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連管家進來的時候,連暮雨幾近昏厥。
他已然感受不到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
只是麻木,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神經好像都變成了石頭。沒有所謂的痛覺。
他的心也是這樣的。
他攥緊衣角,手心已被冷汗浸溼。大腦昏昏沉沉的,眼前模糊不清。
但那根鞭子他還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那鞭子就像一柄匕首,狠狠插在他的心上,然後扯出,再次插進去,直到鮮血淋漓。
杏黃色的衣衫已鮮紅。
血滴垂落。
一道,又一道的傷口,皮肉翻起。
鮮紅。
滿眼鮮紅刺激着連無慾嗜血的神經。
他的眼睛也紅了。
他的鞭更狠,一鞭落下,鮮血飛濺。
連暮雨終於還是倒下,倒在連無慾用盡全力的這一鞭上。
他臥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脣已蒼白不堪。
連無慾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喝道:“逆子。”
連暮雨從不認輸。
他笑了,冷笑,嘴角滲出的血液,更添冰冷絕情。
他道:“好一個逆子,好一個逆子啊!我自知從小到大從未違背過你的意願,你說往東我從不敢往西,而如今竟成了你口中的逆子。呵呵,真是可笑,我竟然還在期盼,你的心中始終是有我這個兒子的。原來,你心裡什麼人都沒有,有的不過是你嗜血的慾望,以及極端的自私罷了。”
連無慾咬緊牙,一鞭揚起,還未落下,便見連管家從外面衝進來,驚慌失措道:“老爺,不好了!”
連無慾瞪了他一眼:“說。”
連管家急聲道:“前來弔唁的賓客,都,都……”
連無慾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你難道結巴了不成?”
連管家嚇得連連擺手:“不,不,不是的老爺。”
連無慾冷笑一聲:“呵,做個結巴還不如做個啞巴,不如我幫你把舌頭卸下來如何?”
連管家當即變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老爺饒命!實在是,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連無慾冷哼:“大白天的難道還會鬧鬼?”
連管家道:“雖不是鬧鬼,但比鬧鬼還要可怕的多。”
連無慾優雅的嗅着鞭子上的血腥味:“繼續說。”
連管家驚恐的瞪大眼睛:“那些來弔唁的賓客,都已經死了!而且,還是被人殺得,脖子上一線傷痕,看起來淺的很,結果老奴碰了一下一個人的腦袋,就,就,”
連管家強行嚥了口唾沫穩了穩心神:“他,那個頭就掉了!”
連無慾聞言也是一驚。
那些賓客少說也有上百人,而且無疑不是武林中有名有姓之人,再者又是身在連府,誰又敢殺他們呢?而且殺得如此無聲無息,竟沒有一人發現,連他連無慾也沒察覺到一絲異常。
連暮雨踉蹌的從地上爬起來,血已染紅了他俊秀的臉頰。他瘸着往後院走,那是他母親曾經住過的偏院,他從小在哪裡長大,一直到他離開連家。
連無慾沒有攔他,他根本連看他都不看。
對於連無慾而言,只有他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2.
東廂閣裡一片狼藉。
這是連家待客之所。
作爲武林第一暗器名門,連家的待客之所自然要能夠彰顯門面,所以,這裡的裝潢最爲華麗。
金絲繡花的屏風後有檀木雕花八仙桌,桌上放着青瓷茶壺。牆上掛着一副《洛神賦圖》,也不知是否是真跡。
但此刻是否是真跡已經不重要了。
畫已被燒了。
火還沒有滅。
火星飛起,落在地上的屍體上,再次燃起。點點星火,一如天上零散的星星。
一點,一點,燃燒,連成一片,呼呼的風,不知從何處吹來,燎起明亮的火焰,映在連無慾的眸中。
他目中滿是怒火,就像這東廂閣裡的火,愈來愈烈。
他一把揪起連管家的衣襟,暴喝道:“你不是說賓客都死了嗎?怎麼又着火了!”
連管家忙道:“老奴也不知道啊!方纔根本沒有火。”
連無慾道:“那你當時可有看到什麼人?”
連管家一愣,想了想道:“老奴,老奴看到了一個白影。”
連無慾皺起眉頭:“什麼白影?”
連管家顫聲道:“不,不知道啊,一晃就沒了,老奴以爲是自己眼花了。”
說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登時煞白:“難道,難道老奴方纔是見鬼了不成?”
連無慾後背一涼,但還是惡狠狠說道:“大中午的能有什麼鬼!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去,快去把連暮雨那小子給我帶出來!”
