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
無月。
客棧外漆黑一片。
風聲嗚咽猶如鬼泣。
道旁墨色的樹影隨風搖曳,宛若地獄裡鑽出的惡鬼在衝着人們張牙舞爪。
街道上沒有一條人影。
遠處隱約傳來的狗吠聲顯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客棧前挑起的錦旆被風扯得呼啦直響。
正在此時,突的傳來一陣轔轔的車馬聲。
¤ Tтka n¤ ℃O 聲音自轉角處傳來。
愈來愈近。
一輛由兩匹高頭大馬拉着的奢華的馬車已緩緩駛進樂凝塵的視線。
樂凝.塵站在客棧樓上。
對着街道的窗戶只開啓了一線。
車馬已近。
馬車已停。
健馬長嘶。
趕車的車伕靠在車上,手裡拿着一個馬鞭似的東西,迎風一揚,一卷慘白色的大旗已然展開。
旗上“百鬼門”三個血紅色的大字異常醒目。
樂凝.塵當即變色,但他來不及開口,後頸一陣劇痛,人已昏了過去。
車馬聲已然遠去。
窗外寒風凜冽,豆大的雨點自雲間墜下。砸在地上時,雨點瞬間珍珠似的破碎開來,四下飛濺。
天越來越沉,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兇。
天邊突的閃過一線寒光,繼而一聲驚天霹靂,驚的樂凝.塵身子一顫,醒了過來。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溼透了。
他緩緩站起身,頭痛欲裂。
百鬼門。
他只記得那一卷慘白色的旗,血紅色的字。
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衝出了屋子。
剛走到門口,他好像看到了什麼,腳步一頓。
那是一封信。
信就放在牀上。
信封是慘白色的,署名只有三個血紅色的大字——百鬼門。
信裡的內容也不多,只有短短六個字,那六個字是:“不追查,竹得命。”
樂凝.塵拿着信的手已不住顫抖。
他從來都是最沉得住氣的那一個。
所以他絕對不能亂。
他一定要保持冷靜。
冷靜的人往往會有很大勝算。即便他根本不清楚敵人的情況。
樂凝.塵將信揣進懷裡,癱坐在牀上,暗忖道:“百鬼門中豈非都是鬼?”
他呆呆望着窗外。
正想的出神,窗外忽然閃過一條飄忽的慘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轉瞬即逝,樂凝.塵脊背卻已涼透,掌心滿是冷汗。
2.
樂凝竹失蹤了。
在看到信的那一刻,樂凝.塵就已想到。
屋裡燃着一盞燈,燈光昏暗搖曳。
祁憐靜靜地坐在樂凝.塵對面,手中捏着百鬼門留下的信,長吸一口氣道:“樂兄如何決定?”
樂凝.塵尚未開口,鳳棲桐卻瞪大眼睛,盯着祁憐,恨聲道:“你這小子,你敢說此事與你無半點關係?”
祁憐無奈搖頭,道:“有關如何,無關如何。”
鳳棲桐握緊拳頭,咬牙道:“若與你有關,我便將你碎屍萬段。”
祁憐苦笑:“無關便是有關,有關即是無關。你若恨我,隨時動手。”
江湖中事,本就沒有什麼絕對的無關,也沒有什麼絕對的有關。
就像江湖中人,不論正邪,多多少少總會有些關聯。
鳳棲桐眼睛瞪得更大了。
隨影一襲黑衣,彷彿融入黑暗。他安靜的站在祁憐身後,安靜的看着鳳棲桐,只要鳳棲桐敢動一根手指,他手中的暗器也絕不會留情。
“砰砰砰”!
門突然響了。
鳳棲桐不耐煩的瞥了一眼門,道:“誰啊?”
門外人道:“小的是店裡夥計。”
樂凝.塵微微蹙眉,道:“何事?”
門外人道:“有人命小的轉交給樂凝.塵樂公子一封信。”
樂凝.塵心下一驚:“那人是何模樣?”
門外人道:“燈光昏暗,小的瞧不真切,只知是個男人。”
樂凝.塵已將門打開。
門外站着一個又矮又胖的青年,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青年手裡捧着一封信,恭恭敬敬道:“您可是樂公子?”
