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依舊。
曾安民面上笑容不變,指了指屋中道:
“請。”
看到曾安民的表情,徐天師的眉頭擡了擡:“你似乎並不意外?”
雪花落在他周身三尺之處便猶如遇到什麼阻礙一般,被隔絕在外,順着空氣間那道柔軟無形的“牆”緩緩滑落。
“殺了管天生之後我便知道了。”
曾安民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秦婉月站在一旁一臉茫然。
而徐天師聽到他這話,卻是眸中精芒大盛,隨後對曾安民投以讚賞的面色:
“早年老夫便知曉你聰明伶俐。”
“比起天師大人,還是差的太多。”曾安民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便輕輕拍了拍秦婉月的胳膊:
“婉兒,你且去正廳,我有事要與天師相商。”
秦婉月沒有絲毫異狀,她對着徐天師輕輕行了一禮。
隨後又對着曾安民道:“那奴便先去了。”
……
“多好的姑娘,可惜。”
徐天師看着秦婉月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聲音有些感慨的嘆然。
“可惜什麼?”曾安民的眉頭輕輕皺起,他的面容有些不善的盯着徐天師。
徐天師自然感受到了他聲音中的凌厲。
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揹着曾安民,那悠然的聲音響起:
“小子,你真覺得建宏帝會再放你出京?”
曾安民心中一動。
他故做茫然的看着徐天師:“我聽不懂天師大人在說什麼。”
風雪還在下。
小雪逐漸變成了大雪。
雪花落在曾安民的肩上下一刻便會化做雪水,隨後被他的體溫蒸發。
院子裡靜悄悄的。
徐天師並沒有立刻答話。
而是饒有興趣的撫了撫地上的積雪,隨後輕盈一指。
雪花緩緩凝聚在一起,最後化做一團雪球。
“噠~”
雪球落在徐天師的手心之中,顯露着它的嬌小可愛。
“可曾與稚童戲過雪?”
徐天師的聲音帶着輕鬆。
戲雪?
曾安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恍惚的點點頭。
打雪仗唄。
“這誰沒玩過啊。”他看向徐天師,臉上的表情有些納悶:“您想說什麼?”
“你說這雪丸你扔出去之後,玩伴會忌憚,還是拿在手中玩伴會忌憚?”
徐天師挑眉。
曾安民的眉頭皺起。
他沉思了一會兒。
隨後擡頭看向徐天師:
“您的意思是,我如今就好比這雪丸?”
“若是放我出了京城……”
“你爹怎麼想,老夫不知道。”徐天師的聲音透着一抹滄桑:
“但宮中那位,絕不想讓你現在離京。”
“所以你爹打完清海灣一役,一定是要回來的,而且……”
徐天師轉過身,臉上露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曾安民:
“你不是這雪丸。”
“秦守誠,秦婉月,還有我那不爭氣的徒弟纔是。”
“你若想離京,現在整個京城能攔住你的人不多。”
“但你可得想明白,你若是離了京城南下而行,這些人該如何自處?”
曾安民的心中猛的一跳。
心中浮現出一抹躁動。
他看着徐天師那雙銳利的眼睛。
感覺自己好像連底褲都被看穿。
他疑惑的擡頭看向徐天師:
“徐天師此言,曾某不知如何回答。”
“呵呵。”
看着曾安民那死鴨子嘴硬的模樣,徐天師只是輕輕一笑,他輕輕的擡了擡手指。
“唰~”
整個院子的積雪都爲之一空。
“坐。”
徐天師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兩個蒲團置在地上,帶頭先坐了上去,盤起腿看向曾安民。
曾安民一言不發,坐了上去。
此時,二人相對而坐。
“老夫的心思,你都能猜得一二,建宏帝那點兒道行,你能猜不到?”
