的確如此，是該做做動作了。”
在完成全國範圍內較高水平的戰爭動員並貫徹配給制以後，大明決策層就好像用光了力氣似的，進入了一種宏觀戰略上無爲而治的狀態。
這大概是因爲絕大多數戰略目標都已經實現，暫未實現的目標也能在不久的將來以現有之條件達成，沒人願意再大費周折多折騰。
沉吟片刻後，廖自和緩緩開口道：“總之這般乾耗着不是個事，外務接洽不要斷，談不攏也無妨，先慢慢談着。政策要下些工夫，民間輿論該變一變，多少代人沒嘗過戰亂的苦頭了，青年們拳拳赤誠之心顯得太急、太狂。”
語畢，他又看向財政閣臣指示道：“那增發鈔票的事擱置挺久了，現在動吧。各地首府的商品貨運審批，要仔細、要慎重，把控得當。還有，各大銀行的儲蓄利率看看能否動動，降一兩個點，賦稅監這兩日擬個章程上來。”
晏裴文有些詫異地提醒道：“閣下，這物價可是要漲一小截了。”
“漲一漲也好。”
“明白了。”
夏威夷羣島的控制權對明美兩國的意義截然不同。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夏威夷羣島處在偏東一些的位置，西距大明東部沿海地區約八千公里，東距美國西海岸約四千公里。
由外及內，明軍還控制着最遠端的中途島、威客島、馬紹爾羣島（誇賈林環礁），接下來是馬里亞納羣島（關島和塞班島），然後是琉球列島和日本列島。
至於美軍，夏威夷羣島和西海岸之間完全是空蕩蕩的遼闊大海，無島可據。
因此在美國人眼中，明人企圖完全控制夏威夷羣島壓根談不上戰略防禦，純粹是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姿態，今後無時無刻不威脅着北美洲的安危。
當年遠征夏威夷是爲了佔據絕對戰略優勢，迫使美國人屈服，而且還心存僥倖，覺得美國人有可能會軟弱的同意割讓夏威夷。
但那時美國人也比較樂觀，認爲等完成戰爭動員、積蓄力量後便可將明人趕回馬里亞納羣島一線。
顯然那時美國人還沒意識到這場戰爭竟然會如此艱難，每一場奪島作戰都極度血腥。
現在雙方圍繞夏威夷打了這麼久，陷入了一個雙方都不太想接着打、可又不得不打的境況。
對明人而言，現在已知美國人存在明顯的媾和意向，只要撤離夏威夷就很可能達成一致完成和談，可又捨不得放棄此前付出的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成本，只好接着投入，越投入就越捨不得，形成了如此怪圈。
鑑於當下右翼勢大，精明的朝廷大員們纔不會公開倡議退讓，沒人願意引火燒身。
諮政院的議員們除了一部分鷹派以外，其餘人雖然清楚現狀，但是都裝傻充愣默不作聲。
有幾個勇士倒是敢於公開發聲，然而下場一想便知——先是遭到集火抨擊，接着被覬覦他們職位的人曝光醜聞或者乾脆莫須有的污衊，同時受人身威脅，最後幾人都被迫道歉解職下野。
這一系列問題不適合皇帝下場表態，朱泠婧緘口不言，她只是口頭上暗示應該適當引導輿情。
周長風自認爲自己已然恢復如初，索性擅自出院去了大都督府參謀處簡單處置了少許軍務，接着進宮陛見。
一身常服的朱泠婧站在窗邊看着公使館呈遞的備忘錄，見他來了便隨意道：“說了休養，不聽話，要是放在古時候這叫抗旨。”
“這個……出來走走也是休養嘛。”
“說吧，什麼事。”
周長風遲疑了兩秒，說道：“我這兩天跟朝中那幾位聊了聊，沒想到朝廷壓根沒想好怎麼收場，沒人敢出面。”
