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呢?”我問得輕慢,但他卻變了臉色,陰沉不定的看着我,“怎麼?你也怕朕會死,到時你也落下殉葬的下場?”
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我臉上笑容僵住,垂眸不語。
私心裡,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他笑得更大聲,又輕輕咳了兩聲,“你要,就給你。”
你要,就給你,短短五個字,他說得不以爲意,而我卻越聽越心驚,指尖冰冷,不住顫抖,藏了這麼久,終是被他看穿了心思。
他一定覺得我也跟後宮所有嬪妃一樣,只求得一個子嗣,好保住日後的地位,而我想的不過是三個字“不能死”。
他不再說話,輕輕闔上眸小睡,我也不再語,內心五味雜陳。
到了天胤宮,太醫早已等在那裡,診了脈,說吃過藥就已無大礙了。
可我仍不放心,苦苦的守在牀前,寢宮裡燈光昏明,只留幾個宮人隨侍在側,他沉沉睡在牀上,對我視若無睹,好像,真的生氣了。
到三更時,他仍沒有開口說話,再多坐下去想必也沒用,於是我起身告退。
“皇上歇着,臣妾先行告退。”
他的身子微微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
我眸光沉了沉,黯然轉身離去。
陳仲備好了轎等在門口,見我出來,忙上前摻扶。
我將手搭在他手腕上,借了一點力,“國丈大人走了嗎?”
“還沒有給娘娘請安,並不敢走,現在正在中宮殿等着呢?”他道,撫着我上了轎。
我坐在轎子裡,突然有點想笑,冷笑,可笑的不是夏侯君曜,而是我自己。
能有今天的地位,真正應該感謝的是此刻等在中宮的那兩位,是他們將我推向了絕路,而現在,他們一定後悔了,我並沒有死,在後宮安然無事,與皇上恩愛無邊,大娘會想,如果當初入宮的是紅淚那該多好,現在,她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夫人,可是一步錯棋卻成就了我……
哈哈……我猝然笑出聲,苦澀滋味蔓延開來。
下了轎,便看到鬱誠鬱帶着沈氏端端站在門口,兩個宮人挑燈在側。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我冷眼看過他們,鬱誠越自從我進宮時起就被晉升爲總督,官居三品,他穿一身紫紅色朝服,紅光滿面,顯然現在過得很如意,沈氏身上一席朝服也是上等蘇州刺繡,價值不菲,臉上傲慢猶存,儼然是當朝夫人的姿態。可我娘呢?
我緊緊抿着脣,一語不發,徑直走過他們,進了正殿。
鬱誠越與沈氏尷尬的站了一會,沈氏欲要發作,卻敢怒不敢言,只能恨恨的瞪着我的背影。
香墨上前請道:“國丈大人與夫人請……娘娘召見!”
他二人憋了一肚子火,忍氣吞聲的跟着香墨進了殿。
我已去了外袍,斜倚上榻上。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他們又行了一遍禮。
我冷冷的嗯了一聲,道:“免禮,爹爹與娘近日身子可好?”
鬱誠越躬着身子
,惶惶答道:“勞娘娘惦記,都好。”
我心中冷笑,好一個都好。
“那二孃好嗎?妹妹好嗎?今日宮宴也不見你把她們帶過來,本宮在家時就喜歡吃二孃做的芝麻餡湯圓,記得那會每到過年,二孃就會做好多。”我笑着道,故意將二人放在一起說,碧月等人都在場,我不敢大意。
鬱誠越身子一震,臉上現出驚恐的神色,擡頭看我。
我喝着茶,冷冷的睇了他一眼,他低下頭,半晌才恢復平靜,小聲回道:“臣下次一定將蘭心帶來參見娘娘,紅……清塵她也很好,一直惦記着娘娘您呢?”
“是嗎?”我放下茶盞,微微笑着,“妹妹她一向有心,現在本宮有了“好歸宿”,也一定不會忘了妹妹的,本宮這兩天正看着有哪家的公子與妹妹般配。”
聽到我的話,鬱誠越還好,只是沈氏卻再也撐不住了,亟亟地上前道:“勞娘娘關心,紅淚……不,清塵還小,妾身還想讓她在家多待幾年呢?”
我冷笑一聲,看着她,“娘可是忘了罷,妹妹今年也有十六了,再不嫁,莫非您想讓她當老女?”說着,又是一笑。
宮裡侍婢也都跟着笑起來,香墨道:“可見夫人愛女心切……”
沈氏無以回答,只得乾笑兩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默默的退到一邊,不敢再多話。
我心中冷笑,難道她以爲我會故意找個智障身殘的男人給紅淚配婚,用以報復嗎?真好笑!就算是要報復,也該先算我跟她之間的帳呀!
