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的緊張起來,欲掀被下牀,他攔住我道:“只是坐坐你怕什麼?清塵,我們之間用得着這麼生份嗎?”
我苦笑着搖頭,“我只是躺得久了有些口渴。”
他將我按回到榻上躺下,自己在旁邊的小桌上倒了杯茶,並不讓我接,而是將茶杯喂到我脣邊,“喝罷。”
我的臉有些發燙,卻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謝謝。”
他將茶盞放到桌上,看到擱在那裡的胭脂盒,拿起來道:“上次去街上,看到現在的女孩都流行戴這個,於是我也給你買了一個,還喜歡嗎?”
“喜歡。”
“清塵,能不能笑笑。”他突然一本正經的道。
我怔了怔,有些尷尬的道:“我一直在笑啊。”
他搖搖頭,“自從你做了太后,就從沒有真心的笑過一次,除了袁將軍打勝仗,農作物豐收,春雨及時,百姓生活安康,你就再沒有笑過,哦對了,還有君寶學業進步,箭術進步,他小小的一個孩子,你就逼他學這麼多東西……”
“王爺。”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王爺,這不就是做爲太后的本份嗎?”我看着他,眸子裡閃爍着一絲苦澀笑意,他看到了,低頭髮笑,“是啊,這是做太后的本份。”
“我只是不想讓君曜在天上看着失望。”我嘆了口氣,掀被下榻,慢慢走到窗邊,當我看到窗外飄着雪花時不禁興奮的睜大眼,“下雪了?”
我推開窗戶。
夏侯君悅走過來道:“下了有一個時辰了。”
“我也睡了一個時辰了,快中午了,君寶該回來了。”我淡淡說着,轉身看他一眼,“王妃沒有跟着一起進宮嗎?”
從前的誠王妃如今已是攝政王妃,今日是我壽辰,她應該也會進宮祝賀。
提到王妃,夏侯君悅臉上劃過一絲不自在的表情,避重就輕的道:“她稍後同她們一起過來,幾日不見君寶一定又長高了?”他只說了一句便轉開話題,彷彿不願多談。
我意會,默默的閉了口。
他們,指的是攝政王妃與側妃們,還有世子。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背後默默幫助我,從夏侯君曜到易子昭,他從來都是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如今,我做了太后,他是攝政王,我知道,他原本可以自己做皇上的,可是他沒有,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他默默的將皇位讓給君寶,可是試想一下,當初君寶纔是只有一歲大的孩子,就是傻子也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及讓誠王來繼位最合適,我知道,全都知道。
可是我閉口不談,彷彿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爲了補償他,我將天下進獻的美人撿好的送到他府裡,對此,他也只是默默接受,對我送去的人也十分禮貌,但也僅限於此了,誠王妃一直不生育,王爺只有當初柳姑娘生下的一位小世子,如今柳姑娘已被提撥爲側王妃,其他兩位側妃,一個是前兩年西域進獻的美人,是一位藩王的郡主,名叫露露,高高的鼻樑,深邃的眼瞳,略顯深些的皮膚健康而有光澤,最難得的是她
的個性,率真而直爽,見慣了宮裡的爾虞我詐,一見到她我便異常喜歡,當即賜給了攝政王做側妃,露露見王爺高大俊美,也十分傾心,只是這些年來,她一直沒能爲王爺生下子嗣,是我心頭的憾事。
另一個,是大理國的流煙公主,嬌豔的容貌,白嫩的皮膚,生是帝王的女兒,出生時所帶的一股子傲氣,長了十幾年非但沒散去,反而越來越高漲,我知道她不是一個賢淑的好妻子人選,但念在那時剛剛光復天朝不久,朝綱不穩,加上大理也有意聯姻,於是勉勉強強把她許給了攝政王,這個人,我雖不喜歡,可是前幾天卻聽說她懷了王爺的孩子,這讓我又高興又擔憂,先前沒有子嗣時,或許她對攝政王妃還有幾分顧忌,可是如果將來她生了男嗣,那攝政王妃的日子就會不好過了。
我想,每一次我給攝政王納側妃,王妃一定就多恨我一次,她一定覺得我是忘恩負義的人,當初是她幫着我保住了君寶的姓命,如今我卻這樣對她。
我搖搖頭,在心裡苦笑一聲,只有做到太后的位置,我才越來越能理解當初靜太后和韋太后的用心,有時候爲了朝綱穩定着想,犧牲個人的感情是必然的。
攝政王雖然只是攝政王,可是在天朝的地位舉足輕重,他們不是不知道,於是欣然嫁到天朝,而對我來說聯姻我不反對,因爲可以互利。
我越來越發現自己是個自私的女人,從來沒想到過他的感受,對此,夏侯君悅只是默默應着,從來不會反駁什麼。
我轉身看着他,他站在我旁邊,靜靜的看着雪花飄落,表情恬靜安祥。
“清塵。”他突然叫了一聲。
我慌忙收回目光,“怎麼?”
