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她憤憤不平,忽略了他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痛色, 也忽略了他的妥協。

然後他就低下頭來吻了她。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親吻, 真的, 記憶中, 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忘我地親吻過, 脣舌廝磨, 彼此吞噬,卻又無關慾望。

怎麼回事?她睜大眼睛, 卻什麼都看不真切,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 她只能感覺到他的呼吸還有他放肆探入她口中的舌頭。

「陳一……」她在他口中含混地叫他名字,像來自遙遠地界的呼喊,震碎了眼前的假像。

沉溺五欲, 即爲墮落。妙賢睜眼就發現自己跟她纏吻在一起, 正是沉溺愛慾不能自拔的時候。

這回他還是伴有頭疼,沒有之前那麼劇烈, 但仍然對剛剛發生的事沒有絲毫記憶。

他停下了在她脣上的輾轉吮吻, 像個嬰兒一樣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 來自身體的愉悅和內心深處的痛楚仍有餘韻。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又滿足, 又恐懼。

三夢的真正生日那天, 按排班表出勤值班。

那天跟妙賢在浴室大戰之後,她還是搬到了隊裡的宿舍來住。那一天的事,就沒人再提起, 彷彿根本就沒發生過。

只有樑晶晶這個八卦娘打電話來問她:「聽說你家僧侶先生那天親自來接你回去的啊?不錯呀,他是不是吃醋了,然後狠狠地懲罰了你?」

「別提了。」她不想說,怕一說起來就忍不住全盤托出。

光照寺的下一任院家,人格分裂,誰信呢?

沒想到妙賢又跑到隊裡來找她。

她剛卸下沉重的裝備,渾身骨頭像散架後又硬拼回去的。有人跑來說隊長找她,結果她跑到辦公室一看,老秦半個屁股坐在辦公桌上,正跟妙賢談笑風生。

「啊,你們聊你們聊。」老秦很熱絡地過來推了她一把,然後悄悄說,「你怎麼不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呢,早知道不給你排今天值班了,多不好啊!」

有什麼不好的,三夢瞥了妙賢一眼。

跟他很熟嗎?

「我來看看你,聊幾句就走。」他溫文爾雅,「能不能找個地方,就我們倆。」 wWW ◆т tκa n ◆C○

三夢帶他上了屋頂。真的很奇怪,他變回原來那個妙賢,她又什麼都聽他的了。

說開了,她一眼就能分辨兩個人格誰是誰,再也不會搞錯了。

「什麼事?」她問。

「今天是你生日,」他說,「我來陪陪你。」

「不用了,那天不是已經過了嗎?」

她是個把日子過得很沒儀式感的女人,這麼多年都沒好好過過生日,這次倒被他一直惦記著,慶祝一回又一回,真是受寵若驚。

「那天的不算。」說完怕她誤解,又解釋道,「我是說,畢竟今天才是正日子。」

三夢沒說話,坐在圍欄上,腳跟在牆邊踢來踢去。

妙賢也坐上去,跟她肩並著肩,醞釀了好久,才說:「那天……真的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如意,讓你擔心了。」

「你又知道?」

他苦笑:「如意告訴我的,還有妙音。」

他知道爲人父母有多在乎子女的健康平安,讓她以爲孩子生病而匆忙趕回去,她一定是氣壞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因爲他的缺位,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纔會讓她這麼不安。

「不關你的事。」她一聽他不是爲那天浴室的戰況來的,稍稍軟化了些,「如意這幾天乖嗎?」

「嗯,很乖。我正教他寫字,笛子和跆拳道他也練得很好。」

想起他原本沉穩清勁的字跡,再想想孩子以後的字能寫得像他,真是太好了。

聊完了孩子,兩個人好像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三夢說:「你回去吧,你爸也出院回來了,你多陪陪他。」

咱爸變你爸,她以前那種親熱暖心的勁兒不見了,像是有意跟他拉開距離。

妙賢壓下心裡的落寞:「我給你帶了禮物。」

她有點好奇:「是什麼?」

他拿出藏在僧袍廣袖裡的竹笛,她傻眼:「你是不是弄錯了,我不會吹笛子。」

「我知道,這是我的笛子。」他說,「你不是喜歡聽嗎?我吹給你聽。」

他吹的是《畫心》,哀哀切切的,不像大多數笛曲那麼喜慶。印象中,他私下一個人吹奏的大多都是這樣悽婉哀怨的曲調,這曲子出來的時候他還在深山清修,不知他什麼時候學來的。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

