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9 東風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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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被門檻看到,明顯是不曾看路。
想起方纔司徒珊走得急,低着頭抹眼淚的樣子,華恬心中的不安更加大了。
“你們可曾聽到裡頭傳出什麼聲音?”鍾離徹又問。
丫鬟搖搖頭,“並不曾聽到,不過鄭公子應該仍是醉酒的,鄭少夫人哭着出來,鄭公子也沒有跟着出來安慰一番。”
華恬點點頭,吩咐那丫鬟,“你們繼續在這裡看着,若是有事便來尋我。”
那丫鬟連忙點頭應了。
華恬就想拉着鍾離徹走,頓了頓忽道,“你進去看看鄭高昌,看他現在如何了。”
鍾離徹笑起來,“咱們果然心有靈犀,我剛打算進去呢。”說完了,就推門走了進去。
華恬站在外頭等着,心中則思索,司徒珊究竟怎麼了呢,竟然哭着走了,連鄭齡都不要了。
很快鍾離徹出來了,“什麼事也沒有,睡得跟死豬一樣,連夢話也沒說一句。”
華恬聽得眉頭一跳,卻什麼也沒說,拉了鍾離徹一起回自己園中。
進了明間,她拉住鍾離徹,突然問道,“鄭高昌爲何醉酒?”
“不就是你那朋友林新晴出事了麼……”鍾離徹不以爲然地說道。
華恬心中不安的感覺更大了,她拉着鍾離徹坐下來,“你詳細跟我說一說,鄭高昌跟你說什麼了?”
鍾離徹順勢坐下來,回想了一下,搖搖頭,
“真沒說什麼,我去到的時候他都有醉意了……唔。他說什麼姜家竟然沒有好好待她……我初初一聽,還沒聽明白什麼事,就問他姜家怎麼了。他就說林新晴小產了,差點死掉……他後悔,說什麼就不該讓她嫁去姜家……反正說得很亂,我也不清楚……”
鍾離徹皺着眉頭攤手。
華恬忍不住長嘆一聲,隱約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麼……但是。這算是什麼事?
“我說。高昌怎麼會那麼擔心你那個朋友的?他們不是沒什麼交集麼?最多不就是高昌救過你朋友麼……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高昌他們說過怕死了你,絕不敢撩撥你的朋友的……”
最後一句是鍾離徹低聲嘀咕的,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馬上住了嘴。
華恬挑眉,看向鍾離徹,笑得溫柔,“爲什麼他們會怕死了我?說來聽聽?”
鍾離徹乾笑。“你是我的心頭肉,得罪了你就是得罪了我。所以他們怕死了你啊……我要找他們算賬,手段可是很兇狠的。”
華恬搖搖頭,笑容不改,一字一頓。“我不信。”
“好恬兒,你要相信我啊,這種事我騙你幹嘛啊。”鍾離徹一臉誠懇。
華恬抱着胸。“從實招來。”
最後,鍾離徹終於撐不住招了。
原來是當年杏山遊春時。華恆、華恪和華恬三人皆處於險境,華恬甚至狠心捅了自己一劍自救,後來她醒過來要報仇,就扔了些炸藥到那些殺手盤踞的莊子,將整個莊子炸飛了。
這種手段太殘暴了,鄭齡、王緒和謝俊隱約猜到這事是華恬做的,自此心中就對華恬充滿敬畏,打定了主意不去招惹華恬,甚至華恬的朋友。
華恬聽畢,倒沒有生氣,笑起來,“我倒看不出他們怕我。”
“說的是不敢惹你,你是我的妻子,他們怎麼可能真正怕你。”鍾離徹爲自己幾個好友說話。
華恬笑笑沒說話,心思又放回今日這件事上。
鍾離徹忍不住又道,“莫非你知道了司徒珊爲什麼會哭?”
華恬皺起眉頭,自己也有些說不準,遲疑道,“我也不大確定,不過隱約有個猜測。”
“什麼猜測?”鍾離徹連忙問道。
華恬遲疑,要不要說呢?
