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微弱的燭光跳躍不息,將一旁身着墨袍的男子映得忽明忽暗。
此刻,他溫潤的鳳眸深凝着屋裡的檀木桌,濃而密的長睫在眼窩處投下淡淡的陰影,冠玉般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泛着一絲淡淡的哀傷。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以爲是手下小廝,不由蹙了蹙眉,心裡升起一股被人打擾的淡淡不悅。
未及擡眸,熟悉的聲音帶着一絲怒氣在身後響起:“慕容殤,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他眼睫一閃,嘴角不可抑止地輕揚,鳳眸晶亮地回過頭去,眼底深處是一片儒雅的笑意。
還敢笑!
蘇紫染撇了撇嘴:“能不能麻煩你下次說自己住哪兒的時候說清楚些?若不是正巧碰上兩個啓聖的使臣,我恐怕明天也找不到你這兒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你這麼聰明,怎麼會連我住哪兒都找不到?”
“是是是!”蘇紫染翻了個白眼,“要不是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才懶得特意翻牆來找你。”說到這個,她的視線不由往他受傷的手上瞟了瞟,眉頭微微一蹙,“怎麼還沒有包紮?”
見她總算恢復了初識時那般毫不拘泥的樣子,慕容殤總算是鬆了口氣。今日她那一聲“慕容太子”差點讓他以爲她變了——因爲嫁了人,變得讓他陌生、讓他看不懂,幸好如今她還是她。
眼底染上一絲戲謔,他朝她伸出手,一臉理所當然:“這是爲了救你而傷,所以我在等你來替我包紮。”
蘇紫染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怎麼才一年不見,這人就成了這樣?
“虧你還是一朝太子呢,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才受了這麼點兒小傷就跟我斤斤計較?”
男人眸色一閃,彎起的脣角中溢出一絲自嘲的苦意:“不是你說的嗎,施恩不望報。”
“我什麼時候……”蘇紫染揚着聲調反駁,話到一半,卻愕然止住,神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
施恩不望報——這話她確實說過,就在他一年前說要娶她的時候,她用這個原因拒絕了他。如今再被他以這種玩笑的方式提起,實在有些尷尬。
“那個……傷藥在哪兒?”她訕笑着扯了扯嘴角,垂眸指了指她的手,“傷口雖小,還是要及時處理得好,若是感染可就得不償失了。”
知她不願再說,他也不勉強,神色溫柔地點了點頭:“恩,下次不會了。”
如瀑的青絲自肩頭滑落,燭火跳躍,慕容殤眸色深深地凝着她,見她視線專注地替自己包紮傷口,塵封已久的心口不可抑止地收縮了一下。
彷彿只有片刻這麼短的時間,便聞她一聲輕呼:“好了,大功告成!”
蘇紫染拍了拍手,揚脣一笑:“你自己這兩天留意着些,記得按時換藥,切忌沾水。”
“好。”他溫柔地笑開,晶亮的鳳眸中滿是寵溺。
她指了指門口:“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慕容殤微微一怔,旋即又點了點頭,依舊笑得清俊儒雅,只是深邃的鳳眸已然不復清亮。
蘇紫染並沒有料到回到清風居會看到君洛寒,所以依舊像往常那般神色自然地推門走了進去。當她目光觸及牀邊那一抹絳紫,瞳孔愕然一縮,微啓的薄脣中泛着一絲不可置信。
他怎麼會來?
霓裳受了驚嚇,他不是應該在霓裳院裡陪着安撫着嗎?
見對方忽地擡頭掠了她一眼,她不動聲色地斂了斂眸,笑得柔和而恭順:“王爺……”
男人不意她會如此,從來都是個不懂禮數的女人,何以突然之間變得這般溫婉賢淑?
他挑了挑眉,彷彿洞悉世事的鳳眸直直射向了她:“王妃方纔去哪兒了?”
“只是夜裡睡不着,在王府裡逛了兩圈。”
“是嗎?”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眼波流轉,淺笑盈盈,神色間看不出半點不自然:“王爺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如夫人,我們方纔在花園裡碰上了。”
君洛寒輕聲一嗤,他已經在這裡等了這麼久,難不成這些時間她都在王府裡閒逛了?
“本王不管你究竟做了什麼,今夜來這裡,只是爲了提醒你,慕容殤是啓聖太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有過多牽扯。”
“紫染不太明白王爺的意思。”她彎了彎脣,面色如常,“身爲睿王妃,紫染和慕容太子能有什麼過多的牽扯?”
