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直到很多年以後,年少時看似沉穩、實則桀驁不馴的自己都已被他遺忘在時光長河,關於那場冬日夜晚,在烤肉店的偶遇,陶忘機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或者說,耿耿於懷。

他的隊友因一場活動結束太晚,全都飢腸轆轆。

衆口難調,討論許久,才定下去吃烤肉。

小胖帶着他們去了一家熟悉的店,進了店,一行人兵分兩路,小胖去櫃檯登記預訂信息,他則帶着其他隊員往裡走。

空氣中瀰漫着烤肉的濃香,摻雜各色蔬菜的鮮甜,過道兩旁座無虛席,烤架上各色食物滋滋作響,偶有烤豬皮的,豬皮炸起,一陣“嗶嗶啵啵”,客人們小聲地交談着,臉上都帶着喜悅滿足的神色,來自滾滾紅塵的煙火氣撲面而來。

陶忘機心情不大好,對這頓遲來的晚餐並沒有太多期待,與往日一般板着臉當先往裡走。

隊員們一向對他敬畏有加,哪怕並不敢肯定自家隊長今日心情比往日更不佳,出於小動物對危險天生的直覺,個個乖得像鵪鶉,隔了兩步排成一列,靜靜地墜在他身後。

走着走着,旁邊卡座裡傳來個嬌滴滴的羞怯聲音:

“深哥,你、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陶忘機腳步微微頓了頓。

哪怕性子古板不似同齡人討喜,因爲學習成績好、長得帥,再加上家庭條件好,從小到大,陶忘機遇到過的告白也是數不勝數,開場這麼一句話,他就可以腦補接下來的劇情,無非就是:“既然你沒有女朋友,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雖然性向爲男,可陶忘機對女子並無厭惡情緒,若是遇到不相干的人,多半還要贊這女孩兒一聲“音嬌俏、意綿綿,嬌怯卻又勇敢,質樸而又純甄”,可架不住這姑娘一開口就是“深哥”。

這兩個字,如今聽在他耳裡都是痛的,待他扭頭透過那粗麻繩絞出來的隔斷屏風看向旁邊卡座的時候,眼裡已經帶上了看待“妖豔賤貨”的挑剔眼神。

尤其是那嬌豔可愛的姑娘對面,坐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唸的那位“深哥”本人!

外套放在一邊,身上穿着件雪白的高領毛衣,莫景深修長白皙的手裡捏着長長的竹筷,細細的筷子尖靈巧地夾着一片烤得半透明的土豬肉,一口咬掉半截,嘴脣油亮亮的,細細咀嚼吞嚥,看得不想吃飯的陶忘機瞬間就餓了。

因爲肉太寬大,他臉頰上不小心沾上一點醬料,細細的辣椒麪,和着花生碎、芝麻粒,也許還有點其他,在他臉上留下薄薄的一層,如玉般的人,突然就沾上了煙火氣,讓人忍不住親近幾分。

聽得那女子的問話,他不緊不慢將剩下的半片肉塞嘴裡,這才擡起頭來,眼裡片刻的懵逼過後,一向愛笑的臉上帶着抹沉思,好像在慎重考慮是否要接受這場告白!

隔着屏風上的網眼,陶忘機錯過了他那片刻即逝的神色變換,只以爲自己撞見了兩人日久生情的告白——畢竟,他們都是雲貓的主播。

臉色瞬間煞白,一顆心不爭氣地怦怦亂跳,明明是別人告白,卻比當事人是自己還要緊張,陶忘機只覺心裡哇涼哇涼。

他在“上前打招呼順便打斷他們”和“假裝不知趕緊走開”兩個念頭中不斷搖擺,拳頭緊握,心裡全是一個想法在不斷刷屏:我不敢啃的白菜,卻有無數母豬等着拱啊!!!!我艹艹艹啊!!!

