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里首相辦公室的水晶吊燈晃得人眼暈。
首相岡薩雷斯把墨西哥外交部的照會複印件揉成一團,做了個偷懶姿勢,精準地投進角落的黃銅垃圾桶,發出“嗖”的一聲輕響。
“耶斯!”
“如果不是從政,我就應該去NBA了。”
他抓起桌上的桑格利亞酒猛灌一口,“維克托那個沒讀過幾天書的雜種,真以爲靠幾句煽動性的鬼話就能掀翻桌子?”
外交大臣立刻笑起來:“首相英明!我們那份聲明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反擊,尤其是最後那句關於他教育經歷的點評肯定能打擊他們,他們也配對我們發號施令?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投機”岡薩雷斯猛地一拍桌子,玻璃杯裡的冰塊撞得叮噹作響,“他們連偷雞的資格都沒有!當年西班牙人在特諾奇蒂特蘭建立總督府時,他祖宗還在山裡光着屁股追鹿呢!”
內政大臣湊上前,遞上一份剛打印出來的《阿貝賽報》,頭版標題用加粗黑體寫着:“墨西哥街頭暴力頻發,專家稱其國民性存在先天缺陷”。
內政大臣的聲音裡帶着幸災樂禍,“昨晚瓜達拉哈拉的西班牙商人遇襲案,已經讓歐盟人權委員會發了關注函,現在輿論完全在我們這邊。”
“關注函?讓他們去關注墨西哥人褲襠裡的那點破事!”
岡薩雷斯突然爆發出一陣粗野的大笑,“我告訴你們,當年征服者科爾特斯要是活到現在,非得把維克托那小子吊在墨西哥城大教堂的尖頂上不可!”
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遠處皇宮頂上飄揚的紅黃雙色旗,眼神裡充滿了鄙夷:“這些混血雜種就是賤骨頭,不抽幾鞭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殖民時期給他們修鐵路、建學校,現在倒好,反過來咬一口?真以爲我們西班牙還是二戰後那個元氣大傷的破落戶?”
難道…
不是嗎?
現在比二戰也許還不如。
岡薩雷斯突然轉過身,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讓他們鬧!鬧得越兇越好,最好把那些在馬德里的拉美裔移民都煽動起來,到時候我們正好有藉口清場,我早就看那些聚集在阿託查火車站附近的雜碎不順眼了,偷東西、販毒、強姦……簡直是城市的毒瘤!”
他忽然抓起電話聽筒,按了個號碼,對着裡面咆哮:“給我接《世界報》主編!對,就是現在!告訴那個老傢伙,明天頭版給我登一篇評論,標題就叫——《當野蠻試圖碰瓷文明》,我要讓全歐洲都看看,墨西哥人是如何忘恩負義的!”
掛掉電話,他對着下屬們張開雙臂,像個驕傲的鬥牛士:“我們爲什麼敢罵維克托?因爲我們站在文明的高地上!這不是粗魯,是民主的吶喊!是對那些試圖顛覆歷史秩序的跳樑小醜的迎頭痛擊!”
“至於賠償?”岡薩雷斯突然壓低聲音,眼神裡閃過一絲狠戾,“奴隸還能向主人要錢?他們永遠都是伺候西班牙人的料!”
辦公室裡爆發出一陣附和的鬨笑,有人甚至開始模仿墨西哥人的口音講起了黃色笑話。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像極了這羣人臉上那副醜陋的嘴臉。
接下來的兩天,馬德里的空氣裡像是摻了火藥,街頭巷尾的排斥感從隱晦的白眼變成了赤裸裸的敵意。
拉美裔面孔的人走進超市,貨架後的店員會故意把商品摔得砰砰響。地鐵裡有人看到棕色皮膚的乘客,會捏着鼻子往旁邊挪,嘴裡嘟囔着“偷渡來的臭蟲”,連學校門口,都有家長攔住老師,指着幾個墨西哥裔學生說“別讓他們跟我家孩子玩,當心染上毒品”。
這種敵意最終在週六的伯納烏球場徹底引爆。
皇馬對巴薩的德比戰向來是西班牙足壇的炸藥桶,可這天的火藥味早就超出了足球範疇。
比賽進行到第63分鐘,看臺上突然掀起一片刺眼的白布,那是一幅巨大的橫幅,中間印着維克托被醜化的漫畫:他的腦袋被畫成畸形的南瓜,穿着滑稽的小丑服,手裡還拎着個寫着“敲詐犯”的錢袋,下方用粗黑的字體寫着:“滾回你的玉米地,混血猴子!”
