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尋也在笑。
笑的溫文爾雅,笑的從容淡定。
蕭素蝶在一旁仰面看着他的側顏,似有些癡了。
胡家三雄的笑聲漸漸小了,臉色彷彿變得有些蒼白。
胡老三也不再擺弄手上的扳指,只目光炯炯的凝視着周尋腰間的劍,溫聲道:“小娃娃,你師父是誰?”
“你問哪個師父?”
“你有幾個師父?”胡老三勾起一絲冷笑,使他看起來終於不再像只熊了。
“在下有許多師父。”
“許多?”
“是。孔聖人曾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在下雖不是聖人,但也知道聖人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哈哈,有理有理。可我只問你,你的劍法是誰教的?”
“家父與家叔。”
“我想你家父一定叫小白,家叔也一定叫小黑。”胡老二截口說罷,又學了兩聲狗叫。
“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迴盪在這山洞裡,燈火隨風搖曳,好似也在笑,就連那一直板着臉的胡老大也勾了勾嘴角。
胡老三沒有笑,他沉着臉,靜靜地看着周尋。
周尋沒有半點惱怒的意思。這世上能讓周尋動怒的人,只怕還沒生出來。
“我家二叔綽號裡的確有黑字。可卻不叫小黑,江湖中絕沒有人敢叫他小黑。”周尋笑道,“他們都叫他黑衣客。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喜歡喚他夜遊人。”
話罷,笑聲頓停,洞內再次恢復沉寂。
胡老二的臉變得慘白。他不覺的後退幾步,勉強笑道:“你父親難道不姓白?”
“哈哈,家父怎會姓白?”周尋像是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輕笑一聲,反問道。
“那……”
“家父自然和在下一樣。姓周。”周尋好笑的看着他,眸子輕眯,目光和善。
“周!周!奪、奪、奪命……”胡老二的眼睛瞪得像只燈籠,臉色煞白無血色,渾身顫抖着,不住後退。
胡老大瞥了一眼自己這個不爭氣的二弟,皺緊眉頭,看向周尋,問:“小娃娃,你叫什麼?”
“在下週尋。”
“周尋!周尋!奪、奪!”胡老二已退到人羣裡,整個人就像棉花一樣,軟綿綿的癱軟在地上。
“踏雪無痕穿雲雁。”胡老三摩挲着那翡翠扳指,目光深邃,一字一頓,低聲說道,“原來你是踏雪無痕穿雲雁。”
“是,的確,他們都這樣叫我。”
“哼。”胡老大冷哼一聲,“我管你穿雲雁穿雨燕,來了我黑虎嶺,就別想再當一隻活雁子!”
刀在手,劍在鞘。
燈火搖曳,忽明忽暗。
蕭素蝶看起來很害怕,所以她在後退。
胡老三在看着她,面上帶着斯文的假笑,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2.
劍尚未出鞘,刀光已至。
雪白的刀光,雪白的衣,彷彿在這瞬間融爲一體。突然,殷紅的血宛若紅梅,打破着雪白的平靜。
胡老大的血,心頭血。
雪白的劍光忽閃,眨眼劍已入鞘。
胡老大的刀還在手中。濃眉倒豎,怒目圓睜,脣角滲出的絲絲鮮血,配上青慘慘的臉龐,看起來煞是駭人。
“大哥!”胡老三趕忙迎了上來。也只有他迎了上來。
周尋已準備去拉蕭素蝶。
可就在這時候,蕭素蝶腳下的地,卻突然翻轉——下面竟是空的,黑黢黢的望不見底。
“啊!”蕭素蝶只覺腳下一空,還未驚呼出聲,身子已似落葉一般,掉了下去,掉在那個望不見底的洞裡。周尋自是大驚,但來不及他反應思考,他就自蕭素蝶掉下去的地方,縱身躍了下去。
那塊地又恢復原狀,從上面看,很平坦,沒有半點異樣。可下面——
下面就像是被隔絕的另一個世界。
周圍由光滑的石頭砌成,沒有窗戶,而入口也只有那個可以翻轉的暗門。這裡就像是一個儲藏糧食的地窖,很清涼,其中又有一股潮溼的異臭味。
暗門一開,一閉。
掛在暗室牆上的燈盞,登時燃了起來,就像是被什麼人,適時點燃一樣。可暗室中哪裡有人呢?