再也沒有比這樣的親眼所見,更能讓他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的了:莫景深是個非常優秀的直男,他所吸引的優秀女性,一定會源源不斷。今天也許是這個桃夭夭,改天也許就是什麼李苗苗……

這讓他心裡隱隱不安,就和任何一個看上直男的男人一樣,那種僅剩的念想,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奪走的恐懼,不論他有多自信,那不安還是會像野草一般,慢慢滋生。

但現在,這不安還沒來得及讓主人意識到,就被他充斥腦海的不甘與嫉妒壓下去了。

心裡的不甘心,好似烤肉架上升騰的、帶着孜然與辣椒麪的煙氣,辣眼又辣心……

這股嫉妒,讓從來優秀到只有別人羨慕他,沒有他羨慕別人的份兒的人,突然就失去了勇氣,變得無力、怯懦起來。

別人可以告白,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敗,有可能是這個人,也有可能是那個人,可他連行動都不敢。

心中顧忌重重,他想,隊友們說他“注孤生”,應該會一語成讖。

不等他做出決斷,導致今夜這場錐心偶遇的罪魁禍首,終於從服務檯過來了。

“深哥?真的是你!我還以爲你回家了!不然一定要約你吃飯啊!啊啊啊!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作爲深哥的頭號腦纏粉,小胖從未掩飾過自己對深哥的崇拜,人未到跟前,聲已先至。

陶忘機的心理活動耗時不過剎那,隊員們稍微落後兩步,還沒發現莫景深那邊的情況,聽得小胖的話,立刻高興起來,紛紛擡頭找人,找到人後,立刻學着小胖,幾步繞過屏風,換道過去打招呼。

裴廣甚至還掏出手機,一臉激動道:“啊!終於見到人了!我得去加個好友!改天雙排啊!”

技術過硬的前輩,在他們眼裡,是很值得結交的益友,在陶忘機這個努力向上的隊長帶領下,他們一向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讓他們變得更強的機會。

且經過小胖連續兩年的洗腦安利,他們對莫景深很有好感,現在親近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小胖之所以叫小胖,是因爲他只是那種討喜的微胖,而不是巨胖,這麼歡喜的蹦過來,好似一顆白白軟軟的魚丸子,相當討人喜歡。

看在糾結如何委婉拒絕自家堂姐搖錢樹的莫景深眼裡,就更是可愛了幾分!

真是天助我也!

小胖啊!你真是哥的福星!莫景深心裡感動,差點恨不得星星眼!

“小胖?真巧啊!要不是馬上過年,你們這幾天就要開始春季賽,我還想着約你們見面的!”

敏銳地察覺到莫景深剛剛那一剎那的拒絕,桃夭夭心裡既怪這羣人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她問個明白的時機,又慶幸他們來了,讓她免於被拒絕,保全了顏面。

娛樂圈畢竟資源太有限,擠不下那麼多懷揣星夢的少男少女,所以有許多人另闢蹊徑,開啓了這個網紅的大時代。

能在如過江之鯽的網紅中脫穎而出,進入這個圈子的頂層階級,桃夭夭不僅情商高,智商也還好。

她並不像許多網紅那樣,熱衷於富二代煤老闆,反而潔身自好不與人曖昧,除此以外,就是兢兢業業地工作,努力討好她那上千萬鐵桿粉絲。

幾年下來,不論過年過節抑或生病,也輕易不請假,所以她的粉絲團非常穩定,連帶着她的雲貓一姐位置也很穩,哪怕是異軍突起的霹靂貓,也比不上她。

之所以打算對莫景深告白,並不完全是因爲他長得帥。

說句不好聽的,在這無比推崇相貌的網紅界,什麼盛世美顏她沒見過?再說就連她自己,也是經過不少微調的,說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也是站得住腳的,面貌這東西壓根兒靠不住!

