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這樣的。
婉兮隔着布簾,望着那邊難過的傅恆,她自己的手臂上還留着剪刀兒方纔的溫度。
可是她不能不撒手了。
這回是萬幸,皇太后並未遷怒給剪刀兒。可是那會子九福晉看見剪刀兒時候的神色,卻也是給她提了個醒兒:剪刀兒不宜再留在宮裡,不宜再繼續養在她身邊兒了。
只是這話,她不能跟九爺說得太多。
她便輕笑一聲,“九爺想多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這永壽宮是不小,只是活物有些太多了。這回皇上又將暹羅進貢的黑熊和白猿都放在我宮裡養着,這便便有些轉不開了。”
“再者豆角兒這回跟着皇上去秋獮之後回來,脾氣見長,這永壽宮裡的耗子,它非給包圓兒了。貓狗本來就是冤家,這回狗還非拿耗子不可,日後它們兩個的官司我怕都斷不完了。”
“九爺,豆角兒是皇上賜的,我沒法子給送走,故此也只有委屈九爺的貓了。”
傅恆黯然垂首,無言以對。
婉兮隔着布簾凝視傅恆,心下也是不忍。
她緩了一口氣,柔聲道:“……九爺,我最要緊的,其實還是想託你將剪刀兒送給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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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恆這才霍地擡起頭來。
原來九兒不是將貓兒丟棄不要了,而是要送給人去。
“是誰?還請令主子示下。”
婉兮指尖悄然轉過帕子:“劉統勳大人家裡有個門客,名叫趙翼的……他家裡應該缺個貓兒。”
傅恆聽了便是一怔:“爲何要送給這個人?”
劉統勳雖是名臣,可是劉統勳家中的一個門客而已,傅恆連聽都沒聽說過。他就更想不明白,身在深宮之中的九兒,是如何能知道這樣一個人了。
婉兮明白傅恆的驚愕,在布簾後含笑道:“是方纔聽九爺說到皇上賜御製詩,張廷玉謝恩來遲,惹皇上不歡喜……便想到這個趙翼了。不瞞九爺,京中王公貴族但凡有獲賜御製詩的,無不以該如何謝恩而犯愁。”
“按例,寫摺子向皇上謝恩,或者可以按着御製詩的格律,同樣寫一首詩來與和皇上的詩;或者寫一篇謝恩之文……這便都考驗其文采。若寫的不好了,反倒叫皇上失望。故此京中王公貴族不無捧着銀子去求人來寫的。”
婉兮含笑眨眼:“這個趙翼家貧,在京中最初立足下來,就是靠寫謝恩的詩文來賺銀子的……你想皇上對詩文的要求有多高,而他代筆多家、多人,竟都入了皇上的眼。此人的文筆可見一斑。”
傅恆微微眯起眼來:“京中還有這樣謀生之人?既有如此才學,爲何不科試,爲國掄才?”
婉兮輕笑:“那就是你們當大臣的事兒了。他爲何不中,卻偏偏文筆入皇上的眼,這當中的毛病,當出在考官、閱卷官的身上吧。”
傅恆心下微微一動:“令主子的意思是……?”
婉兮聳聳肩:“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着張廷玉是缺一份謝恩的好摺子,只可惜張廷玉自己年邁,怕是寫不出來了。汪由敦身爲張廷玉的門生,想幫恩師,也不是求情或者乾脆泄密的法子,倒不如替他恩師請個人,好好謝一份謝恩的摺子,或許便一切都可雲開霧散了。”
三卷425、送禮送心(4更)
三卷425、送禮送心(4更)
傅恆還是有一點沒能捋清這裡面的頭緒,便問:“……只是若要送貓,總該有個名目。”
給人送禮送什麼的都有,只是貿然送個貓過去,總歸有些古怪了。
婉兮便笑:“九爺想,趙翼姓什麼?”
傅恆愣了愣:“趙翼,自然姓趙。”
婉兮“嗯”了一聲:“沒錯,趙錢孫李的趙。”
傅恆一怔,心下忽然明白了些。都說百家姓排名的時候兒,便因爲大宋皇帝姓趙,這纔將趙給排在第一位。這會子九兒特地這樣說,豈不是說……
“奴才斗膽猜,這趙翼是大宋皇室後裔?”
婉兮這便清亮而笑:“真是如此。聽說他家先祖便是大宋宗室。只是到本朝才家道中落的。”
傅恆還是皺眉:“即便是大宋宗室的後裔,與送這貓兒……又有何關聯?”
婉兮便笑了:“九爺,忘了咱們當年在茶樓上聽說書先生講的故事了麼?”
那一年的往事,那一年並肩而行的兩個少年,在歲月裡雖然漸行漸遠,可是在傅恆的心版上卻從未有半點的褪色。
傅恆垂首一思,那片段便已姍姍而來。
傅恆面上不由得浮起微笑:“我想起來了!說書先生說過,大宋宮廷極愛養貓。那大宋時候宮中的許多秘聞,便也都與貓兒有關。他還說過,便是那號稱‘貓神’的四川簡州貓,都是大宋御貓的後代……”
婉兮含笑莞爾:“故此,九爺說將這貓兒送給趙翼,好不好呢?”
傅恆心下悄然嘆息,由衷道:“趙翼雖然家貧,可是若以才子風骨,便是送銀子都不是好辦法。反倒是令主子這送貓的主意,纔是最上之選。”
婉兮輕輕拍手:“便這樣定吧。”
傅恆最後回眸:“……若要趙翼問起,貓是何人所送,奴才又該如何答?”
總不能說是宮裡令主子吧?
婉兮想了想,含笑道:“二阿哥今年也五歲了,恰好到了該開蒙的年歲。這趙翼從小便是給人當西席先生的……這貓本就是九爺的,自然可由九爺當見面禮,藉此見上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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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恆來了永壽宮就進了正殿給婉兮請安,這樣許久還沒出來,蘭佩在西配殿裡等得有些焦急。這便悄然遣了藍橋出來望望風,看九爺什麼時候出來。
藍橋在外左等不來,右等也沒有動靜,這便覷着左右無人,悄然上了月臺,躲在正殿西側卡子牆與抄手迴廊之間的小門兒處,悄然向殿內聽着牆根兒。
半晌回來,將聽見的話與蘭佩說了。
雖然聽得並不完整,不過隻言片語。可是蘭佩聽完,自行連綴起來,也是坐在炕沿兒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令主子在九爺面前,並未抱怨她一個字,反倒盡力都在彌合她與九爺。
蘭佩垂下眼簾去,看這宮中日光,寂寞地由短變長。
令主子說夫妻同心,這會子她倒更能體會到九爺當年的心境——當年九爺夾在孝賢皇后與令主子之間,今時今日她也站在了自己的親姐姐與令主子中間兒。
九爺當年做了何樣的選擇?她是九爺的福晉,夫妻同心,這會子她便也更加明白,自己該如何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