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昭緊緊握着他的手,心有些痛,語聲沙啞的安慰他道:“你放心罷,朕會送你回到你母后身邊的。”
聽到這話,婉兒臉色微沉,不着痕跡的笑着道:“皇上,這件事恐怕還要從長計議,孝文太后剛剛救回天朝江山,此時如果還回君寶的話,於我蘭陵不利。“
事到臨頭還要計較這些,易子昭忍不住皺了皺眉,不悅的道:“此話怎講?”
“你想啊,太后娘娘該有多恨皇上?您不光把她關起來,還讓她去服侍刁鑽的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在皇后那裡吃了多少苦?還要承受對兒子的相思之苦,承受皇上的……恩寵。”她訕然笑着,本想說強暴,但看到他的臉色鐵青,不得已改了口,頓了頓,她又接着道:“所以,爲了安全起見,皇上還是暫時不要送回君寶,如果她們真想起兵的話,也好有個保障,把君寶當做人質放在這裡,反正這裡有奴婢照看着,皇上就放心好了,孩子不會有事的。”
她輕輕將手放到他肩上,“皇上……”
易子昭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沉思着。
他確實對她做了太多錯事,有時候他明明知道會傷害她,大腦明明告訴他不要做,可是心卻不允許。
他恨她,恨她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下人都易子昭死了,可是他明明還活着,不光活着,對她的愛,對她的恨也隨着時光的流逝越來越深,越來越濃。
有時候他做噩夢醒過來,看到自己的身體和身旁的情景,常常覺得不真實,唯有記起她……她的音容笑貌,更多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恨。只有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活着,爲復仇而活。曾經也有過復仇的機會,可是卻發現他的心是這麼脆弱,得知她再次懷孕,他捨不得,看到她的眼淚,他捨不得。
一切都只是妄想而已,就像她從前對他說的,你休想得到我……休想。
她說的絕決,比她的眸峰還要冰冷,讓人心痛至死,到後來,她再次打掉他的孩子時,他纔算真正明白了,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的,是他一直自己癡心妄想,才讓事情變得更糟。
現在,他明白了。
天生萬物,一切都是有定數的,或許她生就他的人,死了也是。
易子昭擡起頭,長嘆了一口氣。
婉兒見他沒有閃開,臉上笑容變得更濃了些,笑着道:“反正她總會來接的,到時皇上跟她談好條件交換人質就好了嘛!”
“難道你留他下來就是打算用做人質嗎?”易子昭冷笑一聲,突然站起身,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婉兒,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婉兒被他突然的話弄得不知所措,眼神慌亂的閃躲着,摸着自己的臉道:“什,什麼樣子?奴婢……變了嗎?”
“你變了,你對鬱清塵已經變了。”易子昭搖搖頭,苦笑着看着她,雖然以他的立場不能要救她做什麼,也不能指責她這麼做不對,可是……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婉兒聽到他的話,笑着道:“原來皇上說的是這個。”她放下手,笑容也變得寂寥起來,“怎麼皇上認爲我不該變
嗎?我現在的夫君是皇上,奴婢忠於自己的主人有什麼不對嗎?難道要我聯合鬱清塵再次殺了你嗎?”
這一次,她對他沒有用尊稱,當她自己發現這一點時,也嚇了一跳,慌忙捂了口,怯懦的看着他臉上冷笑的表情,“皇,皇上,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你救過我,我沒忘記,可是婉兒,你真的不該背叛她。“
“爲什麼?”
易子昭看着她,臉上慢慢浮現一絲陰戾之氣,許久以來她都未看到過,突然見到也嚇了一跳,不禁往後退了兩步,“皇上……”
“因爲你可以背叛她的話,就可以背叛朕。”易子昭緩緩的道,轉身慢慢往外走去。
“皇上,你要去哪?”婉兒起身追過去,被易子昭一把打開,“朕還有事,君寶就勞你好好照顧了。”
“皇上,皇上……奴婢一輩子都不會背叛皇上的,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哪皇上……”她亟亟追在他身後表白,可是他身子早已走遠,只留一縷餘香殘留在空氣裡。
婉兒跌坐在地上,頹然捂着臉流淚,眼淚順着指縫滑下來,她精心化好的妝也被淚漬氤成一攤一攤,只是這些她都不管。
擡頭看着這滿室的奢華鸞殿,和自己身上大紅的宮裝朝服,她不明白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努力走到他身邊,到頭來卻落得一個叛徒的名份,她是他的妃,可卻是一個他永遠都不會碰的女人。
沒有他,這一切榮華富貴要來何用?
婉兒悲哀的想着,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喜珠站在門口看她這樣,惶恐的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過來勸,婉兒哭了一會,擡頭看到她,一把抹了臉上淚水道:“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去端藥過來餵給公子?”