他二人惶惶站着,我良久才道:“行了,今兒也晚了,爹爹與娘就先回去罷。”
“是,娘娘勞累一天也該好好歇歇了,那臣就先告退了。”鬱誠越恭身道,臉上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莫非想說什麼?可是再看,碧月虛視耽耽站在一旁,剛剛大娘已經不小心露了一次紕漏,若再說什麼,肯定會惹人懷疑。
於是我暫且不提,轉身對碧月道:“去將今日準備好的糕點拿過來。”
碧月領命退下,我又對他二人道:“準備了些糕點,不是什麼好的,不過是幾個宮廷常用的花樣,你們帶回去也讓二孃與妹妹償償鮮。”
鬱誠越與沈氏唯唯諾諾答是,我睇了個眼色給香墨。
香墨會意,帶着宮人退下。
等殿裡宮人都退下,只留我們三人時,我方開了口,神色淡淡的偎在榻上,“說罷,有什麼事?”
鬱誠越吱唔不語,倒是沈氏開了口,不似先才無理,喜笑顏開的道:“娘娘,妾身孃家舅哥飽讀詩書,連年榜試,是鄉里有名的秀才,只是現在賦閒在家,沒個着落,孃家送了禮,稍信過來,說……”
話說一半,我就猜到了她的意圖,極力按耐下心中煩燥情緒,冷聲道:“說什麼?”
她覷我臉色,小心翼翼的道“說……讓妾身來請娘娘開個恩,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讓妾身舅哥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的,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我心中冷笑,看向她,虧她敢說,小小一個秀才就想在朝中爲官,怪不得找
到我,原來是鬱誠越三品都督的權勢不夠。
看到我笑,她也忙陪上笑臉。
只是我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僵硬,眸光越來越冷,陰鬱的看着她,“沈氏,今天你既然敢說,就一定是在心中打好了算盤,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說罷,如果本宮不幫你辦的話,你會怎麼樣?”
原以爲我會爽快的答應,沒想到我一語說中了她的心思,她臉上難看的笑容一點點湮去,看着我,目光亦變得陰狠。
鬱誠越在旁看着,訕訕的,想勸卻又不好開口,急得直嘆氣。
哼,她冷笑一聲,看了看四周幾近奢糜的擺設,諷刺的道:“想必娘娘現在過得好愜意,怕是忘了,當初若不是我們家紅淚把進宮的機會讓你,你又怎麼會有今天,妾身不過是求您辦件事,舉手之勞,你就推拖成這樣!當初在家時,還口口聲聲讓我們幫着照顧夏蘭心,上次你捎回去的信,我們也給她了,賞賜也都分給她了,怎麼娘娘倒不遵守當初的約定了?”
我一直笑着,聽她將話說完。
果然,她是想利用娘威脅我,如果我不幫她,她就會對娘不利。
手指輕緩,我將胸前衣襟撫平,擡眸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當初本宮與你之間可有什麼約定?”
我故意加重“約定”二字,她不懂我的意思,一時間愣在那裡,看向鬱誠越,想從他那裡得到點提示,鬱誠越卻低着頭不看她。
我輕笑,再道:“當初宮裡聖旨到時,大娘與姐姐都躲得遠遠的,生怕做了這第四個等死的皇后,怎麼?現在後悔了?說是姐姐把大好的機會讓給了本宮?”
我聲聲置問,她惶惶後退,結結巴巴說不出辯駁的話來。“你,你……。”
我臉上笑意越來越濃,笑得無比甜美,只是眸光越來越陰鬱,“我怎麼?既是後悔了,不如現在到皇上與太后娘娘面前將實話說出來,欺君之罪,將你和我還有都督大人打入死牢,盡力保全一個,讓紅淚再來做這個皇后怎麼樣?”
說到欺君,死牢,幾個字,沈氏早已嚇得臉色慘白,躲到鬱誠越身後,竟不敢再看我的目光。
“娘娘,你大娘她心直口快,一時糊塗,命運既然這樣定了,也許是紅淚沒有這個福份,所以娘娘不要再說換回來的話,臣……”鬱誠越在旁勸道,話至一半。
我冷冷一眼看向他,語聲冷若冰霜,“命運?你居然也說到命運,哈哈!真好笑,那想必娘與爹爹之間的那段孽緣也是命運的安排嘍?既然這件事都能忍,爲何當初你們都容忍不下她!”我越說越大聲,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
重重一掌拍到桌面上,手腕上潔白無暇的玉鐲應聲而斷,碎成幾段,我的手腕也被刺破了幾道口子,血一下子涌出來,將雪白衣袖暈染成一片深紅。
鬱誠越一駭,拉着沈氏跪到地上,“娘娘息怒,如果娘娘真覺得爲難的話,那件事就等等再說罷!”
話音剛落,就聽到沈氏不服的道:“憑什麼等等,這個後位原本就是我們紅淚讓給她的,現在又幫她照顧着夏蘭心,讓她幫着辦一點點小事就推三堵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