連管家被丟到一邊,險些穩不住身形,胸腔一陣疼痛,不住咳嗽了幾聲。
究竟已是六十幾歲的老人了。
連管家連滾帶爬的跑到偏院,只見連暮雨正靠在門框之上,手捂着汩汩冒血的傷口,微闔着眸子,氣若游絲。
連管家悄聲走過去,低聲道:“大公子還是快些離開吧,這件事,似乎並沒有那麼容易。”
連暮雨費力的睜開眼睛,苦笑道:“連管家覺得我還能去到哪裡呢。”
連管家蹙眉道:“近幾年老爺心性無常,下人們更是不敢頂撞。但是公子留在這裡,若是得了什麼好歹,老奴這心裡過意不去啊。”
連暮雨搖了搖頭:“無妨。”
連管家自知也無法左右連暮雨,只得道:“老爺命老奴帶公子去東廂閣。”
連暮雨狐疑的皺了皺眉頭。
連管家瞭然道:“前來弔唁的賓客,都被人殺了。而且那人還放了一把火,險些將東廂閣燒成灰燼。得虧發現及時,火勢尚弱。但東廂閣裡的東西大多也是要不得了。尤其是那副《洛神賦圖》。”
連暮雨沉聲道:“那《洛神賦圖》是繼室夫人生前最愛的吧?”
連管家點頭:“不錯,那圖本是先夫人祁氏的嫁妝,夫人看上後便告訴我老爺,老爺就直接從祁氏那裡要過來了。”
連暮雨冷笑:“要?哪是要呢?分明就是搶。”
連管家垂下頭,輕聲道:“難不成是夫人捨不得那副圖,自己回來拿了?”
連暮雨道:“拿圖便拿圖,又何必殺人呢?”
連管家好像也覺得說不通,只得點頭:“不錯不錯,即便夫人不親自來,老爺也定然會把那副圖陪葬的。”
連暮雨氣喘吁吁道:“帶我去東廂閣吧。”
3.
東廂閣。
火已滅了。裡面的《洛神賦圖》只剩下一攤灰燼,金絲繡花屏風也只剩下木架子了,木頭上還燃着火苗。
檀木雕花八仙桌被烤的烏黑,想來也是用不得了。
連無慾站的遠遠的,看着下人們將裡面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一個接一個的搬出來。
一股燒焦的味道嗆得令人作嘔。
連暮雨是被連管家架着出來的。
他身上的傷口已被連管家包紮好了。
連暮雨不想死。
即便生不如死,但是機會總是留給活人。
連無慾看着他,目光冰冷:“還活着?”
連暮雨冷笑,笑意更冷:“活的好好的。”
連無慾道:“東廂閣被燒了。”
連暮雨道:“哦?燒了?那簡直好極了。裡面的《洛神賦圖》豈非也給夫人陪葬了?”
連無慾陰沉着臉,低聲喝道:“說!這件事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連暮雨道:“我若說沒關係你信嗎?”
連無慾沉默片刻,語氣竟柔和了不少:“信,當然信,你可是我的兒子。”
如果沒有看到連無慾那針一般探索的目光,也許連暮雨就相信了他的的。畢竟在他心裡,父親終究是父親,即使恨他入骨。
連暮雨抿脣,微笑:“可惜啊。”
連無慾道:“可惜什麼?”
連暮雨道:“我並不知道什麼真相,這件事也同我毫無干系。”
連無慾眯起眸子:“真的嗎?”
連暮雨不語。
連無慾又道:“雨兒,你可不要矇騙父親。”
連暮雨脣角一勾,笑道:“兒子又怎麼會矇騙父親呢,畢竟,你是我的父親。你養我二十幾年,我報答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給你找麻煩。”
連無慾顯然不相信連暮雨的話。他笑着搖了搖頭:“雨兒,離家如此之久,你變了不少。”
連暮雨無奈道:“兒子從未變過。”
連無慾道:“不,你變了。變得成熟了,變得會算計了,圓滑了。和你那個賤婦親孃簡直一模一樣。”
連暮雨眸光一閃,口中卻道:“是嗎?兒子不是都應該像父親嗎?”
連無慾聞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連無慾乃是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即便是我的兒子又怎麼樣?你終究不如我。”
連暮雨虛弱的點點頭:“是,是,兒子又怎麼能比得過父親。”
連無慾語氣驟冷:“所以你還是早早放下你那些鬼心眼,你永遠不可能超過我,你只配揹着你那張破琴浪蕩江湖。你想做什麼,我不攔你,可若你想回來做家主,門兒都沒有!家主只能由我擔當!你是不是在想,我百年之後的連家?哈哈哈哈哈哈,告訴你,我已找到長生不老的秘方,今後,這連家,千年萬年,家主只能是我連無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