“是,奴婢這就去。”喜珠慌忙退開。
婉兒起身走到牀邊,用力推着還在昏迷中的君寶,“醒醒,睜開眼,我叫你睜開眼聽到沒有。”
君寶迷迷糊糊被打醒,虛弱的看着她道:“姨母,我知道你是爲了君寶好才這樣,用涼水泡澡可以強身健體,可是……君寶現在好冷,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起牀?”婉兒看着他,脣角牽出一抹冷笑,“乖兒子,只要你做了姨母的兒子,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君寶有娘。”
“你娘已經死了,究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記得住,這個孩子……”婉兒突然將聲音提高三倍,君寶嚇得往後退了退,怯懦的看着她。
婉兒緩和下神色,笑着靠近他,一隻手輕輕撫着他的臉道:“君寶,難道你不想給你母后報仇了嗎?你原本是皇上,可是現在卻叫仇人爲皇上,你只有做姨母的兒子才能做太子,將來做皇上,聽到了沒有?”
提到這個,君寶變得沉默了些。
片刻後擡起頭,認真的點點頭道:“只要姨母可以讓君寶爲母后報仇,君寶都聽姨母的。”
聞言,婉兒纔剛剛哭過的臉上露出些許微笑,欣尉的撫摸着他的頭道:“好,好孩子,姨母會好好疼你的,現在我們只需要再做一些努力就可以了。”
是的,她需要做些
努力,韋老太后何其刁鑽,連皇后娘娘那樣隱密的陰謀她都想得到,更何況她的,她早就將她看得通透了。
婉兒嘆了口氣,看到君寶臉上流露出來的明顯恨意,她漸漸笑了。
傍晚的餘輝照着沉靜如水的琉璃瓦上,血似殘陽,中宮殿裡一聲悽歷的哀嚎傳出來,接着是痛苦的哭聲。衆人皆驚,紛紛頓足看向聲音來處。
“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像是中宮殿傳來的。”
“聽說今天皇后娘娘剛剛誕下小皇子,不會是出什麼事了罷?”
“不知道,別瞎說了,我們還是快走罷,貴妃娘娘這幾天身子好,等着用燕窩呢?”兩個宮人匆匆走開。
兩個人影掩着暮色從角落裡走出來,看着中宮殿方向,輕輕嘆息出聲。
身後宮人小聲道:“娘娘,我們要去看看嗎?聽這聲音皇后娘娘哭得很傷心呢?”
德妃娘娘默默站着,許久才道:“喜兒,你曾經說過婉貴人不可小覷的話是嗎?”
“娘娘,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口不擇言亂說話的。”
德妃轉身微笑的看着她,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臉,“不,你沒有說錯,婉貴人確實不可小覷,等着看罷,宮裡還有好戲呢?“
喜兒聽到這話,方纔放心下來,笑着道:“奴婢只是覺得婉貴人來歷不明,而且跟皇上太后交情匪淺才這樣說的。”
德妃笑笑,沒有說話,轉身往回走去。
她明藍色宮裝在血陽的襯托下顯得有些詭異,顏色紛嬈的讓人心中無端端生出不安,這個夜色不平靜,一如人心。
她幾年來認真掩蓋的事實被揭發,心如刀割,大皇子的身份像針一樣活生生刺着她的心,婉貴人臉上冰冷笑意彷彿還在眼前,她看着她,如滴血般的紅脣翕合,慢慢說,一個跟別人私生的野種竟然也敢堂而皇之做蘭陵的大皇子,真是不知廉恥。
她緊緊握着拳,身體崩直得顫抖着。
喜兒跟在她身後,看得心驚,“娘娘,您怎麼了?”
前頭沒有回答,而是越走越快。
身後皇后娘娘的哭聲與哀嚎聲絲毫不減,轟隆一聲炸雷,狂風大作,剛剛回到碧璽宮,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德妃與喜兒一起站在檐下,看着這突然而至的狂風暴雨,都選擇了沉默。
幾十年來蘭陵未經的變數如今一發而起,全部來臨,或許是她從前不瞭解這後宮,從前生活在此,也沒覺得有多大不同,只是自從那個女人來了,自從婉貴人來了,一切都變了,她們彷彿是地獄來的使者,在地獄刀口下謀生,早已知道生活的決竅,而她們卻還不知道,只有被宰的份。
德妃擡頭看看天,不禁在心裡輕嘆出聲,這天下,似乎要變了。
站在門口的易子昭聽着裡頭哭聲,欲要邁進去的腳漸漸停下了,李公公怯懦的看着他,在旁撐着傘,“皇上,雨下的大了,您看……”
易子昭仰天長嘆了一聲,轉過身重新上了轎,“回去罷。”
“皇上不進去看看皇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