當年,她只是知道林新晴對鄭齡有情,卻不敢肯定鄭齡對林新晴是否有情。畢竟無論怎麼表現出來,她不是當事人,也沒有聽鄭齡提過,她是不敢確定的。
“咱們夫妻說悄悄話,你遲疑什麼呢。”鍾離徹捏了捏華恬的臉蛋。
華恬嘆口氣,低聲道,“你說鄭高昌喝醉了,我想是不是他醉了之後說胡話,正好被司徒珊聽見,然後司徒珊傷心欲絕……”
“能有什麼胡話能讓司徒珊傷心欲絕的啊?”鍾離徹不解。
反正已經說了開頭,也不在乎將整件事說出來了,華恬吸口氣,慢慢說起來,
“當年鄭高昌和林新晴有些交情,具體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不過後來鄭高昌成親的消息傳來,新晴她……很傷心,跟我們說,大概意思是她對鄭高昌動了心……”
鍾離徹忍不住挑眉,他一點消息也沒聽到,也沒看過鄭齡有什麼怪異之處,應該是他因被華恬傷了心,遠走西北時發生的事了。
“那高昌,對林新晴是什麼意思?”鍾離徹忍不住問道。
華恬搖搖頭,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了,“我們看着也是有感覺的,有一次在客棧中遇着,鄭高昌看着有些不對勁……但這畢竟是我們的看法,不知道鄭高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鍾離徹想了想,卻緩緩道,“難怪,高昌他成親之後竟然洗心革面了……我們當初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樣專情……”
“你想到了什麼?爲何想不到鄭高昌會專情?”華恬忍不住問道。
鍾離徹道,“當初我……”他含糊起來,“還有謝俊有過一段傷心的往事,所以他說也許不會再娶妻,即便娶,也只娶一個生育後代便罷。鄭齡和王緒卻都說,必定要妻妾成羣,還要經常出來藝妓館走一走。”
“那不過是年少不經事時說的,成親之後未必就不會改變了,你這個理由太牽強啦。”華恬搖着頭,不敢苟同。
鍾離徹抱住華恬。“我還沒說完呢,王緒覺得鄭齡失信了,曾去問過鄭齡。鄭齡起初一直不願意說,後來被王緒逼得狠了,就說心裡裝了個人,就再也不想出去逢場作戲了。”
“這話聽着還真奇怪。”華恬說道。
鍾離徹點點頭,“我當時聽王緒這麼轉述。覺得有點違和。卻也沒有多想。現在聽了你的話,再想一想,就覺得奇怪了。如果他心裡那個人是司徒珊。怎麼會諸多推託不願意說?直接說愛上了妻子,不想拈花惹草惹妻子生氣就是,多簡單。”
華恬沉吟着點點頭,話聽起來的確是有問題的。難道鄭齡也如同林新晴對他動心一樣。也對林新晴動心了?
當年不過是心裡猜測,這一刻。似乎得到了證實。
鄭齡心裡有個林新晴,卻娶了司徒珊,一方面心中充滿遺憾和痛苦,另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司徒珊。所以他沒有再出去拈花惹草,慢慢成了京城裡人人稱頌的情聖。
“如果高昌真的喜歡林新晴,也就能說得通。爲何林新晴出事了,他要喝得大醉。後悔讓林新晴嫁到姜家去了。”鍾離徹搖搖頭,帶着些嘆息說道。
華恬卻嗤笑一聲,“他那時已經成親了,後悔什麼呢?新晴大紅花轎出嫁,鳳冠霞帔嫁給姜二公子,怎麼看也好過和鄭齡在一起。鄭齡能給新晴什麼?”
“我這不是感嘆麼,你就說起來了。”鍾離徹說着,又道,“也許他後悔,他和司徒珊成親之前,沒有勇氣悔婚去求娶林新晴呢?”
華恬卻聽得心裡一把火,氣道,“當初做不到,現在再來後悔有什麼用?人司徒珊也是清清白白的貴女,出身太子賓客府,怎能讓他這樣對待?這樣人家司徒珊成什麼了?”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你難道不是支持林新晴的麼?再不濟,你也得支持我的好友鄭高昌啊。”鍾離徹捏着華恬的小鼻子笑起來。
“我是女子這邊的,不論是司徒珊和林新晴我都支持。現在姜二公子待新晴不錯,新晴以後一定會幸福的。而司徒珊已經嫁給了鄭齡,鄭齡就該好好待司徒珊。”華恬沒好氣的說道。
鍾離徹點點頭,“現在高昌對司徒珊,不就是很好麼?這滿京城裡都在贊他,說他是幾個情聖之一。不知有多少未出閣的小娘子羨慕司徒珊。”
華恬聽得心中更覺得司徒珊憋屈,這樣的深情,不如不要。
她生着氣,突然想起那年,她們四個在客棧裡吃酒,後來林新晴和簡流朱一起吃醉了。在客棧門口,林新晴醉醺醺地吩咐鄭齡,一定要好好待司徒珊,不能拈花惹草。
鄭齡突然洗心革面,再不去秦樓楚館廝混,是不是也有林新晴那句話的功勞呢?
