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過後,我依約前往幽冥司和夜錦道別,臨行前,二姐來來回回打量着我,神色十分懷疑,“不是二姐不相信你,可我怎麼看都覺得你淚點與衆不同,你真的確定聽凡人講故事你能哭出來?”她搖搖頭,拍拍我的肩,語重心長道:“小三兒,要不咱還是留在花神宮踏踏實實地聽長老上課,興許還能死馬當活馬醫?”
我比出一根手指顫抖地指着她,恨恨道:“你……一定不是我親姐姐!”
二姐還想順勢摸摸我的頭,帝君及時替我解了圍,“若說單憑她一人之力就想扭轉局勢,委實是有些懸,不過屆時本君亦會一同前往,上神大可放心。”
我心中無限鬱悶,帝君這是在幫我呢,還是在打擊我呢?
二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帝君說的是,那我家小三兒就有勞帝君了。”然後又對我耳語,神色高深莫測,“都說傻人有傻福,小三兒,這次你要是再不開竅就別說你是我妹妹!”
我疑惑地回看她,開什麼竅?她只衝我嫵媚一笑,就婀娜多姿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小花,別發呆了!走吧!”帝君拍拍我的頭,我習慣性地“哦”了一聲,招來一朵祥雲就往幽冥司趕去。
記不清我去過幽冥司多少回了,只知道花神宮到幽冥司這一路上的一草一木我都熟稔於心。到哪該轉彎,何處會出現障礙,不用思考,便可迅速說出答案。只是這次的心情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因爲這關乎我的生死存亡,也因爲,從前我心心念唸的人如今近在咫尺。
側頭望着一旁帝君顛倒衆生的側臉,此刻更顯冷毅,從前只盼能在他身旁多呆一會,再多呆一會兒,如今願望實現,要說心中沒有泛起任何漣漪是假的,只是更多的是震驚和不可置信。我確然是走出來了,我如是想着。大抵魔界被摧毀後,衆神閒太久了,便想找點事來打發漫漫長日。八卦因其流傳性廣,參與門檻低,趣味性強等無可比擬的優勢,無疑成了衆神日常消遣的首選。是而我時常能聽到有關緋寒帝君和青綾公主的各種消息。就在瑤池仙會上,我還聽到身旁比翼鳥族的兩個神女咬耳朵,雖是咬耳朵,她們卻無半點應有的謹慎,談話內容一字不差地落入我耳中,唔……我確然不是一個八卦之人,只因比翼鳥天生嗓門大,我被迫接受了這條八卦。
青綾公主和緋寒帝君這對神界公認的金童玉女,情路真可謂是一波三折。五萬年前,魔界猖獗,天君爲剿滅魔族一事焦頭爛額,衆神紛紛建言獻策,一時之間,衆說紛紜,天界分離成三派,以二郎神爲首的主戰派主張大舉進攻,集全界之力拼個你死我活,此乃玉石俱焚之舉,實爲不妥。主和派以太上老君等資歷較高的神仙組成,他們主張中庸之道,見不得血雨腥風。還有一派,集合了兩派的優點,因而呼聲最高,他們深覺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要做到知彼,就必須派臥底潛入魔宮,獲取情報。此舉風險極高,能擔此重任的除了法力超羣外,還必須驚才豔絕,這一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緋寒帝君肩上。
這下可好,一對有情人就這樣被活生生拆散,青綾公主日日茶飯不思,傳聞魔君容色傾城,若不是神魔不兩立,不知道會有多少單身男神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六界之中,唯一有資格成爲青綾公主情敵的也就屬這位魔君了。好在帝君深情,魔君如何青眼有加都不爲所動。好不容易萬年已過,終於盼到魔族覆滅,卻又橫生出許多枝節。緋寒帝君本就極富盛名,大敗魔族之後更是引來不少狂蜂浪蝶,帝君生性淡漠,自然不予理會,可女子是全天下最爲敏感的動物,青綾公主覺得帝君與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幾度黯然神傷,是而就出現了天君賜婚被她親口拒絕這一怪異現象。再加上青綾公主的追求者也不少,前路更是坎坷,近來又是幾度分分合合,好不揪心。
對於青綾公主的顧慮,我很不能理解。愛情,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之上。若是我愛上了一個人,定會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若他也愛我,即使萬花叢中過,也能做到片葉不沾身。終究我沒有這個機會,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惆悵之感。
回想起一月前親眼見他們於美人蕉中相會,青綾公主率先離去,關於他們如今的局勢,我心中的天平往“緊張”這端微微傾斜。俗語有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人家鬧矛盾的當口,我還爲他們平添煩惱,罪過罪過。正待開口,帝君醇厚的聲音就被風帶入我耳中。
“你想說什麼?”