橫幅展開的瞬間,北看臺的皇馬極端球迷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口哨聲和污言穢語混在一起,像冰雹砸向球場。
現場直播的鏡頭恰好掃過這一幕,雖然導播慌亂地切到了球員特寫,但那短短兩秒的畫面,已經順着衛星信號傳遍了全球。
墨西哥城的酒吧裡,無數球迷瞬間砸碎了手裡的酒杯,總統府的監控室裡,卡薩雷一拳砸在桌面上,玻璃水杯震得跳起,水花濺溼了剛打印出來的外交照會,連偏遠的尤卡坦半島,守在電視機前的瑪雅老人都顫巍巍地摘下了帽子,對着屏幕裡的醜化畫像畫了個十字,在他們眼裡,這不僅是侮辱領袖,更是褻瀆一個國家的尊嚴。
比賽結束的哨聲成了騷亂的發令槍。
幾百名裹着西班牙國旗的球迷衝出看臺,像餓狼一樣撲向球場外聚集的拉美裔球迷。
一個穿着瓜迪奧拉球衣的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揪住頭髮按在地上,拳頭和鞋跟雨點般砸在他背上,幾個哥倫比亞留學生試圖把同伴護在中間,卻被人用旗杆狠狠抽在腰上,疼得蜷縮在地,更有人衝進附近的小吃攤,把攤主一個墨西哥老頭的推車掀翻,滾燙的玉米餅和辣椒醬潑了老人滿身,換來的是“滾出西班牙”的咆哮。
警笛聲由遠及近,可趕到的警察卻像是得了某種暗示。
他們揮舞着警棍衝進人羣,卻把更多的力氣用在了拉偏架上,面對追打的西班牙球迷,他們只是象徵性地推搡兩下;而對那些試圖反抗或逃跑的拉美裔,警棍則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們頭上、背上。
一個被打得鼻血直流的厄瓜多爾青年舉起雙手喊“我沒動手”。
卻被兩名警察反剪雙臂按在牆上,粗糙的手銬“咔嗒”鎖上手腕時,他聽到其中一個警察低聲罵,“都是你們這幫雜碎,把球場搞得烏煙瘴氣。”
最終,救護車拉走了七個頭破血流的拉美裔傷者,而警車則帶走了十五個“涉嫌尋釁滋事”的拉美裔球迷,他們中有人甚至只是在衝突中試圖扶起倒地的同伴。
伯納烏球場外的路燈亮起來時,地上還散落着被撕碎的拉美國家國旗,混在踩爛的玉米餅和折斷的旗杆中間。
幾個沒被抓走的墨西哥人蹲在路邊,用袖子擦着臉上的血和淚,看着警察和那些囂張的球迷勾肩搭背地離開,喉嚨裡像堵着滾燙的石頭,喊不出一個字。
而此時的馬德里首相府裡,岡薩雷斯正舉着酒杯,看着新聞裡被打碼的騷亂畫面,對着電話那頭的內政大臣冷笑:“瞧見沒?這就是給他們的教訓,讓維克托看看,在西班牙的地盤上,他的人連哭都不配大聲。”
西班牙很排外的!