男人眯了眯眼,嘲諷一笑:“本王很高興王妃還記得自己是睿王妃,那也請王妃一直記着,本王不管你以前和容恆、和慕容殤究竟有何關係,從今往後,都不要跟他們走得太近。”
她微微一愣,轉瞬就恢復如常,恭順地點了點頭:“紫染知道了。”
男人擰了擰眉,犀利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垂眸溫婉的模樣,心裡一陣煩躁。
不知爲何,她明明就表現得從未有過的乖順,可他卻並不想見到她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聽着總是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和古怪。如果可以,他倒是寧願她像以前那樣反駁他、頂撞他,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溫馴得處處透着假。
握了握拳,他徑直忽略心中意味,不再言語,拂袖而去。
蘇紫染眨了眨眼,有些無辜地看着門口輕輕盪漾遠去的絳紫色袍角,不太理解男人現在這般模樣是爲何。
她如今這般模樣不正是他想看到的麼,究竟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屋外,繁星點綴的夜空中掛着一輪皎潔彎月,浩瀚飄渺的天幕彷彿伸手可觸,卻又分明遙不可及。
翌日一早。
朝堂上,景帝冷冽的眸光掃過底下衆人,聲音沉沉:“刑部尚書何在?”
刑部尚書頭皮發麻地蹙了蹙眉,衆人慶幸又同情的目光朝他掃去,更讓他心裡叫苦連連。
他緩緩出列,對着龍椅上方的景帝躬身一鞠:“臣在。”
“朕昨日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不用說衆人也知道昨日的事指的是什麼,不就是正和殿中的那場刺殺嗎?
帝王壽宴之時卻遭刺客,尤其是在各國使臣在場的時候,難免怒氣更甚,掃了興致不說,還丟了天闕的臉!
刑部尚書羞愧難當,低垂着腦袋:“回皇上,臣無能,還不曾查出幕後之人。”
景帝面色一凜,凌厲的雙眸狠狠一眯:“刺客抓不住,幕後之人也查不出,朕要你們這羣沒用的東西幹什麼!”
“臣該死!”刑部尚書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蒼老的臉皺巴巴擰成了一團,心裡真真是有苦沒處說!抓人的事兒本就不是他們刑部該乾的,可如今皇上哪裡還管這麼多,隨便逮着了就往他身上遷怒。
“皇上息怒,臣等該死!”朝堂上頓時黑壓壓地跪作一片。
景帝沉冷的目光掃了一圈衆人:“你們都給朕好好地查,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誰要是查出了這件事的幕後真兇,朕重重有賞!”
這種沒根沒據的事要怎麼查?
刑部尚書苦惱不已,他昨日一出正和殿就去問了那羣刺客的來歷,可她們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的,根本沒人知道她們是從何而來,就連原本安排的那羣舞姬也都只說自己突然被迷暈了過去,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還發現自己身處皇宮的假山之中。而刺客是如何出宮的他就更是不得而知了,明明宮門口的守衛說沒有發現任何人出宮,可宮中侍衛尋遍四房六宮卻也不見刺客的行蹤,所有的刺客都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最奇怪最讓人摸不透的就是那羣刺客的目的,個個都是女子,卻又個個都武藝高強,比尋常的殺手不知強了多少倍,宮中侍衛根本不是她們的對手,可是到頭來,這場刺殺就像是一場沒有目標的鬧劇,根本沒有傷害到任何重要人物,只是死傷了幾個宮中侍衛。
通常這種刺殺無非就是盯着帝王而來,可據他昨日觀察,圍在景帝身邊的那兩個刺客似乎並不是領頭之人,反而衝着啓聖太子而去的那個纔是發出最後撤離的命令的頭目。
難道說,刺客的真正目的並不是刺殺,而是破壞天闕與啓聖這麼多年來的友好邦交?
思及此,他心頭一震,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卻見宋廉神色凝重地在景帝身邊低語了幾句。
景帝的臉色陡然一變,甚至顧不得朝臣在場,猛地站了起來。
衆臣皆是愕然,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帝王這般亂了方寸?
景帝雙眉緊鎖,聲音沉沉,一字一頓地道:“漠淵太子,死在西街驛館之中!”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頃刻一片譁然,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就突然死了?
漠淵太子這一死,恐怕天闕和漠淵一戰在所難免!原本漠淵就對周邊各國虎視眈眈,如今有了這種由頭,出兵天闕更顯理所當然。天闕乃理虧一方,恐怕就連啓聖這種交好之邦也不會相助。
正和殿昨日才發生刺殺,今日西街驛館就死了這麼重要的客人,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