徐天師瞥了一眼曾安民:
“當初春闈,後面紀青回京,道門二品長老至此……”
他看着周圍的院子:“如果老夫記的沒錯,當時應該就是在這個院子上空。”
說着,他又笑眯眯的看回來:“還有西流之行。”
“你知道他想殺你。”
“所以你要離開京城。”
“而如今最好的地方,便是南方。”
“不管是顧湘南,還是你爹,都能保證你的安全。”
聽到這話。
曾安民懸着的心放下。
徐天師的話他向來不知道幾分能信,幾分不能信。
但他從這些話之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首先,徐天師並不知道自己身懷龍脈。
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建立一個新的國度。
“他只以爲自己若是離京,目的是自保。”
想通這些。
曾安民心中一定,臉色有些漲紅的看着徐天師:
“我……”
“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別逃避了。”徐天師直直的看着曾安民:“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老夫能助你,助秦府,全都隱秘出京。”
這話一出。
曾安民的眼睛瞬間發亮,他“騰”的一聲從蒲團上坐起。
一把拉住徐天師的袖子。
“那太好了!!天師大人,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
說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着徐天師一揖到底:
“晚輩銘記天師大恩!以後但凡有用得到晚輩的地方,我絕對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着,便朝前而行。
徐天師看着曾安民的背影。
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嘭~”正在往前走的曾安民身子猛的一頓。
“嘶~什麼東西!!”
他捂着自己的頭愣愣的盯着前方。
他感覺自己的頭磕在了一個看不見的屏障之上。
“那是老夫佈下的陣。”
“今日尋你,豈可讓外人知曉?”
徐天師悠然的聲音響起。
曾安民再看向他時,卻見手中握着個精美的小巧杯子,正在悠閒的呷着茶水。
那茶水在水杯之中,還騰着熱氣。
“天師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行了別裝了。”
徐師天皺眉看着曾安民道:
“你既知道老夫今日會來尋你,便應該也知道找你作甚。”
“我真不知道。”曾安民努力辯解:“我還以爲您來找我就是來幫我出京。”
“我那不成器的二弟子,也是死在你的手中,對嗎?”徐天師的聲音頗爲複雜。
“您既然想幫我就幫到底……呃……”曾安民的面色一頓,錯愕的看着徐天師。
看到他的表情。
徐天師輕輕嘆了口氣,目光直直的擡起望天:
“他到底還是投靠了皇權。”
這聲音有些蕭瑟。
“西流……管天生,沈秋。”徐天師緩緩擡頭,目光直直的看向皇宮的方向:
“咱們那位陛下,研究了半生的棋譜,棋力還是那般差勁。”
“辛苦謀劃幾十載,被你給破了。”
“此皆是儒聖他老人家的厚愛。”曾安民鄭重的直起腰,對着天空抱拳:
“不然,晚輩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說徐天師的臉側了過來,看向曾安民目光認真道:“說起來,老夫還要謝謝你。”
“謝我作甚……晚輩有愧……”曾安民趕緊擺手。
徐天師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若不是你識破了西流之謀,老夫也想不到,那飄江水而來朝貢美酒的船中……”
“竟偷運着老夫的墳土。”
“咔嚓~”徐天師手中的杯中,那冒着熱氣的茶水,在這一刻陡然結成寒冰!!
他身上的氣勢猛得從院子之中升起。
浩瀚如同深淵!
彷彿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尊足以擡起蒼穹的巨人!
曾安民被這氣勢壓的“騰騰騰”後退了後幾步,直到運起武道氣息才勉強止住!
對上了!
這句話一出。
曾安民的隱藏在袖下的拳頭緊緊的攥在一起!!
果然與自己猜的一樣!!
七情丹!
是宮中王棟老祖突破一品的重要條件!
“而那船隊要隱藏進京,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能讓徐天師知曉!!”
“當初你答應老夫的諾言,今日便該實現了。”徐天師的目光透着淡然。
“什麼諾言?”曾安民眨了眨眼。
“幫老夫殺人。”徐天師的目光透着銳利之色。
曾安民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找上門了。
“殺誰。”
曾安民認真的盯着徐天師。
徐天師同樣肅穆的看着曾安民:
“王棟。”
……
曾安民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着。
“誰?”
“王棟!”
“不,我是問您讓誰殺他?”
“你。”
……
曾安民沉默了半晌,隨後緩緩擡手,指着自己:
“您是說,讓我一個極端儒修,去殺一個手中掌握着神器,戰力堪比一品武夫的王棟老祖?”
