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朱祐樘前些時日命牟斌派出錦衣衛悄悄前往各藩調查, 錦衣衛們便日夜兼程趕往了諸王的封地。寧藩本便是此次調查的重中之重, 鍾陵郡王所在的鐘陵縣更是錦衣衛打探的首要目的地。卻不想,他們剛到鍾陵縣沒有多久,鍾陵郡王府便傳出了醜聞。
當時,錦衣衛剛佈置起來, 日夜監視鍾陵郡王府,便發現府內似乎發生了甚麼事。某一夜, 有兩名宮人趁亂外逃, 他們便將這兩名宮人帶回住處仔細審問。兩名宮人似是被嚇壞了,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據她們所言, 她們是鍾陵郡王一位妾室鍾氏院子裡負責灑掃的婢女。數日前, 鍾陵郡王的愛妾劉氏與鍾氏同一天生下兒子,劉氏之子因不足月夭折,鍾氏之子卻成活下來。劉氏因此嫉妒鍾氏, 藉口說鍾氏巫蠱詛咒她,便將鍾氏責打囚禁起來。
鍾氏不受寵,而劉氏目前正是鍾陵郡王最疼愛的妾室,因此鍾陵郡王沒有絲毫給鍾氏做主的意思。王妃不忍心,派人前來阻止,劉氏便拿出蒐羅出的假造‘罪證’說服了王妃。王府內沒有人爲鍾氏說話, 鍾氏竟被活活渴餓而死。
之後,劉氏又說鍾氏所生之子命帶妨克,是不祥的徵兆。因此時接到了宜春郡王薨逝的消息, 此子恰好便生在宜春郡王薨逝那一天,鍾陵郡王與王妃對鍾氏之子的命格亦是將信將疑。趁着鍾陵郡王和王妃前往宜春郡王府奔喪,劉氏便故技重施,餓死了鍾氏之子。
爲了斬草除根,劉氏連鍾氏的身邊人都沒有放過。鍾氏的親信婢女,鍾氏之子的乳母,皆被劉氏以與鍾氏同謀的藉口囚禁起來。這兩名宮人只是鍾氏院子裡不起眼的下等婢女,趁亂逃了出來,這才保得了性命。
張清皎仔細看過了摺子,眉頭輕蹙:“這妾室劉氏,便是當年興濟縣出身的劉氏女?”她簡直無法相信,當時那名功利心有些重、懷着狡詐心思卻也不敢輕易行事的少女,竟會變成一個手染鮮血的殺人惡魔。而且,她之所以殺人,僅僅只是因爲嫉妒對方的孩子成活了下來。
“鍾陵郡王侍妾衆多,卻只有一人姓劉,應當就是劉氏女無疑。”朱祐樘道,“她謀害無辜,殺死宗室子嗣,必須立即逮捕定罪。而鍾陵郡王、王妃坐視她殺人,不加以阻止甚至連約束都不曾,是爲幫兇,也須得一併審問清楚。”
張清皎垂下眼,嘆道:“可惜了鍾氏與那無辜的嬰孩,也可惜了那些被她殘害的宮人。”那孩子想來應該剛出生沒多久,劉氏怎麼下得了手?!連基本的人性都已經喪失殆盡,這劉氏根本不配爲人!
“卿卿,事已至此,也只能爲鍾氏與其子主持公道,方能撫慰他們的在天之靈。”朱祐樘柔聲道,“我已經吩咐牟斌帶錦衣衛趕往鍾陵縣,將鍾陵郡王府上下所有人等都拘捕來京,以備三司審問。相信這一番詢問,必定能問出不少罪責來。”
“……”張清皎長長嘆息,“許是因爲咱們也有了孩子,我真有些不忍心聽到這些事。萬歲爺之前說是好事,這也確實給咱們帶來了機會。可一想到鍾氏與那無辜的孩子,我便替他們覺得惋惜。明明不過是後宅的爭寵,最終卻鬧出了人命……”
“那也是鍾陵郡王性好漁色,納了太多妾室的緣故。”朱祐樘道,“若想內宅平靜,便不能有太多的女人。先帝時何嘗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有萬氏一人,萬氏也沒有理由戕害別人。”他並不是爲萬氏說話,只是不經意間想明白了而已。說到此,他的聲音略有些低沉:“而我只有卿卿一人,日子才過得平安喜樂。”
“既如此,爲何不能限制宗室納妾?”張清皎望着他,“一則,限制納妾,日後如劉氏鍾氏這樣的慘事纔不容易再次發生;二則,因着妾室人數有限,宗室也不能以娶妾爲名擾亂當地民衆的生活,亦不能借故與當地豪富官吏聯姻。”
“三則——萬歲爺可還記得,咱們家的宗室如今已經有多少人了?我們曾經看過玉牒,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有數千人之巨。光憑着國庫養活這數千人,已經是極爲沉重的負擔了。我記得萬歲爺曾經說過,想改一改藩屏之制。不希望兄弟之情疏遠,不希望孩子與咱們分隔兩地,更不希望助長宗室的野心,不希望他們生亂,也不希望國庫入不敷出,養不起那麼多宗室,也無法賑濟民間的災荒,連邊疆的糧草都須得拆東牆補西牆。”
“宗室數目太多,子嗣繁衍太盛,亦是不安定的根源。國庫負擔不起他們的生活,他們便會絞盡腦汁欺壓民衆,更會想方設法地與兄弟子侄勾連,行不法事。萬歲爺,宗室繁衍確實很重要,但若是毫無節制地繁衍,於國朝有害而無益。”
朱祐樘皺緊眉頭:“卿卿說得有道理,我很認同。”他本便不覺得一個男子需要納那麼多女子方能滿足其欲,爲了繁衍子嗣而廣納後宅,不過是男子放縱自己的藉口罷了。瞧瞧他,守着自家皇后,過得不知有多舒坦。他也不覺得子嗣衆多方是福氣。有那麼多孩子又如何?做父親的若不能關照愛護每一個孩子,任孩子受盡委屈與苦楚,倒不如膝下只有兩三個孩子,好好教養得好呢!