她選中莫景深,其實經過了充分的考量。

一來,經過長期觀察,她發現莫景深這人是個極有魅力的人。

做正事的時候心思細膩、認真堅定,讓人轉不開眼;閒時又開朗,能笑能鬧,還特別講義氣;關鍵是,他不像旁的男生,總是邋邋遢遢,他精緻、講究、有品位,跟他在一起,絕對不會掉價。

二來,她到了該婚戀的年齡,總是單身,不利於事業發展——她到了轉型的時候了。

出名好幾年,她那些鐵粉裡有不少人都已經結婚生子,漸漸就很少看直播了,年輕漂亮的小主播就像韭菜,過一陣就是一茬,鮮嫩無比,她在年齡方面不佔優勢,在吸引年紀小的粉絲上面,佔據天然的劣勢,她總不能三十了還賣萌裝可愛,四十了依然如此,所以她必須早做打算。

她的主意就是將老粉與她綁到一起。

現在她26,等她一路戀愛、結婚、生娃,差不多就到30歲左右,在鐵桿粉心裡,她就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有着不同的情分,她的幸福,將會被粉絲當做自己青春的一部分,從而重視起來、關注起來,再加上隨時加入進來的新粉絲,她就不會有過氣的一天。

三來,她暗地裡打探過了,莫景深家中在文藝界很有力量,若她成了莫玉堂的兒媳婦、雲貓老闆的弟媳婦,以後想要轉戰娛樂圈,必定事半功倍。

沒有完全說出口的告白只能暫停,聽到莫景深和朋友們交換聯繫方式,並約定一起玩遊戲,桃夭夭心思電轉,知道莫景深這人不可能一舉拿下,還得徐徐圖之,立刻裝作感興趣地加入話題,表達自己對遊戲的熱愛,希望有時間可以和他們一起玩。

加好友就像放羊,一個是放,一羣也是放,桃夭夭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SG戰隊這羣人的聯繫方式(除了遁走的SG隊長陶忘機),衆人很是熱絡地寒暄了一陣。

看到小胖帶着隊友過來,莫景深心裡惦記着那個配合默契的“好基友”陶忘機,想着因爲李昂拉着他八卦,兩人還沒來得及加好友,順口就問:“陶忘機沒來?”

在自家深哥面前,小胖毫不掩飾自己剛剛只顧着和偶像打招呼,還沒沒來得及關注自家隊長去向的事實:“剛還在啊!上哪兒去了?”

見他站直身子四處張望,莫景深對這家店熟悉,眼神一瞄,立刻看到那道孤高的人影,此時已經走過好幾米,正繞道往洗手間去了。

作爲打野,在召喚師峽谷,他最喜歡的就是估算場上之人的位置,並機動地抓人,習慣了估算步速,生活中也有點眼力。

按照陶忘機均勻的行走速度,莫景深瞭解店裡地形,稍微換算一下,就得出結論,在小胖他們鬧着要加好友跑過來的時候,陶忘機就站在他旁邊,與他隔着一道網眼兒足有拳頭大的粗麻繩屏風。

他不是沒看到自己,結果卻在大夥兒熱鬧地交換聯繫方式的當頭,扭頭離去。

莫景深微微皺眉,想起之前在會場,他和陶忘機有許多機會交換聯繫方式,剛開始他見他性子冷淡想要遠離,比賽過後改變看法想要主動,又有事絆住了,而陶忘機,他從來沒有主動與他交流過,反而還在迴避與他相交。

一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深哥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有點不開心。

所以哪怕從小胖他們這裡拿到陶忘機的各種聯繫方式都易如反掌,出於前輩的自尊,他還是直接略過了這個問題。

【哼!你不喜歡我!我還討厭你呢!裝逼小破孩兒!裝什麼高冷!我莫景深,從不倒貼!】

莫景深暗暗咬牙。

與小胖他們稍微寒暄幾句,霹靂貓和李昂就回來了,彼此打了招呼,見他們吃得差不多,小胖他們也識趣離開。

莫景深擦擦嘴,拿起衣服,直接笑呵呵道:“你們吃飽了嗎?李昂你今晚的票,還來得及不?”

李昂心道,看來今晚沒戲,不然自家深哥不會明知道自己已經退票,還故意問起這事,立刻很上道地回答:“我買的一點過的,現在過去正好來得及。”

霹靂貓看了一眼桃夭夭的眼色,立刻知道事情沒成,送他二人出去打車,兩女徑自開車離去。

今日這場別有心思的夜宵,總算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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