樂凝.塵點頭。
青年憨笑着,將信遞了過去:“這是那人命小的轉交的信。”
樂凝.塵接了過去,朝那青年點點頭:“你且下去吧,若是無事,莫來打攪。”
青年點頭哈腰:“正是正是。”
話說着,那青年已走下了樓,看不見人了。
樂凝.塵雙手顫抖着將信封拆開,攤開裡面的染血的信,面色倏地煞白。
鳳棲桐大步向前。一把扯過樂凝.塵手中的信,登時變色道:“百鬼門!”
祁憐蹙眉道:“鬼來了?”
樂凝.塵怔怔點頭。
他望着窗外,臉色愈加蒼白無血色,目中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驚恐。
他在發抖。
冷汗已浸透了他的衣襟。
鳳棲桐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實在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那窗外赫然有一個不人不鬼得怪物。
那“怪物”穿着染血的白衣,吊在窗戶對面的樹上,披頭散髮,鮮紅的舌頭垂下來,直達胸口。
雷聲轟鳴。
雨水混雜的殷紅的血,一滴一滴的順着“怪物”的舌頭滴在地上。
祁憐已幾近說不出話來。
他從不信什麼鬼神,可今日卻不得不信。
窗外的“怪物”絕不可能是所謂的人。
它和人簡直連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
隨影安靜的站在祁憐身邊,淡淡道:“鬼來了。”
祁憐目不轉睛的盯着窗外一動不動的“怪物”,忍住心中恐慌,顫聲道:“樂兄,信上寫了什麼?”
樂凝.塵長吸一口冷氣:“江上。”
3.
江上有船舫,船舫上燃燈。
燈火幽微搖曳,江面波光粼粼。
雨珠子恍若一顆又一顆圓潤的珍珠,嘩嘩落下,破碎飛濺,繼而融入漣漪陣陣的江水。
樂凝.塵三人站在江岸,衣服已然溼透,陰風襲來,冰冷刺骨。
霧氣昭昭,昏暗迷濛。
船舫緩緩駛近,停泊江岸。
樂凝.塵眯起眼睛,總算看清了船舫上那捲飄蕩在風中的慘白色大旗。
——百鬼門!
旗下站着一個人。
紅衣如火,彷彿是個男人。
他左側站着一個紅衣女人,女人手中爲他撐着一柄傘。
右側綠衣女子,一手託着一把刀。
——綠色的刀,綠如翡翠。
另一手提着一柄劍。
——紅色的劍,鮮紅如血。
鳳棲桐見這陣勢,雖瞧不清那人面目,心中卻已冒出一個名字,面露驚詫之色,當即脫口而出:“楊小公子!”
樂凝.塵怎會想不起楊小公子來呢?
可他只是抿緊脣,輕搖手中摺扇,若有所思的看着迎風招展的繡着鮮紅色大字——“百鬼門”的慘白色大旗。
“哈哈哈哈!”
船舫上的男人笑了。
笑聲淒厲詭秘。
樂凝塵從未聽過如此笑聲。
就像一隻鬼。
吃人的惡鬼。
這絕不是楊小公子的笑聲!
樂凝.塵皺緊眉頭,沉聲道:“閣下究竟是誰?”
船上人笑道:“在下姓楊。”
鳳棲桐道:“莫不是楊小公子?”
船上人搖了搖頭:“楊家堡難道只有他一個公子?”
樂凝.塵合上摺扇,目光如炬,一字字道:“你是楊一。”
船上人道:“楊家堡難道只有楊一?”
祁憐聞言,冷笑一聲,道:“你莫非是楊二?”
“哈哈哈!”船上人笑的彷彿更加開心了,“在下楊一。”
樂凝.塵冷聲道:“凝竹在哪裡?”
楊一道:“你何不上來看看?”
樂凝.塵沉默少頃,又道:“你何不下來?”
楊一語氣一頓,道:“樂凝竹在我手裡。”
樂凝.塵面色凝重:“如何?”
楊一道:“是以只有我有說話的權利。”
雨不知何時已停了。
霧卻愈發濃了起來,濃到楊一那身鮮紅的衣袍都已幾近看不真切。
忽然,濃霧中傳來一聲輕柔的貓叫聲,彷彿近在耳畔。
可在這大霧的昏暗的江岸,這輕柔低緩的貓叫聲,豈非顯得太過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