“只是,僅僅以鍾陵郡王一例,恐怕不足以說服羣臣。”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甚麼,問懷恩道,“戴先生,朕依稀記得,彷彿有御史參奏某一藩子嗣衆多,恐有虛假冒名之嫌?”他當時因瞧見了錦衣衛的摺子,就將那封只看了開頭的摺子放下了。
“是。”懷恩低聲對旁邊的蕭敬說了幾句,蕭敬便親自帶着小太監回了乾清宮將那摺子取過來,“老奴記得,是巡撫陝西都御史楊澄等上的摺子。說是晉府慶成郡王的子女累計已有九十四人,他們認爲其中必定有收養異姓子冒名宗室者,也有賤奴所出冒充良妾子者。”
朱祐樘與張清皎被“九十四”這個數字給驚呆了。歷朝歷代,他們還從未聽說過有哪代宗室竟然生了“九十四”個兒女!若是讓慶成郡王這麼生下去,光是養活他們一府的人所用的祿米,就已經足夠皇宮大內這一大家子人的用度了!更不必說,他們這一家,頂得上多少藩王家啊!
“九十四……萬歲爺,如果這九十四人,男子皆封鎮國將軍,女子皆封縣主,那——”張清皎覺得,自己隱約間已經聽到了國庫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這可不是九個人、十個人,而是九十四個!這九十四人如果再繁衍下去,只需一代,少說也能翻個四五倍!!再過一兩代,光是他們一府的人,便能頂得上目前所有宗室的數量了。
朱祐樘回過神來,皺眉道:“御史所言有道理,必須查清楚這九十四人的身世,確定他們確實是王妃、夫人以及良家女子所生,才能上玉牒。”無論如何,他絕不會讓國庫白白養這麼些只知道不停生孩子的閒雜人等!!
“這慶成郡王府曾有冒領祿米的先例,因此楊御史等人才會懷疑他們爲了祿米便多報子嗣,混淆宗室血脈。”懷恩又道,“楊御史在摺子中建議,讓禮部限制郡王及以下宗室的妾媵數量,查清楚各藩宗室的子女是否王妃、夫人與良家女子所生。如有賤籍女子所生者冒領祿米,便追繳回來,以儆效尤。”
“很該如此。”朱祐樘從蕭敬手中拿過摺子細細地看了看,又給張清皎也瞧了瞧,“慶成郡王一例,鍾陵郡王一例,已經足夠命禮部將宗室婚配的禮制改一改了。必須限制他們納妾的數量,否則必定會生亂子。”
“僅僅只是郡王以下?”張清皎挑眉,“親王便不必限制麼?”
“目前兩例都是郡王,不宜提親王,否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朱祐樘道。他當然也知道,養活親王更是不易。親王之子封郡王,祿米多,待遇好,比郡王之子封鎮國將軍可難養活多了。不過,眼下親王與郡王畢竟少些,郡王以下的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等數量纔是最多的。
他思索片刻,在摺子上批道:禮部會同宗人府查證各藩宗室子嗣出身。如有違例者,追回所冒領的祿米,並將賤籍子女所封爵位都盡數收回。同時,罰沒家主一半俸祿,以示警戒之意。另外,若有濫收子女冒領祿米者,將養子女發還家中,追回祿米,且再罰沒家主一半俸祿。
至於郡王及以下宗室的妾媵究竟以多少之數爲合適,禮部與宗人府仔細商議再回奏。確定妾媵數目後,郡王及以下所有宗室都須得遣散多餘妾媵。如查出有違例者,罰沒家主一半俸祿作爲懲戒,違例妾媵所出子女皆不得冊封。
摺子批覆完後,蕭敬便趕緊親自送去了禮部。帝后二人回過神來,這才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了。原來,他們趕着處理鍾陵郡王府與慶成郡王府的兩樁事,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尚食局準備的午膳早就呈上來了,幾乎都已經放涼了。
“啓稟萬歲爺、皇后娘娘,臣已經命人重做午膳——”尚食行禮道。
“不必費事了,將這些涼的都端下去,稍後熱一熱,賜給戴先生與蕭伴伴等人罷。”張清皎瞧見桌上還有煨着的七八樣湯水以及清蒸的菜式,便親自給朱祐樘盛了乳鴿湯,“我與萬歲爺胃口都小,這些菜本便吃不完,就這麼些已經儘夠了。”
若按皇帝與皇后的排場,他們倆一起用膳,尚食局與御膳房至少得準備上百道菜。不過,誰叫他們倆都奉行節儉呢?好不容易纔將菜餚減到了十來道,而且菜餚的量也減小了許多。饒是如此,兩人也都用不完,每回都將膳食賞給了身邊伺候的大璫、女官以及宮女小太監們。
唔,說不得,他們的膳食還能再精簡一些呢?
作者有話要說: 弘治五年,因爲慶成郡王的子嗣太多震驚了朝野,所以改了宗室郡王以下的妾媵婚配,給親王之外的所有宗室都額定了妾媵的數目。╮(╯▽╰)╭,陛下爲宗室的計劃生育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ps.鍾陵郡王府這樁事兒也是史實,但發生在弘治九年。
我先挪過來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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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磨刀霍霍向宗室,藩屏這件事鋪墊了這麼久,是該先動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