墨西哥總統府的橢圓形辦公室裡。
維克托坐在深色皮質沙發上,指尖夾着一支未點燃的雪茄,面前的紅木茶几上堆着厚厚一疊外交照會,來自阿根廷、哥倫比亞、秘魯、智利……幾乎所有拉美國家的外交部都用最嚴厲的措辭譴責了西班牙的種族歧視,秘魯大使甚至在照會裡附上了伯納烏球場騷亂中,一名秘魯留學生被打斷肋骨的 X光片。
“維克托先生,我們的僑民在巴塞羅那被人潑了硫酸。”
哥倫比亞大使攥着拳頭,“西班牙警方說正在調查,可連嫌疑人的影子都沒抓到!現在國內已經開始抗議,要求驅逐所有西班牙僑民,您得帶個頭,我們不能就這麼忍了!”
旁邊的阿根廷外交官立刻附和:“沒錯!馬德里的報紙居然把騷亂歸咎於拉美移民的劣根性,這是對整個拉丁美洲的侮辱!我們已經聯繫了墨西哥城的拉美文化協會,準備下周組織跨國抗議,需要墨西哥提供場地支持。”
維克托擡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拿起茶几上的冰鎮可樂,慢悠悠地擰開瓶蓋,氣泡在玻璃罐裡滋滋作響,像是在迴應大使們壓抑的怒火。
他現在…就像是個帶頭大哥!
我們可都跟着你混呢,你他媽的可不能不管我們。
“各位還記得十年前的香蕉戰嗎?”
他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當時洪都拉斯的香蕉園被美國公司強佔,整個中美洲都在喊着要報復,結果呢?我們的聯合抗議剛持續三天,就被對方用一筆農業補貼分化了,危地馬拉偷偷簽了協議,薩爾瓦多立刻撤回了照會,最後只剩下洪都拉斯自己扛着。”哥倫比亞大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維克托的眼神按住了。
“伯納烏的橫幅不是衝着某個人來的,”維克托將可樂罐輕輕放在茶几上,發出“當”的一聲輕響,“那是衝着整個拉美來的。他們就是想讓我們亂,讓我們像十年前那樣自亂陣腳,然後一個個收拾。”
他站起身,走到牆上掛着的拉美地圖前,手指在阿根廷和智利的邊界敲了敲:“西班牙的極右翼政黨下週要在馬德里舉辦歐洲文明保衛者集會,他們邀請了意大利的法XX餘孽,還有匈牙利的排外分子,你們覺得,這時候我們衝上去喊打喊殺,是幫了自己,還是幫了他們?”
秘魯大使的臉色緩和了些:“您的意思是……”
“讓子彈飛一會兒。”
維克托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越是跳得高,越是暴露自己的醜陋,現在全世界都在看,看西班牙如何用文明的外衣包裹種族主義的髒東西,看他們的警察如何對施暴者笑臉相迎,對受害者揮舞警棍。”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剛收到的傳真,上面是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的緊急通知,要求西班牙政府就伯納烏騷亂提交詳細報告。
“昨天晚上,巴西總統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準備在峰會上提議設立反殖民主義種族歧視監察機構,今天早上,烏拉圭已經宣佈凍結與西班牙的文化交流項目,你們看,子彈飛得越久,聚集在槍口下的人就越多。”
他指了指窗外:“墨西哥城的拉美廣場上,已經有人自發組織了燭光守夜,不是抗議,是爲伯納烏受傷的同胞祈福,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拉丁美洲不是一盤散沙。”
辦公室裡靜了下來,只有空調的出風口發出輕微的聲響。
外交官們看着維克托平靜的側臉。
總覺得不對勁,維克托像是那麼能忍耐的人嗎?
他這人…心眼小得很。
但他們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先聽他的“鬼話”了,反正讓維克托吃虧是不可能的。
當天下午,墨西哥外交部發布了一份簡短聲明,沒有譴責,沒有抗議,只寫了一句話:“我們相信國際社會的公正,也相信歷史終將審判一切不公。”
這份聲明被《紐約時報》解讀爲“拉美國家的戰略隱忍”,而馬德里的《國家報》則嘲諷這是“無力反擊的懦弱”。
只有墨西哥少部分高層明白…
維克托是要幹什麼!