正對暗門的下面,是一具冰牀。
通體寒冰,涼的刺骨。而周尋與蕭素蝶,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這冰牀之上,寒意登時入骨,凍得蕭素蝶愣是把周尋摟的緊緊的,就像是抱着一牀溫暖的棉被。
暗室並不深,再加上有周尋的保護,蕭素蝶並未曾受傷。只是恐懼往往比受傷更難恢復,再加上這刺骨的寒冷,更是讓蕭素蝶渾身癱軟無力,動也不能動。
好奇心人人都有,女人,尤其是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好奇更甚。
所以,蕭素蝶很好奇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所以,她從周尋懷裡,悄悄探出了頭,她原本紅嘟嘟的櫻脣,已被凍得毫無血色,臉色也不再紅潤。但當她掃視了一下週遭的環境之後,臉色卻變得更加蒼白!
一種驚恐萬分的慘白!
她不敢叫,連一聲都不敢出。
她將頭埋在周尋懷裡,雙臂抱的更緊,她從未見過這樣恐怖的地方。她想,她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忘記這個地方了。
她在哭,可是她還在抑制,她不敢出聲。
周尋輕輕抱着懷裡啜泣的女孩,不責備,不安慰。他在看,在看這令人心驚的環境。
他覺得,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這個地方了。不是因爲在這裡曾經擁美人入懷,而是因爲,這裡的場景,也曾讓手上沾滿鮮血的他,感受到了許久未曾感受到的恐懼感。
3.
滿室森白的人骨。
空氣中也彷彿浮動着黏黏的血腥味。
冰牀下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十三個骷髏,上面還沾染着血跡,看起來白中帶紅,紅中透着白。骷髏附近還有一潭黏稠的液體,看起來像極了腦漿。那液體上,還隨意扔着一個眼球,正無神的盯着冰牀上的周尋二人。
周尋已抱緊了懷中的人。
他已聽到了她的哭聲。很細微,但在這空曠沉寂的暗室中,聽的清清楚楚。
血腥、異臭,刺激着二人的嗅覺。
這時周尋好像聞到了一股清香。
像茶香,卻遠遠比茶香要濃。
周尋只覺有些心慌,他推了推蕭素蝶,問道:“素蝶,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清香?”
蕭素蝶擡起頭,眸中含着薄淚,迷茫的看着周尋,木訥的搖搖頭。她蒼白的臉頰似紅潤了些許,看起來可愛極了。只是髮絲凌亂,顯得有些悽美。
她說她沒聞到,可週尋卻覺得這味道越來越濃。他不知道味道的源頭在哪裡。
他找不到。
他只覺蕭素蝶摟他摟的更緊。心慌也越來越厲害。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騰的坐起身來,拿開了蕭素蝶的手,輕聲問道:“素蝶,你現在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蕭素蝶緊緊拽着周尋的衣服,囁嚅道:“頭暈……有些頭暈,怕是被這些東西……”
談起“這些東西”,蕭素蝶的聲音都彷彿變了。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令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坐起身,用手勾住了周尋的脖子,整個人緊緊靠在周尋的身上,哭的歇斯底里。
她壓抑良久,終究無法戰勝心中的恐懼。
“雁子哥哥,我怕……”
周尋垂下眸子,看着懷中柔弱的身軀,眸中閃過一絲說不出的情緒。他用手輕輕拍着蕭素蝶的背,不曾開口,卻足以讓蕭素蝶安心。
他的手很涼,但蕭素蝶卻覺得很暖,暖進心裡。
清香猶在。
周尋早已猜透了這是什麼東西。他自幼生活在忘雲閣,在自己父親的監督下教導下,識遍百毒,解遍百毒,配遍百毒,卻從未接觸過這種東西。
因爲這根本不是毒!
這只是一種惑人心神的迷情香!
這並不是什麼上檔次的東西,一般也只有江湖中那些下流人才會用,例如採花賊。所以,對於這種下等的迷香,周尋的父親自然懶得多提。
只是,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迷情香呢?
周尋想着,手已點了蕭素蝶的昏穴,而自己,也在努力剋制迷情香的作用。
只需片刻,就好了。
迷香比起毒藥而言,總要好解的多,至少,它不能要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