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城知州府。
趙顯大擺筵席,把江寧軍的一干將領,包括西楚大太監畢甲,統統請到了知州府上。
這場宴席並沒有所謂的主位末位之分,而是按照後世的規矩,在城主府的偏廳擺上了十幾張小桌子,衆人各自列席。
其中,趙顯,林青,項櫻,畢甲坐在一個小方桌上,其餘人等各自列坐。
趙顯坐在上首,對着畢甲舉了舉杯子,笑眯眯的開口說道:“大公公,如今在西楚的地界上做客,感覺如何啊?”
他說話的時候,刻意強調的那個“客”字,意思很明顯,這夔州城原先是西楚的地盤,現在趙顯反客爲主,是一句實打實的嘲諷了。
畢甲面色恬淡,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藍火酒,開口讚歎道:“好酒,只可惜這酒只有一個“烈”字可以入口,其餘色香味都還差了許多。”
說着他放下酒杯,平靜的看着趙顯:“這酒如果能放進酒窖裡藏上個二三十年,便是天下奇珍了。”
趙顯哈哈一笑:“這酒是本王釀出來的藍火烈酒,原本是用來救濟傷兵的,那些傷兵可等不了二三十年。”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着機鋒,默坐在趙顯手邊的項櫻並不動筷子,只是靜靜的看着趙顯,有些出神。
事實上她不是不想吃,而是她右手給郢都太醫錢乙紮了大半寸進去,至今還不曾復原,實在是握不住筷子。
於是她只能靜靜的坐在趙顯身邊,淡然微笑。
項櫻知道,如果給趙顯看到自己右手的傷處,自家這個向來護短的夫君必然會勃然大怒,說不定還會對大公公畢甲不利。
她這一路行來,多虧了這位大太監持着項雲都金牌開道,否則那些因爲趙顯西征而義憤填膺的西楚人,真不一定能安然放她出西楚。
想到這裡,她右手隔着袖子,輕輕捏住了一個酒杯,對着畢甲微微一笑:“一路上幸虧大公公金面,項櫻才能與夫君安然團聚。”
畢甲再次抿了一口藍火酒,搖頭道:“不管怎麼說,長公主始終是我大楚的長公主,即便老奴不多跑這一趟,想來也沒人敢對大公主不利。”
他喝完這口酒之後,自嘲一笑:“老奴之所以拖着殘缺身子走出郢都城,一來是數十年不曾出來,也想着出來轉一轉,二來……”
說到這裡,畢甲目光望向了項櫻,輕聲嘆道:“二來是代表陛下送一送長公主,臨行之前陛下他在老奴面前嘆氣,他說“朕這大女兒八成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畢甲低頭勉強一笑:“說來不怕大駙馬笑話,老奴聽到陛下這句傷心話之後,也跟着掉了幾滴眼淚。”
“你說長公主跟陛下明明是一對親親的父女,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項櫻聞言,眼睛也有些發紅,她端起酒杯朝着畢甲敬了一杯酒,低聲道:“畢叔叔,以後就麻煩你照顧父皇了。”
“幫項櫻帶個話給父皇,就說項櫻不怨他。”
這頓飯的話題,莫名其妙被畢甲帶到了父女感情上,趙顯原本想給這位大太監一些苦頭嚐嚐,這一出鬧下來,也只好不了了之。
畢甲只是匆匆吃了幾口菜之後,就拱手告退。
“大駙馬,老奴年紀大了,這一路趕路,人也乏的厲害,這就回去歇息了。”
說着他嘆了口氣:“明兒個還得早起回郢都,勞累命哦。”
趙顯起身相送,呵呵笑道:“郢都既然一日離得了大公公,想來多幾日也沒有關係,大公公不妨在這夔州城裡多住幾日。”
“大公公對長公主有恩,趙七理當報答您纔是。”
畢甲花白的頭髮被梳理的一絲不苟,他輕輕扶了扶頭上高高的宦官帽子,嘆息道:“都是緣法,講不好誰對誰有恩。”
“方纔大駙馬勸老奴在這夔州城多住幾日,不知道大駙馬你還要在夔州城住多上時間?”
趙顯眯了眯眼:“如果我趙七不走了,那還當如何?”
