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我第一次堂堂正正從正門走入南宮家。
南宮家高屋建瓴、檻深戶重,由外而看恩寵富貴、沉沉穩穩,即使是巨大的風浪也激盪不起的百世豪門。這種富貴,是我南宮家幾代人,刀槍血海里,用命換回來的。三重大門之內,雕花拱門外的側院子停放的奔馬車輦,斯斯聲聲,喘息不停,茶茶水水,抽抽啼啼,正院子裡面已經亂成一鍋粥。
我徑直走入我爹的院子。
南宮家的護院認不出是我,都出來攔。
不過,攔我者死。
南宮家的下人們盡忠盡責,堪稱護院中的楷模,值得表揚,但他們還是被我的拳頭毫不留情打得落花流水、咿咿呀呀、滿地爬泥。
我踩着他們的腰背過去。
我爹的院子裡面,我娘探着腦袋往外面看,一看到我,哭得成縫隙的眼睛就立刻瞪大,跑出來,拉着我突然大聲嚎哭,說話都結結巴巴:“小透,小透,你爹,你爹他……”
我娘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婦人,她被嚇着了。
她滾圓滾圓的肩膀還在抖着。
我摸了我孃的肩膀兩下,說:“娘,你不要哭。我進去看看爹。”
“小透,你終於回來了!”司徒夫人比我那沒出息的娘堅強許多,她在座位上站起來,紅腫的大眼睛就像注滿水的水蜜桃。
她那雙水蜜桃的靈目看着我,眼淚珠子掉得歡快:“小透,進去看看你爹。”
我點頭。
司徒夫人對後面的人說:“沒事,小姐回來了,大家都下去吧。”
還打算拼死阻攔的下人才認得他們家的“小姐”,都扭着胳膊、撅着腿退出去。
我問:“爹怎麼樣?”
我問司徒夫人。
我娘連自己都顧不上,問她是白問。
司徒夫人絞着手帕拭着眼淚:“張大夫已經看過了,現在維叔叔進宮請明太醫過來。”
我問:“張大夫怎麼說?”
張大夫是我家的看門大夫,上到我爹南宮大將軍,下到家裡的貓兒狗兒,大病小病都是找他的。張大夫,他的兒子——小張大夫,他的老子——老張大夫,三代人都跟着我南宮家。南宮家人的身體,他就最瞭解。張大夫說的話,比宮裡面的太醫還要準。
司徒夫人輕輕推着我進去:“你爹中毒,現在還昏迷,張大夫不知道毒性,無能爲力,現在只能看看其他大夫。”
我無心地“哦”了一聲。
司徒夫人突然抽噎哭了起來。
堂下的丫環老媽子都跟着哭。
我煩了,吼了一句:“通通不許哭!老爺現在還沒有死!誰哭了就攆誰出去!”
下人立刻捂着嘴巴,不敢哭了。
司徒夫人憔悴的臉容,黯淡的眼神,看着我,也不敢哭。
我走到我爹的房間裡面,軟軟的地毯,靜悄悄的,落地無聲,牀邊上只留着一個穿着布衣的男人——但是,他不是張大夫,而是我爹的幕僚算命諸葛。
難道算命諸葛,是個大夫?
我走過去:“我爹怎麼樣?”
算命諸葛對我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稍微點點頭,讓了位置給我。
我手腳都涼透了。
我是不信邪的。
雖然我爹經常罵我,我也經常氣他,我們兩個人坐到一起都是猴兒搔着紅屁股——不能安靜,但是那也是我們父女之間獨特的相處方式。在我的心目中,我爹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威猛,英俊瀟灑,頂天立地,擁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恩寵;我爹就是一道萬事萬靈的天師靈符,可以鎮住一切的妖魔鬼怪。
這個挺直躺在牀上、臉容無比蒼白的男人,居然是我爹?
我感覺無力了。
我趴着我爹的身上,嗚嗚叫着:“爹,你不要死啊!你死了,你一家子怎麼辦?你女兒還小,你夫人還嫩。你一死,人家回來搶了你的女兒,嫁了你的夫人!偶的親爹啊,你記不記得你最後同我說的話?是放屁啊!哪有人能把‘放屁’當做臨終遺言。到時候難道要我同你親孫子說,當年你爺爺嚥下最後的一口氣,居然說了一句‘放屁’,丟臉丟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