徐天師注視着曾安民:“你真的只是儒修?”
曾安民又陷入沉默。
很明顯,徐天師知道他是儒武雙修的。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但曾安民知道,徐天師一開始就知道。
而且,爲了幫助自己隱藏武夫的身份,他甚至還在自己身上刻下了妖皇精血的拓陣。
“就算我是不只是儒修,但您讓我一個……”
曾安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身上也有神器。”
“雖然老夫不知道你那柄斧子是怎麼來的,但是你身上有神器老夫一直都知道。”
“而且……”
徐天師的眸中精芒一閃,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曾安民的面前。
“轟!!!”
一道從天而降的大手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壓在了曾安民的頭上。
“嗡!!”
體內的武道氣息突然開始運轉。
“果然!”徐天師的雙眼死死的盯着曾安民:“你的武道修爲進展得比老夫想象中的還快!”
“三品!”
“還有神器相助。”
“再加上老夫當初在你身上刻下的拓陣。”
“夠用了。”
徐天師深深的看着曾安民:“而且除你之外,還有老夫,以及另一名三品武夫。”
“我們三人,共討王棟,他必死無疑。”
曾安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明顯。
這姓徐的比想象中的更瞭解自己。
除了金手指與祖龍圖這兩張暗牌。
別的他幾乎全都知道。
“如果要是有您的話,那確實是萬無一失。”
曾安民緩緩點頭。
“有那些丹藥,最多一個月,王棟就會進入二品頂峰,迎來雷劫。”
“聖朝的龍脈之地,便在首陽山。”
“屆時,老夫會帶你去。”
徐天師緩緩從蒲團之上起身。
曾安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擡頭注視着徐天師:
“那事成之後,秦府所有人,國公府所有人……我要他們全都離開京城。”
徐天師瞥了他一眼:“易事耳。”
曾安民搖了搖頭:“我要的不是口頭上的答應,您應該知道,我向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呵呵。”
徐天師輕聲一笑,隨後緩緩邁步。
隨着他每一步邁出,他的身影都會淡化一分。
“這兩日便會有消息。”
聲音落下。
徐天師的身影也終於消失在院子裡。
“譁!!!”
屏障消失。
堆積了半天的雪轟然落下。
院子裡的雪景,與院外變的一致。
曾安民就站在院子中。
“啪噠。”
他的身子一個踉蹌。
“呼哧,呼哧,呼哧~”
他喘着粗氣。
拳頭緊緊的攥在一起。
“成了!”
他呢喃的看着院中雪景。
建宏帝,與徐天師之間的相互謀劃。
在他這個中間人的挑撥之下,終於要迎來了終極決戰!
“呵呵。”
曾安民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從西流回到這裡,我故意不提沈秋此人。”
“便是爲了讓建宏帝以爲,我與徐天師座下的沈秋聯合,一同將他在西流的謀劃給掀翻。”
“現在的他肯定覺得沈秋是徐天師特意派去他身邊的一個臥底。”
“所以除去徐天師這件事,對於現在的建宏帝來說,已經迫在眉睫!”
“而徐天師……這種老狐狸,就很麻煩。”
“單靠我在大殿上說的那些,他不會全信,若是因爲這個導致事情延誤對我來說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我要的就只是他過來找我求證。”
曾安民的眸中精芒一閃:
“沈秋早年死亡。”
“但這次西流之行後,他又突然聽到了這個愛徒的消息。”
“他這次過來其實就是想找我求證,沈秋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我剛剛故意露了個破綻……他現在心中已經百分之百相信西流發生的那些所有消息。”
“他下一步,便一定要將建宏帝的謀劃破壞掉。”
“若是真讓王棟成了一品……嘖。”
曾安民環抱着胳膊,腦海之中浮現起王棟成功依靠龍脈突破了一品。
徐天師倉皇而逃的背影。
“嘖嘖。”
曾安民此時已經恢復的差不多。
他緩緩擡頭。
面無表情的盯着天空。
此時初雪驟停。
“那麼接下來,便該我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