“十年了。”他感嘆,“十年前你入宮的那天,也是下了這樣大的雪,那天,我騎着馬在官道上看着迎親的隊伍帶着你遠去,直站了一個晚上。”
十年了,我才知道這些往事。
我苦苦笑一聲,風輕雲淡的岔開話題,“聽說流煙懷孕了,現在也有六個月了罷?”我已不是會被風花雪月打動的女人了,我是太后。
“六個月了,太后娘娘好像很關心我的家事?”他改口稱太后,故意諷刺,我不在意的笑着道:“聽說她懷孕後脾氣變得越發暴躁了,今天有大理使臣過來,或許她看見故鄉人會開心的。”
“今天來的大理使臣是位小王爺。”
“哦?”我有些意外,“從來都是派外臣,怎麼這次派了皇親?往常若是提親或有緊要的事纔派皇親出使,怎麼?他們提什麼要求了嗎?”我一連串問了許多,緊張萬分。
夏侯君悅搖搖頭,“沒有說,只是進獻了些珍貴的東西,等下我會讓人把禮單呈給太后娘娘看。”
他再一次稱太后娘娘,我知道他生氣了。垂眸一笑不再說話,擡頭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晶瀅潔白的雪落在紫金琉璃瓦的殿檐上,慢慢融化。
一切都是那麼平靜,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太平盛世居然來得這麼容易,是天在助我罷?還是你在天上默默幫助我?
我嘴角露出一
抹悽美的笑,轉身回去在榻上坐下,桌子上的茶早已放涼了,我也不續水,直接端起來一仰而盡,如飲鳩酒般。
他轉頭冷冷看了我一眼,關了窗戶笑道:“每次下雪你就會這樣,這麼多年了,難道還忘不掉他嗎?”
我咬着脣不說話。
他冷笑,有些淒涼的道:“這個世界上,你最不負的一個人就是他。”
我渾身一震,擡頭看着他,突然不能動彈。
他卻不再說話,漠然轉身離去。
我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裡,回想他剛纔的話,我最不負的那人就是他……他,指的是夏侯君曜嗎?
我艱難的嚥了口口水,惶惑的低頭看着青灰色的地板,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難道我不負他,不應該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都只是爲了不負他嗎?
我渾身顫抖着。
……
“母后,母后。”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進來,身後跟着擔心的奶孃,“皇上,您慢一點,小心摔着。”
我剛剛收起奏摺,把筆遞給宮人,立刻就有一個小東西撲進我懷裡,撒嬌的道:“母后,兒臣一整天在書房,想死母后了。”
“寶兒今天都學到了什麼呀?”我寵溺的將他攬進懷裡揉搓着,一邊幫他脫了外頭裘衣遞給宮女,奶孃氣喘吁吁跟過來,對我歉意的笑。
我擺擺手,微笑着示意她退下。
君寶掰着指頭想了想道:“學了一首詩,學了李太白的詩,還有老師教我畫竹。”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衝後叫一聲,“奶孃,我的畫呢?拿過來給母后看看。”
柳煙早已將畫拿了出來,聽他叫喊,便走過來把一張畫遞過來,“是皇上畫的,畫時就說今天是在後娘娘的壽辰,要送給娘娘做賀禮。”
我看着那竹,稚嫩的筆畫還稱不上是畫,但也勾出了竹的形狀,我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君寶臉上親了一口,“謝謝你寶兒,母后很喜歡。”
他也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母后,你今天真漂亮。”
我想了想道:“那就是以前不漂亮嘍?”
“不是不是,是因爲母后平時只穿深色的衣服,偶然見到今天穿得喜慶,所以兒臣覺得母后比平時更好看,母后平時也很漂亮。”他連忙解釋道。
我抱着他勉強笑了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宮裝,是織造司爲壽辰特地趕製的,銀白色絲綢上繡着精緻的飛鶴,鶴目用黑珍珠點綴,緋紅的冠,腰帶也是緋紅色的,用一條錦黃色的絲帶繫着,上面結了大大小小的瓔珞流蘇,衣襟滾着華麗的金邊,宮人特地爲我梳了一個別致的發形,沉沉的鳳冠壓於髻上,妝容也稍稍改變了些,撤下了額前的珠飾,而改在眉心點了一顆花鈿,細細的梅花形狀,襯得我臉形越發的小巧尖俏。
“額娘,這是什麼?”君寶低着頭,拿着我脖子上的胭脂盒問。
“那是女孩子用的東西。”
“母后也是女孩子。”他天真的問,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我好笑的看着他,“是啊,母后也是女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