“那大駙馬就是自己取死了。”
畢甲搖了搖頭,轉身而去,他特有的溫淳聲音遠遠飄來:“大駙馬,打仗說到底還是打的一個底子,你靠奇兵靠陰謀固然可以一時之勝,但是等陛下他從涼州騰出手來……”
說到這裡,已經距離趙顯十幾步遠的畢甲慢慢轉過頭來,呵呵笑道:“到時候大駙馬就會見識到,爲什麼陛下被人稱爲西楚立國百餘年以來最爲兇狠的皇帝。”
趙顯咧嘴一笑:“大公公嚇唬我?”
畢甲搖頭:“不是嚇你,只是看在長公主的份上,勸一勸大駙馬,最好是見好就收。”
“如果大駙馬固執己見,非要留在夔州城,那麼大駙馬就要離死不遠了。”
說着因爲頭髮花白的老宦官指了指陳王府方向,呵呵笑道:“陳王爺也離死不遠了。”
他說完這些話,邁步走進了西楚甲士之中,隱沒不見。
趙顯望着畢甲漸漸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彎出一抹弧度。
嚇唬老子?
暴躁的老丈人,你大女婿還給你安排了一場好戲在後頭呢!
想到這裡,趙顯呵呵一笑,重新坐了下來,給項櫻倒了一杯酒,笑道:“來,長公主,給林叔叔敬一杯酒。”
項櫻皺了皺眉頭,咬牙用左手跟右手一起,捧起酒杯,輕聲道:“項櫻見過林將軍。”
林青見項櫻雙手捧杯敬酒,哪裡敢怠慢,連忙從座位上起身,額頭見汗:“王妃娘娘折煞末將了。”
項櫻眉頭皺的更深,也只能跟着站了起來。
趙顯在一旁起鬨:“長公主,林叔叔是我父的舊部,你應當稱呼他一聲叔叔纔是。”
他這話一說完,自己就覺得不對,“叔叔”這個稱呼在古代稱呼小叔子的居多,項櫻應該稱“叔父”纔是。
項櫻勉強一笑,舉起酒杯:“項櫻見過叔……”
她一個“父”字還未出口,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右手指尖傳來,原來是杯中的藍火酒不小心浸入了她右手的傷口之中。
“呀——”
劇痛傳來,她再也吃不住力氣,手中的酒杯灑落在地上,籠罩着右手傷口的長袖再也遮掩不住可怖的傷口。
只見她右手被包成了木乃伊模樣,根根手指都腫了起來,看起來有些蠢笨可笑。
趙顯愣愣的看着項櫻的右手,隨即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項櫻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怎麼了?”
項櫻目光躲閃:“沒事,在郢都騎馬的時候,掉下來摔傷了手,所以用布條包着。”
趙顯不由分說,開始解開項櫻右手的繃帶,項櫻有心掙扎,但是看着面容嚴肅的趙顯,她不知爲何安靜了下來,乖乖的任由趙顯施爲。
當白色的布條全部解開的時候,項櫻右手上可怖的傷勢出現在趙顯眼前。
這種畫面是非常震撼的,項櫻右手原本是白嫩嫩的,眼下根根指頭變得宮中,更爲觸目驚心的是,她的五片指甲統統與指頭脫節,正在長出新的指甲。
這是手指頭受了重創之後的自愈功能。
趙顯倒吸了一口涼氣,嘶聲問道:“疼不疼?”
項櫻半倚在趙顯懷裡,勉強一笑:“本來不疼了,被你撕開繃帶之後就特別疼。”
趙顯低着頭,聲音有些沙啞:“項雲都對你用刑了?”
項櫻搖了搖頭,隨即反應了過來,艱難點頭。
項雲都並沒有對她用刑,而是直接賜死的,項櫻知道如果把真相告訴趙顯,天知道正在掌兵的趙顯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她是兩國交兵的最大受害者之一,眼下項櫻再也不想看到西楚跟南啓打仗了。
所以她只能承認,項雲都對她用刑了。
“傻丫頭,他問你,你就說我往東邊跑了不就行了。”
趙顯聲音低沉。
項櫻在他懷裡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林青!”
趙顯的聲音猛然高亢起來。
“末將在!”
“給本王追上畢甲,如果能追得到他,就狠狠打那老貨一頓!”
“再命令江寧軍朝西進軍,再打他西楚十座縣城!”
林青大喜過望。
“末將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