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奇獎品陳列室的過道中間，佝僂着腰背仔細擦拭玻璃櫃門，聽見洛倫的問話，身體稍微僵了一下，腰背彎得更低了。
他面前是整齊排列的水晶展櫃，晶瑩明淨反映着燭光，裡面陳列着往屆學生獲得的榮譽，盾牌代表魁地奇球隊的最佳球員，金盃代表每年的學院杯歸屬，此外還有銀盃，徽章，裝裱過的顯影相片……
昏暗的燈光中，正在擦拭的是一塊特殊貢獻獎的獎盃，上面寫着：「格斯帕德·辛格頓，赫奇帕奇，1970-1977.」
赫奇帕奇那屆的級長學生，魔藥學和草藥學成績優異，不擅長變形學，N.E.W.T.考試獲得七門證書，畢業以後發明了自動攪拌坩堝，因此在生前被載入魔法史教材，前段時間還登上了《當月巫師》。
管理員費爾奇看着底座上鐫刻的名字，心底閃過這些信息。
在這座城堡已經待了近三十年，三十年來無數次擦拭過這些獎品，這些物品代表的獎項，獎品底座上鐫刻的名字，他其實比部分教授還要熟悉。
來到霍格沃茨接任管理員的前幾年，他獨處時總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也繼承了父母的魔力，如果他也在11歲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信，如果他有屬於自己的魔杖，和那些學生一樣學習魔法，阿格斯·費爾奇的名字是否也有可能出現在這裡。
可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啞炮。
自上個世紀以來，魔法部非常重視啞炮問題，鼓勵啞炮融入麻瓜社會，過上平凡幸福的生活。在魔法部的幫助下，他年輕時候也在麻瓜社會有過一份體面的工作，每天早晨出門上班，傍晚時分返回，週末空閒用來修剪草坪，打掃房間，偶爾去酒吧小酌一杯……
輕鬆愉快，收入可觀，前途光明。
可是這樣的生活平淡而乏味，壁爐只能取暖，鋼筆冰冷堅硬，所有事物都中規中矩，不會突然消失也不會突然出現，更不會變成活蹦亂跳的吐字，永遠恪守麻瓜所謂的科學規律。
費爾奇實在難以忍受。
他知道有那樣一個瑰麗神奇的世界，壁爐可以通往幾百英里外的村莊，書寫工具是柔軟透着溫度的羽毛筆和羊皮紙，任何東西都能飄在天上，受到召喚咒和消失咒影響，哪怕是一株野草都能變成野牛橫衝直撞，而這個世界將他拒之門外……
只要想到這個世界將他拒之門外，他的心臟就彷彿被幾千只貓同時用利爪撕扯，彷彿被吊在天花板上鞭笞，求而不得的痛苦每時每刻都在折磨他的靈魂。
所以他給鄧布利多寫信謀求一份差事，接替阿波里昂·普林格成爲學校的管理員。
彷彿來到霍格沃茨，就來到了那個神奇瑰麗的世界，偶爾從走廊經過，假裝不經意聽見教授們講課的聲音，扭曲的靈魂彷彿得到些許慰藉。
魔法界的啞炮幾乎都做出了類似選擇。
啞炮雖然是少數羣體，但數量算不上稀少，英國境內就有幾十位，鳳凰社裡有位費格太太，蘇格蘭國家隊有位橄欖球運動員，還有在對角巷的送貨員，霍格莫德麪包店的老吉姆……
“……”
費爾奇沉默不語，自顧自擦拭着獎盃，骨節突起皮肉枯瘦的右手攥緊毛巾，用力在底座刻字上磨擦，手指因爲用力顯得有些蒼白。
洛倫站在另外一邊進行擦拭工作，動作不緊不慢，不算敷衍，也沒有太認真。
“作爲不會魔法的啞炮，在霍格沃茨做管理員應該很難熬吧。”
洛倫語調平靜，聽起來沒有關心，也沒有任何嘲諷意味，“沒有學生會認真查看每學期更新的違禁物品清單，因爲只要稍加僞裝，管理員根本無法清查違禁物品，你分辨不出從韋斯萊魔法把戲坊寄出的東西到底是香水還是迷情劑。抓捕夜遊學生時會被幻身咒和隱身衣騙過，只能尋求洛麗絲夫人的幫助，在走廊公開違反校規，只用逃離你的視線，隨便扔幾個魔咒就可以引開你的追捕，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背對着費爾奇，自顧自地擦拭展櫃，語氣溫和：“費爾奇先生，是什麼樣的信念，支撐你堅持了三十年這樣的管理員生活。”
“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的。”費爾奇輕聲呢喃，嗓音嘶啞，“你們被幸運眷顧，度過懵懂無知的幼年就能掌握那種魔力，永遠無法體會啞炮的痛苦。與其裝作麻瓜在普通平凡的世界裡沉淪，我寧願在魔法世界痛苦掙扎。”
“因爲見識過那樣瑰麗的世界，所以無法忍受平凡嗎……”
洛倫沒有辯駁說自己懂得那種感覺，他仍然擦拭着展櫃，平靜問道：“如果是從未觸碰過魔法呢？從出生開始就在普通平凡的家庭，擁有普通平凡的父母，打掃房間要親力親爲，製作食物必須按部就班地烹飪，而不是揮揮魔杖就能達成。”
洛麗絲夫人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水晶展櫃頂上，坐姿端正優雅，用尾巴繞着梅花腳前面，晶亮的眼睛盯着兩人。
“度過懵懂無知的幼年，你所接觸的新鮮事物是電燈電話，看見汽車在路上行駛也覺得驚奇，所有神奇的事物背後都有科學原理，雖然掌握這些知識需要勤奮和努力，或許還要算上聰慧的頭腦……如果沒有也不影響你的粗略理解，只是無法深入探索。”
洛倫稍作停頓：“這樣的出身還會讓你痛苦嗎？”
費爾奇已經停下擦拭動作，獎盃重新放進水晶展櫃，玻璃櫃門半開半掩，他盯着櫃門愣然出神，上面是他的倒影。
許久以後，費爾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
洛倫沒有繼續追問，整個陳列室漸漸安靜下來。
費爾奇緩慢走向下個展櫃，打開櫃門取出裡面的獎品擦拭，泛着金屬光澤的獎盃，是學校頒發的特殊貢獻獎，上面沒有任何灰塵和劃痕，光潔嶄新，正是前段時間才放進來的。
他視線下意識掃過底座處鐫刻的名字，頓時愣在原地，忍不住轉頭看向洛倫。
「洛倫·摩根，格蘭芬多，1991-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