這樣看自然覺得鄭齡癡情,可是站在司徒珊的立場上,這一切又多麼的荒謬?
華恬搖搖頭,讓自己不要想。想得多了,她會忍不住幫司徒珊揍鄭齡一頓。
所有人都沒有錯,可是司徒珊何其無辜,竟然要接受這樣的結果。
華恬突然覺得滿心疲憊,她擡起頭來,捧住鍾離徹的臉,“你突然收心了,是不是也因爲心裡裝着哪個美嬌娘?”
鍾離徹看出華恬心情低落,正想着該做些什麼逗逗華恬,讓她重新快活起來,冷不防聽見這麼一句話,一下子都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這是什麼話,我心裡除了你還能有誰啊?如果願意隨便將就,簡流朱那樣逼婚,難道我會不娶?”
“難道就是簡流朱?”華恬眯起雙眼,殺氣騰騰地看向鍾離徹。
鍾離徹忍不住笑起來,“不是簡流朱,是華六娘。第一次見面,我就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差點走不動了。”
華恬聽着這話,心情稍微好轉,她正想說什麼,忽聽外頭來儀的聲音響起,“鄭少夫人來了,說是想向少夫人和將軍賠罪。”
司徒珊來了?
華恬和鍾離徹相視一眼,同時站了起來。
“你去將鄭少夫人請進來,我們這便出去迎她。”華恬說着,華恬鍾離徹並排往外走。
掀了簾子,看見司徒珊紅着眼睛站在門外。
“快快進來——”華恬說着。伸手握住司徒珊的手,將她扶進來。
鍾離徹向司徒珊微微點頭,就避了出去。
“鎮國將軍請等一等——”司徒珊喊了一聲。
鍾離徹站住,回頭看向司徒珊。
司徒珊福了福身,“先前妾身失禮了,還請鎮國將軍莫怪——”
“無事,弟妹無需放在心上。”鍾離徹頷首。然後大踏步離開。
司徒珊隨着華恬進來。被華恬安置坐下來,一直一言不發。似乎方纔跟鍾離徹道歉,已經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氣。
等丫鬟奉了茶。又走了出去,她才顫抖着手去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華恬看見司徒珊這個樣子,心裡忍不住嘆息,鄭齡這殺千刀的。到底做的都是什麼事啊。
司徒珊放下茶杯,怔怔地望着杯中晃動的茶水出神。
華恬將桌上的點心推到她跟前。“吃些點心罷,新做出來的。”
司徒珊擡起頭,蒼白的臉看起來有些嚇人,她聲音乾澀地道了謝。卻並不拿那點心吃。
華恬只得再度沉默起來,等着司徒珊首先開口。
“你和林新晴是好友,對麼?”半晌。司徒珊終於開口。只是她始終低着頭,不敢看向華恬。
華恬點點頭。“嗯,自我進京之後,就和她交好了。”
“……他們爲何不在一起?”司徒珊擡起頭,聲音乾澀地問道。
華恬看去,見司徒珊臉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心中不忍至極,慌亂中胡亂問了一句,“什麼?”
心裡則有一種塵埃落定一般的悲憫,司徒珊果然知道了。果然是鄭齡說了醉話,讓她聽了去。
司徒珊看着華恬,沒有再逼問。可是她的眼神卻讓華恬明白,她似乎什麼都知道了。
華恬難得的慌亂起來,這事說起來和她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現在被司徒珊這樣問,她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也許,是覺得司徒珊很慘、很可憐?