“己卯之禍纔過去幾年，都還記着呢。”朱泠婧滿不在乎地說：“都是這個地步的人了，愛惜羽毛也正常。”
“太沒擔當了，朝廷這樣顯得很軟弱，缺少那種說一不二的魄力。”周長風吐槽道。
“不至於，只是時局如此，明爭暗鬥可沒消停過。”朱泠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像這樣的大轉變哪能說改就改，往少了說，幾個月是要的。”
語畢，她又警惕的提醒道：“你可千萬別胡鬧，嘴巴閉緊，不然惹禍上身就等着去安西數沙子吧。”
周長風有些頭疼地問：“那……陛下，轉型工作準備的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才着手，反對聲挺多，要慢慢來。”
“民企這幾年吃戰爭紅利也算賺了個盆滿鉢滿。”
“所以都盼着這風口能多續些日子。”
戰爭極大的促進了重工業的發展，此外，任何涉及軍需的產業也像是套上打氣筒的氣球似的迅速膨脹。
火柴廠、服裝廠、鞋廠、罐頭廠等等公司自戰爭爆發以來就從未缺過訂單，幾乎晝夜不休，兩班倒甚至三班倒的運轉，對於企業主而言這幾年幾乎等於在撿錢。
比如廣東一省大大小小的鐘錶廠承接了許多機械引信的訂單，在戰前經營一般、勉強維生的半工廠半作坊形制的小公司也如沐春風，如今小老闆們紛紛添置各種紫檀傢俱，轎車都買了好幾輛，還開始有模有樣的研究起了古玩字畫。
但是戰爭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意識到這樣的美好時光快要結束，有些人就急了。
不論是從和平體制轉向戰時體制還是從戰時體制恢復和平體制，欠缺經驗的朝廷都是第一次面對，行政風格表現的保守與遲緩。
朱泠婧將那份備忘錄丟到了御案上，忽然問道：“對了，督府稱敵人有反攻瓦胡島之可能，你如何看？”
“瓦胡島是核心，跳過其它幾個島直取它確實上策，就看美國上層是怎麼想的了。”周長風攤手道：“我艦隊主力大部分都在修，新船也要訓練，最快要到明年兩三月才能出擊，空軍又被壓制，這幾個月敵人是有主動權的。”
“局面這樣被動還是要歸咎於空軍，現在致使敵人隨時可能直接發兵反攻。”
“沒辦法，電子工業最難追了，島嶼又沒縱深，缺少迴旋空間。其實要是在大陸作戰的話，電子干擾的壓制力不會這麼明顯，就像德國人那樣。”
朱泠婧輕輕點頭道：“也罷，終歸是要靠陸上交鋒分勝負的，瓦胡島上重兵雲集，敵人反攻也只會碰個頭破血流。”
沉默片刻後，周長風開口道：“陛下，等再過幾天我就回一線去，待在後方感覺不太自在。”
“有什麼不自在的？老實呆着。養好傷再回去也不遲，這麼急是要折壽的。”
這件事他拗不過她，只能答應。
坐回椅子後，朱泠婧用不確定的語氣談起了另一樁事。
“最近金烏計劃那邊遇上個麻煩事，有人擔心核子炸彈會引發不可控反應，毀滅全世界。”
啊？
周長風聞言就皺眉詫異地問：“這…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她稍加思索，解釋道：“裂變鏈式反應發生時釋放巨大能量，隨之而來的中心極高溫足夠引發核子間聚變，這有可能誘發失控的連鎖反應讓空氣中的氮和鎂結合，真要這樣，全世界都會被燒成灰。”
這個解釋聽的周長風一愣一愣的。
核裂變產生的極端高溫高壓確實可以引發核聚變，氫彈就是由原子彈作爲“引火物”，但是導致大氣層發生不可控核聚變未免太誇張了。