……
馬德里首相府的晚宴正進行到高潮,岡薩雷斯舉着香檳杯,正眉飛色舞地向國防大臣吹噓:“瞧見沒?那些拉美猴子鬧了三天,最後還不是得乖乖閉嘴?伯納烏的橫幅就是給他們的教訓,在歐洲的地盤上,就得守我們的規矩!”
財政大臣連忙湊趣:“首相英明!現在連布魯塞爾都在誇我們強硬有度,說這纔是應對移民騷亂的範本。”
衆人鬨堂大笑,笑聲還沒落地,首相的私人秘書突然臉色煞白地闖進來,手裡緊緊攥着一部加密電話,聽筒線都被扯得繃直。
“首相,加泰羅尼亞……”秘書的聲音抖得像尿頻,“剛剛,加泰羅尼亞自治區主席在巴塞羅那市政廳召開緊急發佈會,宣佈……宣佈三天後舉行獨立公投!”
“!!!!”
所有人都是一怔。
岡薩雷斯手裡的香檳杯“哐當”砸在地毯上,酒液濺溼了鋥亮的皮鞋,他一把揪住秘書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回辦公室,所有人高層都來。”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心情平復,但腳步有些踉蹌。
辦公室內,放着個電視。
屏幕上正在插播突發新聞,加泰羅尼亞主席霍爾迪站在藍黃雙色的自治區旗幟前,表情肅穆如雕像:“經過議會緊急投票,68票贊成,52票反對,1票棄權,《加泰羅尼亞獨立公投法案》正式通過,三天後的上午九點,我們將用選票決定自己的未來。”
鏡頭掃過議會大廳,支持的議員們起身鼓掌,有人舉起“自由加泰羅尼亞”的標語牌,背景裡的電子屏正滾動播放着 1714年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油畫,那是加泰羅尼亞人心中永遠的痛。
“一羣叛徒!”內政大臣猛地掀翻餐桌,“去年他們鬧公投,我們派國民警衛隊封了投票站,這次還敢來?!”
岡薩雷斯跌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
電視裡的霍爾迪正在宣讀公投細則:“凡在加泰羅尼亞居住滿五年的公民,無論國籍均可投票,投票率超過60%即有效……”
“瘋子!他們這是在分裂國家!”國防大臣嘶吼着去摸電話,“我現在就下令,讓駐巴塞羅那的部隊接管議會!”
“站住!”岡薩雷斯突然吼道,“你想讓全歐洲都看到西班牙軍隊向自己的公民開槍嗎?”
“立刻聯繫憲法法院!”岡薩雷斯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給我宣佈公投非法!凍結自治區政府的所有財政賬戶,把霍爾迪那幫人全給我列進通緝名單!”
電視上的主持人忽然一頓,就看到有人編導跑上去,手裡拿着一張紙,他看了眼,面色訝然,“緊急消息,市中心加泰羅尼亞廣場聚集了超過十萬人,正在舉行支持公投的集會,有人點燃了西班牙國旗。”
電視畫面瞬間切到廣場現場,熊熊火光中,數萬民衆舉着藍黃雙色的獨立旗幟,齊聲高喊“加泰羅尼亞自由”,幾個年輕人爬上哥倫布雕像,將自治區旗幟系在了雕像的手腕上。
岡薩雷斯眼前一黑,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他終於明白,那些拉美移民的騷亂根本就是煙幕彈,真正的殺招藏在加泰羅尼亞,這個從他上臺第一天起就沒安分過的自治區,正趁着西班牙與拉美國家僵持的空檔,狠狠捅出了致命一刀。
!!!
“維克托,他媽的一定是維克托乾的!”岡薩雷斯面色有些鐵青。
窗外的馬德里夜色正濃,首相府的燈光卻亮如白晝。
內閣成員們像熱鍋上的螞蟻,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有來自巴塞羅那的告急,有來自布魯塞爾的警告,還有來自王室的質問。
而巴塞羅那的市政廳裡,霍爾迪剛剛掛掉一個匿名電話,聽筒裡殘留着一個低沉的聲音:“錢已經到賬,剩下的,該讓西班牙人嚐嚐滋味了。”
“別讓我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