“當時他們各有婚約,根本不可能成事的。且我也是在你們成親之後才得知……也許當時他們都懵懵懂懂,不知道,直到成親了才明白罷……”
華恬決定實話實說,她如果再欺騙,就太對不起司徒珊了。也許實話會讓司徒珊更痛苦,可總有一天她能夠走出去。
司徒珊閉上眼睛,淚水流得更兇,“他們不懂……他們不懂……可是我又算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你什麼也沒做錯……華恬望着無聲流淚的司徒珊,在心裡頭回答。
可是她知道,司徒珊不需要她的回答。
司徒珊流着淚,突然抽搐起來,然後開始狂吐。
華恬嚇了一跳,一面過去在司徒珊脖子後面揉捏,一面喚來儀進來,司徒珊的丫鬟都在外頭,她此刻要叫也叫不及。
來儀進來了,見這情形也吃了一驚,連忙上前來幫司徒珊拍背部。
司徒珊一直吐,似乎將腹中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突然之後,她還拼命咳。
“少夫人,我扶着鄭少夫人到旁邊的耳房去罷?那裡開了窗子,少夫人去那裡氣味也好聞一些。”來儀見司徒珊吐得差不多了,就問華恬。
華恬這時被這味道薰得難受至極,也有些想要嘔吐的感覺,聞言連忙點頭,自己率先就走在前頭了。
進了二房,她直接走到牀邊,深深呼吸幾口,聞到窗外傳來的花香,這纔將肚子裡的翻騰壓了下去。
這時來儀將司徒珊放在椅上坐了,又快速地轉身出去了。
司徒珊吐完,似乎好受了些,但整個人有些呆滯,她看向華恬,紅着雙眼,“對不起,弄髒了你的地方。”
華恬擺擺手,“不要緊,你沒事就好。”
司徒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低低地道,“可我怎麼會沒事……”
華恬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話好,她在林新晴那裡可以胡亂忽悠,可是如今面對司徒珊,面對感情,她卻不敢胡亂開口了。
很快來儀端着水走進來。將水盆子放在司徒珊跟前,打了帕子幫司徒珊擦臉和擦手。
司徒珊掙扎着坐好,任由來儀幫她擦臉,等擦好了,她又將雙手伸進盆中細細洗了一遍,洗完之後,看向華恬。“縣主能借我一套衣衫麼?”
華恬自然是點頭答應。看了來儀一眼。
旁邊來儀笑起來,“鄭少夫人莫急,方纔奴婢已經命人去翻找少夫人的衣衫了。馬上就能送來。廚房裡備有熱水,若鄭少夫人不介意,不如沐浴了順便更衣?”
“沒錯,沐浴過後會舒服些。”華恬在旁點點頭。笑着說道。
司徒珊點點頭,“讓安寧縣主見笑了……我就不客氣啦。”
來儀看了華恬一眼。華恬點點頭,她便出去了。
“你是個能幹的,身邊的丫頭也很能幹。”司徒珊說道。
“你也是啊,你身邊的丫頭行事舉止。許多人家裡都是誇的。”華恬說道。
司徒珊扯開嘴笑了一笑,沒有再說話。
華恬坐在一旁,看看窗外絢麗的春景。感嘆,“這春天多美好啊。”
“是啊……”司徒珊也看出去。看見窗外桃紅柳綠,粉蝶飛舞。
這時來儀領了司徒珊身邊的兩個丫鬟進來,笑道,“屋裡悶,惹得鄭少夫人身子不適,弄髒了衣衫,還請兩位姐姐過來幫幫忙,服侍鄭少夫人沐浴。”
那兩個丫鬟眸光閃閃,望向來儀的目光充滿了感激,當中一個道,“這原本就是我們該做的,來儀姐姐太客氣了。”
司徒珊之前進了鄭齡醉酒歇息的屋子,淚流滿面、失魂落魄地出來,她們這些丫鬟都是親眼所見的。後來司徒珊所爲更加失禮,見了安寧縣主和鎮國將軍連招呼也不打,一路哭着離開。
現在司徒珊雖然願意回來賠禮,但是淚流滿面,最後甚至哭得吐出來,可想而知失禮到了什麼程度。
