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小心肝亂顫。
我該不該上去呢?
我怕看見女人哭,她們一哭,我就沒轍了。
日落黃昏,煙硝雪飛,此時各個屋子裡面紛紛點燈。暗黃色的燈火,透出紗窗紙,異常寂寞。這個南宮家都顯得很冷清,真的冷清,平常我還不覺得那麼靜悄悄的。我蹲在門扉之外,司徒恩恩就是對着池子,輕柔的暮色淡淡的一層暮光。
她憂愁地彷彿已經成爲一幅畫。
我抓抓頭髮,還是走了出去:“司徒夫人。”
司徒夫人沒有反應過來。
她看着水池的金魚。
眼神含着淚光。
彷彿就要哭了。
我心裡一陣一陣發慌,看着那邊屋檐下是她的陪嫁媽媽——李奶奶。
若然司徒夫人要分送什麼東西給我或者我娘——例如是每個月的月錢,都是這位李奶奶親自送過來的。而李奶奶同我娘也意外地投緣,兩人一處就是馬吊朋友,禮尚往來,半斤八兩。所以,李奶奶看着我孃的份上,對我也非常親熱。
李奶奶笑眯眯着菊花臉,給我打着手勢,意思就是該開飯了。
我還沒有說話。
司徒夫人已經擡起美麗微紅的大眼睛,手掌拉過我的手,說:“小透,留下吃飯。”
我愣愣的,順着他牽進屋子:“哦。”
我孃的發福體型是司徒夫人的纖腰的三倍,司徒夫人的衣物穿戴比我孃的小花布豪華三倍,但是就是開小竈這方面,我娘就比司徒夫人強多了。我抓着發亮的象牙筷子,心裡頭暗暗慶幸着,好在我是我孃的女兒,否則一定餓死。怪不得南宮澈那皮膚漂亮,怪不得我小妹湄兒晚上偷糖吃了一嘴巴的小蛀牙,原來司徒夫人就是喜歡這樣的菜色。
我爹今晚不在家,所以各自在屋子裡面用膳。
桃木的小圓桌上面,擺着一湯三菜。
芽菜豆腐湯,清蒸巴掌小鱸魚,蒜心伴清蒸藕片,蔥花水蛋花。
簡直淡出個鳥味。
我出門的時候,我娘在爐子上面燉着鹿肉啊。
雪花花的鹿肉,肥而不膩。
我含着藕片,只能幻想着就是鹿肉。
司徒夫人纖細的手指放下筷子,對我說:“不知道小透過來吃飯,所以沒有你喜歡吃的菜。要不要叫李媽媽吩咐廚房炒個青菜?”
我苦着臉。
幹嘛炒青菜?
我難道就是一臉菜色嗎?
我想要小砂鍋燉出來的五香鹿肉啊!
我快速扒了兩口飯,笑得滿口都是白米飯:“不用麻煩李奶奶,這些菜挺好的。”是的,我要快點吃完,回去吃我孃的鹿肉。
司徒夫人吃飯斯文,就像南宮澈,而她也學着南宮澈,喜歡看着我吃。司徒夫人吃得像吃沙子一樣小心翼翼,卻喜歡給我夾菜,說我瘦應該吃多一點。
雖然我不挑吃,但是我很想告訴她:“素菜不能讓人吃胖。”
她高興,我就忍住,沒有忤逆她的意思。
我娘粗生粗養、心廣體胖、神經粗大,她的不孝女兒再氣她,她大不了就是拿起鞋子給我一個耳光,前一句“死丫頭”後一句“臭丫頭”,第二天又是一千句的“寶貝丫頭”。司徒恩恩可不是我家老孃,不會想我老孃那種寵愛我,如果我一言失其意,她流着眼淚,我就苦命。
所以這一頓飯吃得我納悶。
吃過飯用過茶,司徒夫人就拉着我進去房間裡面。
我乖乖無語地坐到一邊用着清茶,司徒夫人就摩挲着梳妝檯,從裡面拿出一個緞面陳舊的首飾盒子,用小鑰匙打開上面的金鎖。
司徒恩恩翻了一遍,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她就把盒子都翻了過來。
“叮叮咚咚”的聲音。
盒子的東西都散出來。
原來盒子裝的都是三歲奶娃娃的東西,有長命鎖、小鈴鐺、小銅手鐲等等。
司徒恩恩撿了一片黃色的紙張,合到我的手中:“小透,這是護身符,要帶好。”
我伸開手掌。
摺疊成三角的黃紙片兒,邊角磨得有點陳舊,摺疊的一側還有火燒的焦尾。
這個小黃紙護身符,一看就分辨出是國分寺的靈符。
國分四寺,簡稱國分寺,不是一個寺院,而是四個寺院,是分佈在國都洪城的東南西北四方,四所御賜佛寺,是光韶王朝的國寺。鳳皇城後宮規定,皇帝駕崩之後,除了太后留在鳳皇城,其他后妃——有封賜的但沒有生下皇子公主的,都必須送到國分寺去出家,餘生爲先帝祈冥福。
國分寺的護身符,不是一般人可以求得,非官非貴非福所能得到,聽說求得那麼一道靈符比求見皇帝還要艱難。信衆必須虔誠,在國分寺沐浴長拜,身心洗滌,得到靈光悟得真理,纔可以得到開光靈符——是不是很麻煩?
但是那麼麻煩的靈符,每天都有很多人去求。
司徒恩恩的靈符,不是給我大哥的嗎?
我收了起來:“夫人,我會幫你交給大哥的。”
“不是給你大哥的,是給小透你的。”司徒恩恩按下我的手,眼神閃動着水光,嬌顏素白:“你大哥他……他也有。”
我哦了一聲。
司徒夫人說:“小透,你以後不要去軍營。”
我呃:“……”
司徒夫人說:“小透,以後留着家裡。”
我:“……”
正要說話,我就看到司徒夫人的眼淚滑了下來,她牽着我的手,哭着聲音:“小透,你哥哥那個樣子,所以你不能出事啊,千萬不要出事……”眼淚落到素顏雅麗的臉龐上,就好像晶瑩的露珠打着白荷花瓣上,就那麼一瞬間便氾濫了。
我頓時望天無語。
我沒有招惹她,她幹嗎哭啊?
我最偉大的將軍大人,我最親愛的爹,你啥時候回來啊?
那個晚上,我註定望不見我爹及時回來安慰他嬌滴滴的娘子。我倒是弄得一個頭兩個大,好說歹說,口水都幹了,什麼都答應了,後來都忘記了自己答應了她什麼事情。司徒夫人哭累了才安心睡下。能從她的被窩裡面抽手出來,我就逃命似的跑回去自己的屋子。
我孃的院子裡面有燈火。
我走過我孃的房間門,忽然聽見裡面有着含糊不清的男人聲音。
我硬生生停住了。
我的娘!
我的老孃的房間,老太太的房間,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我娘偷漢?!
我貼着門,透過縫隙,就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