頗爲無語的他小聲吐槽道：“還真是杞人憂天……”
“這不是杞人憂天，這是科學理論。”朱泠婧蹙眉糾正他的話，接着相當嚴肅地說：“具體會是如何還有待驗算，這要經嚴密計算才能下定論，我已下旨着重注意，你也要有所準備，假使真有那般風險，最後只能當做同歸於盡的威懾。”
顯然這是多慮了，毀滅世界哪有這麼容易？
於是周長風很敷衍的應了，不以爲意。
離開紫禁城後，他乘車在市區轉悠了一圈，等天快黑了才返回海軍總醫院。
放學的學生、擺攤的攤販、下班的職工……有軌電車在自行車大軍之中就好像潮水間的礁石。
本土安逸祥和的氛圍讓他輕鬆不少，殊不知自己這次的轉悠竟被眼尖的人給辨認出來了。
出於多重考慮，周某人負傷回京是秘而不宣的，外界仍以爲他還身處遙遠一線指揮戰鬥。
次日。
“……大體上便是如此，該分隊前日裝船起運，預計下個月初到港。”
“什麼鬼？這不是瞎搞嗎？亂彈琴！”
周長風今天在接受複查的時候得知了那三輛所謂的重型自行岸防炮的前因後果，差點背過氣去。
他一下子躺倒在病牀上，接着哭笑不得地說：“算了，也虧得國朝不差物力，不然這麼亂折騰幾下就完蛋了。”
報告此事的兵部官員也是既無奈又慚愧地笑道：“都怪我兵部大意了讓鑽了這麼個空子，難怪俗話說害國之賊常隱於衆人。”
“判決關多久？”
“徒半年。”
海軍倒也有意思，他們爲三輛超重型坦克分別給予五臺、九華、終南的單獨命名，接着單獨設立了一個獨立岸防炮隊，該單位下轄：
①隊部——2輛越野車、2輛卡車、3輛摩托車。
②岸防炮排——3輛超重型坦克。
③機動高射炮排×2——4輛單裝20.8㎜高射炮卡車型。
④維保排——2輛卡車、2輛油罐車、3輛16噸級重型牽引車。
三八式牽引車是明軍所列裝的最強大的牽引車，可以拖曳幾乎所有重型裝備，然而實際測試表明即使是它也要三輛串聯合力才能拉動上百噸的鋼鐵巨獸。
編制下配備附帶的高射炮單位主要是海軍方面認爲這三個大傢伙太惹眼，很容易成爲飛機的目標，自然要加強防空火力。
可以看出儘管大明海軍把這三個大傢伙掃地出門丟了出去，但具體執行時還是比較重視的。
“訂購的那幾部法制電探起運了嗎？”
“馬上準備陸續發出，空軍那邊很重視，就指望這幾個東西扭轉局面呢，專門派大飛艇連夜空運。”
時至今日，二式殲擊機山雀已經投產有一段時間了，產量逐漸增大，好幾個作戰單位在本土完成適應性訓練後轉場飛往夏威夷參戰。
明軍飛行員對這型短粗得像蘿蔔似的戰鬥機褒貶不一——有人讚譽它無與倫比的爬升能力可以帶來戰術優勢，有人嫌棄它糟糕的駕駛體驗和頻繁的機械故障。
在被美軍的野馬或海盜咬尾的時候，爬升率可達27m/s的山雀能夠通過立刻爬升輕易擺脫追擊。另外由於防護能力不俗，美軍戰鬥機常用的12.7㎜航空機槍難以達成有效毀傷。
因爲催的急，習慣悠哉拖沓的法國人這次倒是高效了一回，重金購入的幾部天空衛士312和天空獵人120雷達在發貨後通過鐵路橫穿亞歐大陸運遞大明。
空軍抽調精幹人選組建了專門的雷達單位，夜以繼日的抓緊時間熟悉了這些法制雷達的性能特徵和操作要領，接着便準備運去一線。
就在這時候，單間病房旁邊的電話間突然響起了叮叮叮的鈴聲，侍從走過去接了電話。
隨後他拱手稟告道：“督師，有家小報瞞着審查報道您返京住院，現在外廠和刑調廳在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