她們都是司徒珊陪嫁的丫鬟,自然是向着司徒珊的。無論司徒珊如何狼狽,她們也希望能夠兜住,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再傳些流言蜚語出來。
今日之事一旦傳出什麼流言蜚語,鄭家肯定會說是司徒珊的不是。鄭家乃二流世家,最是在意這些面子上的禮儀了。
如今來儀一句話,輕輕巧巧就將司徒珊最爲失禮的事帶過去了。這也表明,她們對於先前的事,肯定也不會說出去的。
來儀被兩個丫鬟感激的目光看着,微微一笑。
當初華恬未出閣,還在華家的時候,她就知道司徒珊和周媛是好朋友,就是看在周媛的面上,她們也不會亂嚼舌根。
而且,看少夫人對這位鄭少夫人的態度就知道,少夫人也不打算讓這些事傳出一星半點。所以無論站在什麼立場上,她都不可能將這些事說出去。
司徒珊被自己的兩個丫鬟服侍着沐浴畢,又換上了華恬新做來不及穿的衣衫,纔出來和華恬說話。
華恬看去,見司徒珊精神了許多,雖然仍有些鬱郁,但表面上起碼不算太失禮於人。
“先前讓你見笑了。”司徒珊對華恬施禮。
“你太客氣了。”華恬微微搖頭,毫不在意地說道。
司徒珊見狀,更加自在了一些。
她初初聽到鄭齡的醉話時,跟天崩地裂似的,覺得天下一下子失去了顏色。之後那種絕望、倉皇、悲慼、痛楚,讓她只想嘶吼出聲,只想找到林新晴去問問爲什麼。
一路跌跌撞撞地從房中出來,她覺得世間一片寂寥,只有她破碎成了渣滓一樣的心。她一路往外走,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接連撞到幾個人,她也感覺不到。
等到坐在馬車上,被丫鬟們哭着喚醒,她才清醒過來,纔有了理智。
理智一旦回籠,鄭齡那些醉話就彷彿一把把刀子,將她一遍一遍地凌遲。
她想不明白,怎麼就會這樣,怎麼就會發展成這樣!是不是,是不是鄭齡其實沒有醉,他是和她開玩笑的?
可是她絕望地知道,那都是真的,是鄭齡的真心話。
她擡起頭看向華恬,“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遇到事情了就只會哭。只會悲傷?”
她的目光清亮,帶着深入骨髓的悲傷。
華恬搖搖頭,“徹悟離開我時,我想他想得要發瘋,連續彈了好多日的箜篌,手指鮮血淋漓……在愛情裡,沒有人能夠瀟灑得去。”
司徒珊眼眸一熱。她側了臉。去看窗外的春光。
“我不是在愛情裡,雖然,曾經我以爲我是。”司徒珊的聲音低低的。“我只是站在愛情旁邊,聽見了別人的愛情。”
華恬抿了抿脣,深深吸了口氣,“我如果是你。我就要他好看,和他和離。這天下男子不少。我一定能找到一個比他好的。”
司徒珊的淚水滴下來,“你是極好的,你也總是那麼能幹。我……我做不到你這麼瀟灑……”
“成親之後,今日之前。你過得快活麼?”華恬又問。
司徒珊點點頭,點到第三下時,終於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她是很快活的。快活得就像一場夢。現在夢醒了,她才知道。可不就是一場夢麼?
華恬聽着司徒珊哭,直等她哭聲漸漸小了,這才繼續道,
“人的一生很長,少年時代的夢,終究要醒過來的。你認爲你能不能用後半生的幾十年去編織一個夢,將鄭齡從少年時代的夢裡拽進你的夢中?”
司徒珊的哭聲一下子停了。
“再深的感情,也抵不過朝朝暮暮的陪伴。你若不願意放手,就搶過來。”華恬繼續說道。
司徒珊擡起頭,睫毛上尚掛着淚珠,“快三年了,他還是深深地記着她。我是爭不過的。”
“他記着,不代表還愛着。你知道麼?新晴這次差點死掉,鄭齡對她有過感情,自然更易受到觸動。有時我們懷念,並非因爲愛着,也許是因爲懷念過去的舊時光,也許因爲愧疚,總之,各種原因都有。”
華恬覺得自己說得有些混亂。
司徒珊雙目一亮,“你是說,他也許不愛她了?”