我在心中措着詞,一邊四顧,離幽冥司已經遙遙在望,我擺出一個客套卻又不乏端莊的笑容,“有勞帝君相送,離幽冥司已經不遠了,小神不敢耽誤帝君更多的時間,請帝君止步。”
他神色複雜,目光在我身上打了幾個轉,“誰說我是在送你?”
“啊?”我不明所以。
“我答應了你二姐,助你一臂之力。”他回答地雲淡風輕。
我恍然大悟,急忙擺手,“帝君不必掛懷,二姐自小就愛和我說笑,她不揶揄我就諸事不爽。我哪有她說的那麼不濟,你看,我不是頑強地挺到了現在嗎?”話畢,還沒心沒肺地笑了笑。
帝君卻沒有配合地回以一笑,“你倒是很自信。”
“呵呵,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夜錦有信心,我和他這麼多年的交情,他總不至於把我往火坑裡推。帝君,您說是不是?”再說,我只是去聽故事的,總不至於聽個故事能聽出生命危險吧?
帝君話鋒一轉,“你和夜錦,感情很深?”
我點頭,“我們可是最佳拍檔。”呃,不過是插科打諢的拍檔。
帝君神色高深莫測,我知道他仍舊不放心,立即補充道:“小神知道帝君心繫神界,我絕不敢辜負帝君的厚望,一定爭取早日飛昇上神。與帝君的終身大事相比,我的事實在是不值一提,帝君不用捨己爲我,親自監督。”
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只是知會你一聲。”我愣住。
“幽冥司到了。”帝君的話喚回了我的思緒,我定睛一看,幽冥司那氣派的大門果然就在眼前。
夜錦早已等在門前,目光在我和帝君身上來回流轉,最後定在我身上,“我已經爲你物色好了幾個主顧。”他將一本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冊子放在我手上,“這是生死簿,上面記載着他們的詳細地址,你可以按圖索驥,想必能省去你不少事。”
我大喜,剛纔還在擔心天高地闊,若是盲目尋找定如大海撈針,這一刻他就將這寶貝爲我準備好了,真不愧是我三萬年來傾心結交的好友,“多謝!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莞爾,又道:“不過有一件事你要記住,若你能被他們的故事打動,自然能流出眼淚。但作爲回報,你得幫他們完成心願。”
我點頭,“那是自然。他們幫了我這麼大忙,我自然不能讓他們吃虧。”
夜錦見我答應地爽快,提醒道:“你別不當回事,他們的要求有時會很苛刻,這就很考驗你的能力了。”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是存心想增添我的煩惱。”在你的好心提醒下,我一顆躍躍欲試的心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我耷拉着腦袋,活像只鬥敗的公雞。
“怎麼?你就這點自信啊!”夜錦有些好笑。
“站着說話不腰疼!”我義憤填膺,“人心即是慾望,人心太小,而慾望太多。若真是這麼簡單,爲何那麼多人努力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抱憾離去?”
“小花這是害怕了麼?”帝君的聲音含了一絲笑意。
剛纔真不應該發表那些豪言壯語的,帝君肯定覺得我大言不慚,爲了維持自己僅有的一點光輝形象,我面上裝作不動聲色,道:“帝君說笑了。”
“害怕就直說,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裝堅強。”
我愣住,這本是一句能給人極大安全感的話,但我已不是三千年前的那個小姑娘了,自然不會單純到以爲帝君說這句話是想給我依靠。那言外之意就是,即便是裝了,在他面前也不堪一擊,所以不用多此一舉,帝君是這麼想的嗎?
“怕什麼?”夜錦一反常態地豪氣。
“你也會和我一起麼?”我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夜錦卻看了看帝君,帝君也一言不發地回望他,我心中大惑不解,他們怎麼神神秘秘的?
“不了。帝君法力高強,有他護着你,我很放心。”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我這才發現,他那雙桃花眼佈滿了血絲,似是長久以來熬夜所致,原本光潔的下巴此刻也泛起了鬍渣,整個人有一種頹廢之美。短短几天不見,他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爲即將面臨生死考驗的是他呢!和他相比,我這個當事人委實是生龍活虎了些。
我乾咳兩聲,拍拍他的肩,“也好,沒有我叨擾你,你可以藉機好好休息休息。瞧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夜錦一言不發地將我望着,眼睛裡流露的是受寵若驚還是什麼其他的情緒,我難以辨認。
“小花,道完別了嗎?”帝君出聲,打破我和夜錦的這一片沉默。
我點頭,“道完了。”
“那就走吧!”帝君說道。
我又是點頭,和夜錦錯身而過時,他拉住我的手臂,我探尋地迎上他的目光,他朱脣輕啓,緩緩吐出兩個字,“保重。”
我頓時有種慷慨赴悲歌的悲壯之感,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