你的心,到底被什麼蠱惑

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淹沒

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

看著你,抱著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讓你,在別人懷裡快樂

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

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

如泣如訴,彷彿他自己的心聲,是自嘲,也是求助。

三夢看著在皓月長空下爲她吹笛的這個人,他的輪廓,他的心跳,明明就在眼前,卻還是讓她感覺有點不真實。

她以爲這輩子都等不到他爲她吹曲子了呢。

這個生日禮物很好呀,她很喜歡,可是她卻哭了。

妙賢收了最後的尾調,才真正好好打眼看身邊這個女人。她其實挺漂亮的,五官秀麗,又很有英氣,穿防彈背心提著槍的模樣英姿颯爽,笑起來又露出淺淺的梨渦。

最要緊的是,從他們遇見的第一天起,她的笑是爲他,她的眼淚也是爲他。

隊裡通知三夢去拿心理評估報告。

王老師的辦公室這個把月來她已經跑得熟門熟路了,每次還開小竈,談她「朋友」的人格分裂問題。

王老師很有職業精神,她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她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給別人,連隊長老秦都不知道。

她幾乎成了三夢唯一的傾訴物件。

去的時候,她辦公室好像還有其他患者在,護士卻跟她說沒關係,王老師說了,她來了就讓她直接進去。

結果她推開門,看到妙賢坐在裡面,就像那天他坐在老秦辦公室一樣。

王襄平是淑女,纔不像她老公那樣大咧咧坐在辦公桌上,而是優雅地從沙發椅上站起來,像介紹第一次見面的兩個人一樣介紹道:「三夢,你的『朋友』來了。」

是啊,他們真的很像兩個認識已久的老朋友,彼此的苦痛和歡喜,總是對方第一個知道。

她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他們能有這樣的默契,他卻已經朝她伸出手,微微笑著:「我從小最怕看醫生,這回恐怕也要你陪著我了。」

三夢沒有握他的手,而是大大張開雙臂抱住他,聲音都哽咽了:「我陪你……我一定陪著你,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

刀山火海她都不怕,她只要她愛的人回家。

妙賢蹭著她的頰邊,眼圈也發紅,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王襄平就微笑看著兩個人,點點頭說:「你們都到齊了最好,我們先來了解下病情吧。」

三夢手心都在冒汗,比第一次摸槍還要緊張。反倒是妙賢出奇鎮定,握住了她的手,無聲安慰。

兩個人格,兩種截然相反的個性。原本那個溫和有佛性的妙賢是主人格,而霸道乖戾的是後繼人格。兩種人格的切換有時是悄無聲息就完成的,有時伴有劇烈的頭痛、暈眩和嘔吐。切換的契機都在三夢身上:主人格在她面前見血後出現繼人格,反之被她親吻之後,後繼人格切回主人格。

王老師還極爲謹慎地做了實驗,證實假如他不是在三夢面前見血,或者親吻的物件不是她,兩種人格都不會出現交替。

人格分裂在醫學史上本已十分罕見,像他這樣的情況更是絕無僅有,王老師作爲醫生也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明確了病情之後,她給妙賢做了詳細的評估報告,然後擬定了兩種治療方案:第一是用催眠法,「殺死」分裂出的其他人格,只剩下最開始的主人格;第二是用循序漸進的精神分析法,記錄所有人格的特質和行爲,分析他們,再將所有的人格捏合到一起,融合成有別於過去主人格的新人格。

催眠法比較立竿見影,能窺見他潛意識中造成這種分裂的原因,從而對症下藥。但同時催眠也是一柄雙刃劍,搞不好可能會讓他受到其他暗示,爲了逃避痛苦而自行衍生出更多人格來保護本我。

第二種精神分析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僅需要患者本身有強大的意志力,還要有最親密信賴的人給予支援,細水長流,才能成功。

兩者到底怎麼選,取決於妙賢和三夢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