“這只是一種可能,或許還愛着呢……”華恬不想騙她,畢竟鄭齡的醉話,才被司徒珊聽了去。
司徒珊雙眸一黯,她太過奢望了,那些醉醺醺卻又深情無端的醉話,還時時在她腦子裡迴響呢。
華恬見司徒珊被自己說得雙眸忽明忽暗,心中好不愧疚,只得道,
“我不會安慰人,相信你也發現了……我只是認爲,如果不想繼續,就瀟灑走人。如果還想繼續,今日這事你就瞞下去,然後和他和和美美地生活,讓他忘了那個人,愛上你。”
總算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華恬鬆了口氣。
司徒珊點點頭,卻陷入了沉思。
華恬記得她過去的樣子,言笑晏晏,大方自信。和現在這個,截然相反。
再一次,她感嘆,鄭齡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我曉得了。”半晌司徒珊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看向華恬,“我有一事求你,希望你能答應我。”
華恬道,“你說。”
“我想過了,我喜歡他,我希望和他過一輩子。我要將他搶過來,陪在我身邊一輩子。將來我們死了,還要合葬在一起。今日之事,還請你和鎮國將軍幫我瞞着,不叫他知道一丁點。”
司徒珊說着,眼裡迸發出一種執拗,“若他知道我聽到了他的醉話,心裡肯定會內疚。如此一來他一直內疚下去,就會不住地將我和林新晴放在一起想,永遠忘不掉林新晴。我不要這樣,我要讓他慢慢遺忘。”
“可以,不過得想個說法,你爲何在我府上哭了。畢竟你一路哭着出去,許多人都看見了。”華恬點點頭說道。
司徒珊點點頭,“嗯,這個得好好想一想才行……”她說完看向華恬,“你不會怪我冷漠罷?一直不曾問過林新晴是否好了。”
華恬苦笑,“怪不到你的,你驟然遇到這樣的事,能夠像現在這樣清醒地跟我說話,我就覺得你很了不起了。”
“還是因爲有你的安慰和開解,真是太謝謝你了。”司徒珊說道,“姜二少夫人現在沒事了罷?你能回來,她肯定就是沒事了。”
華恬頷首,“嗯,脫離了危險,正在養着。不過要養好幾年才能再生孩子了,幸而姜二公子待她十分好。”
她口中這麼說着,心裡忽然有了一個主意,要不要就以林新晴作爲藉口呢?
若林新晴知道司徒珊這件事,心裡肯定會內疚的。以她的名頭幫司徒珊一把,她會願意罷?
而且,若說司徒珊爲林新晴的遭遇而哭,鄭齡知道了對司徒珊只怕會更加內疚,會更好地補償司徒珊,讓自己儘快忘掉林新晴。
不過華恬也只是想了一想,卻不敢馬上去做。
“鄭高昌還不知會醉到什麼時候,這藉口咱們就先別想了罷。我吩咐了府上的丫頭,務必將此事瞞着。等鄭高昌發現不對勁,起碼也得幾日後。幾日後咱們早就想好了主意。”華恬對司徒珊說道。
司徒珊輕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道,“那就讓高昌繼續在府上叨擾了。我這裡……畢竟遇見了你,知道姜二少夫人的事,怎麼也得去看一看的。”
華恬點點頭,“天色不早了,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去快回,記得收斂了臉色,不要多問什麼。”最後一句,她是委婉地提醒司徒珊,不要打擾林新晴。
司徒珊明白華恬的心思,道,“嗯,我什麼也不會問起,肯定不會叫她起疑的。”
這件事華恬沒有偏幫誰,還隱隱地同情她。她犯不着對林新晴如何,讓華恬徹底站到林新晴那一邊。更何況,這件事,根本就是不是林新晴的錯。
見司徒珊明白自己的意思,華恬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放心,我會在徹悟跟前透露口風,讓他透露給鄭高昌聽,說姜二公子對新晴如何如何的好,這次不過是一場誤會。”
司徒珊感激地點點頭,再次覺得自己沒有心思遷怒林新晴是對的。
若鄭齡聽到說姜二公子對林新晴十分好,他肯定就不會多惦記。更深一步來說,他知道林新晴自有她的丈夫疼愛,就會想,他一個外人憑什麼這麼關心一個有夫之婦。
之前鄭齡一直沒表現出什麼,這次卻酩酊大醉,說了醉話,不就說明了這一點麼?林新晴過得不好,她和夫婿關係不好,所以鄭齡纔會擔心,纔會牽掛。
如果林新晴一切都好,鄭齡就會放下心中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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