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告別
民間傳言，七活八不活。
陳大奶奶肚子的孩子堅持了八個月，就算此時誕生出來，差不多就能算作足月而生，也不必擔心八個月的日子活不下來。
陳大奶奶露出由衷的欣喜笑容。
婢女小心地服侍了她洗漱，端來了燕窩粥。
陳大奶奶突然聞到了燕窩粥的香味兒，這讓她十分驚訝，笑容更歡了。
她很早的日子就失去了味覺，再也唱不出酸甜苦辣。這樣也對她很好，至少她努力吃下去的東西，不會因爲泛酸難過要吐出來，苦藥也不會覺得苦。再然後，她又失去了嗅覺，再也聞不到房間內的淡淡的果木香。
但這會兒，久聞的屬於食物的香甜味兒，開啓了她的食慾。
她真的想吃東西了。
她已經很久不曾想吃東西了。只是她必須去吃而已。
“寶貝兒，是你想告訴娘想吃麼？”陳大奶奶神色溫柔，拿了羮勺，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久聞的香甜之感，讓她生出了巨大的幸福，懷着激動，緩慢地用完了一碗粥。
今天天氣真好。
陽光明媚的。
陳大太太讓人將自己攙扶到了外面的榻上，沐浴在陽光之中，聞着空氣中的鮮花綠葉甚至陽光的香味兒，有些陶醉。
“大爺呢？”陳大奶奶道。
“昨天大爺設宴與二爺的客人飲酒，像是多飲了一些，回來的有些晚，在偏房裡歇了。剛纔婢子過去看了一下，大爺已經起來了。正在沐浴。想來應該是怕身上的酒味兒衝撞了您和小主子。”丫鬟開口道。
陳大奶奶幸福地笑了起來。
她沒等多久，就看見陳厚蘊從偏房裡走了出來，走近了她身邊。
“今天怎麼起來這麼早？”陳厚蘊微笑道：“看起來精神不錯。”他在陳大奶奶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按照最近的習慣，準備與陳大奶奶說一會兒話。
他已經與翰林院的掌院特別說明了情況，將每日去衙門的時間延後的一些。掌院欣賞他的才華品格，又見分配給他的做的事情從未耽擱。也就默許了他遲到。而同僚看他的目光。都帶着些唏噓悲憫。
“夫君，你今日請假吧。”陳大奶奶摸了摸肚子，輕聲道：“我能感覺到。就在今日了。”
陳厚蘊面上輕鬆之色不見了，沉重地看向陳大奶奶。
“應該就在下午。”她偏了頭，對陳厚蘊道：“妾身想讓夫君最後陪我半日。到了中午，夫君去請我娘來……我也有話對她講。”
陳厚蘊並非不相信陳大奶奶的話。
正因爲相信了。他纔有些無法承受眼下這一幕。雖然他對這即將發生的一幕早有預料。可真到了來臨之時，再多的準備。也僅僅是準備罷了！
“夫君，我不想看到你這樣。輕鬆一些，我想看着你一直笑……”陳大奶奶輕輕地道：“暫時也別驚動了母親她們，讓她們跟着難受。最後這半日。我就想安靜地與夫君在一起，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安靜地說一會兒話。就是不說話。這麼安靜地坐着，也是好的。”
陳厚蘊覺得有什麼堵住了嗓子。
他握住了陳大奶奶的手。
那隻手。已經瘦的僅剩一些皮，上面有青色的筋，看起來有些駭人。但陳厚蘊那麼輕柔地握着，彷彿是握着那動人的柔荑。
他慢慢露出了笑，輕輕開了口。
陽光輕輕躍過了樹梢。陳大奶奶再次陷入了沉睡。陳厚蘊沒有動，依舊安靜地握住她的手。待她醒過來，他們用了一餐飯，陳大奶奶的面頰上奇異地有了血色，看在陳厚蘊眼中，卻是驀然心痛。
“夫君，去請母親來吧。還有我的爹孃，請他們來吧。”她輕聲地道：“總要告個別。恩，對了，還有阿凝妹妹，我也想再次謝謝她。”
陳厚蘊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着，點了點頭。
很快，陳大太太第一個趕了過來，看到他們夫妻坐在廊下，眼中瞬間涌出了些淚，快步走近，對陳大奶奶道：“好孩子……”再說不出別的話。
“娘。”陳大奶奶開口道：“您待香兒太好，是香兒缺了些福氣，纔不能一直孝敬您，您一定不要怪香兒。若有來世，香兒一定要給您當女兒，那一定很幸福……”
“好孩子，別說了……”陳大太太想拭去眼淚，卻怎麼也拭不乾淨。
“娘。”陳大奶奶卻是一直笑着，輕輕地道：“香兒去了，您要替夫君做主，讓他早日再娶一個知心人。至於小寶兒，香兒想要拜託娘您費心，親自教養他長大……娘您教養了夫君這樣的天驕和二叔那樣的英雄，相信小寶兒將來也能成才，替香兒一直孝敬您……”
她要離開了。
她不會阻止陳厚蘊再娶。因爲她捨不得看着他孤單。
但她身爲母親，總要爲自己的孩子打算一番。無論陳厚蘊再娶何人，孩子交到陳大太太手中，她才能夠放心。
“好孩子，娘答應你，親自教養孫子，護着他長大成人。該他的，一定是他的，誰也不能欺負他。”陳大太太慎重地許下了承諾。
“你放心。”陳厚蘊低聲對陳大奶奶說道。
“娘和夫君的話，香兒放心。”陳大奶奶笑容脆弱卻欣慰。
沈柔凝從外面走進來，她手中拿着一張紙條。她走近了陳大奶奶，努力維持了笑，將那紙條給陳大奶奶看，道：“外祖父給小寶兒起了名字。無論男孩女孩，都叫陳承方……承以君子之方，是個好名字呢。”
“承方，承方……”陳大奶奶柔聲喊了幾遍，笑了起來。
陳大太太摸着淚，走到了一邊，開始吩咐下人準備起來。她這會兒不能只管傷心難受，需要有許多事情要做。
“阿凝。”陳大奶奶看向沈柔凝，道：“謝謝你陪了我半年。謝謝你的那些畫，讓小承方將來能夠看見她親生母親的樣子。謝謝你。”
沈柔凝搖搖頭：“表嫂已經謝過許多次了。再客氣，阿凝心裡要不高興的。”
陳大奶奶也笑了。她握住了沈柔凝的手，看着她的如花嬌顏，眼中生出一抹羨慕，似乎又有一些話想要說，卻是沒能說出口：“好了，表嫂不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