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誰主 合,鏡花水月(一)
守衛聽到慘叫奔來時,已經駭得呆了。
她周身之物早被蒐羅一空,連可能傷人的荊簪都不曾留一枚,何況又被藥物侵蝕了那許久,連尋常人不如,憑誰都會認爲她絕無反擊之力,更不可能敵得過武藝高強的厲奇人。
可她竟借了砸酒罈之際,悄悄藏起一塊極尖銳的陶片,等着厲奇人沉溺於情.欲的那一刻出手。
並且,一擊致命鵓!
看着抱住下.身在地上翻滾嘶嚎的厲奇人,守衛幾乎敢斷定,這人這輩子都沒指望再碰女人了。
他竟然,被這個毒傷在身、手無寸鐵的病弱女子,活生生地煽了……
十一正若無其事地丟掉碎陶片,撈過方纔跌在地上的酒罈,用裡面的殘酒洗着手上的血跡。
她的腳踝依然被粗大的鎖鏈緊鎖着,細白得眩目,毫無赧色地蕩在榻沿,一雙眸子冷若秋水,蘊着若有若無的嘲諷,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狼狽號哭的男人。
見守衛進來,她懶洋洋道:“還不把他扯出去?滾了滿地血,還得你們打掃,不嫌麻煩?”
守衛們面面相覷,只得上前去扶厲奇人。
厲奇人痛得站不起身,大致也料到會落下怎樣的結果,已然恨得切齒,原先的滿腦旖.旎早已煙消雲散,gong着腰怒罵道:“賤人!賤人!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麼郡主……相爺說要毀了你,必定會毀了你……你以爲你逃得了!”
他本就白髮白眉白麪,白臉泛了青,叫罵之中牽動傷處,更是罵一句躬一躬身,再怎麼想着指斥威脅,對着面前那女子漫不經心的眉眼,都似成了天大的笑話。
十一甚至又臥上榻去,懶洋洋地問:“還有沒有酒?我要最好的酒……”
守衛習慣性地應一聲,正要去拿酒,厲奇人已忍痛將那守衛扯住,叫道:“相爺沒說要把她當郡主供着!相爺說了,要毀了她,毀了她……”
他忽從袖中掏出一盒物事,擲到牆邊角落,被鎖住的十一決計夠不到的角落。
盒子跌開,裡面散落一堆葉片類的藥材。
囚室中立時有說不出是馨香還是酸辛的氣息瀰漫開來。
而十一隨之變了色,整個人跌入衾被中,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雙手慢慢地絞緊了被褥,幾乎要將褥子摳穿。
痛楚中,她的眼眸愈發幽黑,深井般看不到底,只冷冷地盯着厲奇人,緊抿的脣角居然猶見一抹鄙夷不屑的嘲弄。
厲奇人身.下血流如注,只覺自己僅餘的尊嚴也已被人剜得乾乾淨淨,連周圍人看向他的目光都似在辛辣嘲笑,竟比小時候被人踩在腳底羞辱還要難以忍受,也不顧那疼痛,推着一旁的守衛尖叫道:“還等什麼?這女人你們不想碰嗎?不想要嗎?快去啊!子午葉引發她體.內蠱毒,會讓她生不如死,絕不可能再傷到你們!是相爺要毀了她,毀了她!”
幾名守衛已然呆住。
有一個兩個膽大的,看向榻上那個痛得已將脣邊咬破的女子,向前踏了半步,又畏畏怯怯地退了回來。
厲奇人一邊弓着腰努力去掩自己的傷處,試圖讓那種器官被活活摘去的劇痛減輕些,一邊喝道:“你們看好了,那是寧獻太子一心想要的女人,那是南安侯和濟王打破頭搶着要的女人……但她如今落在你們手上,不過是個女囚而已,連妓.女都不如!是相爺要毀她,你們便是把她活活弄死,相爺也不會責怪你們……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啊!”
噬骨之痛中,十一尚得聽得清楚他的話,身體一掙,已臥到榻沿。
那痛楚之中扭.動的身軀,似乎沒有了先前壓迫人心的強大氣勢,也便讓守衛膽大了些。
終於有兩個守衛踏向前去,欲去按住這個尊貴美麗卻已輾落污淖的絕色.女子。
十一忽冷笑一聲,伸手向外一揮。
守衛大驚,連忙跳着退開時,十一卻已從地上拾起了一枚碎陶片,緊攥掌心。
厲奇人只覺身.下更痛,忙向後退了一步時,竟已痛得滿身是汗,渾身哆嗦。
“廢物!”
十一鄙夷地瞧着他們,從凌.亂的烏髮中擡起的面頰美得驚心動魄,連那嘲笑都如此的妍媚誘.人,如深秋泥潭逆了時節開放的雪色菡萏,孤伶伶地立於殘荷敗葉,寂寞卻冷峭,獨自在清寒凜霜裡迎風舞動。
碎陶片被她狠狠地攥着,扎破了白.皙的掌心,一滴一滴地飄落地面。
厲奇人沙啞着嗓子,羞惱地吼道:“笨蛋,她……她連強弩之末都算不上,怕什麼?還不快去!”
守衛終於意識到,十一那點力量,絕對連最尋常的文弱男子都該抗拒不了,更別說他們四五個身材高大武藝在身的男人了。
蠢.蠢.欲.動的欲.望裡,他們終是剋制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
十一卻忽然一仰頭,已笑了起來。
她高聲笑道:“轉告施老賊,除了我自己,誰也毀不了我!”
她舉起碎陶片,在那些男人的驚呼聲裡,迅速划向她白玉般無瑕的絕色面龐。
雙頰破開,血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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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令人沉心靜氣的龍涎香正緩緩縈繞於空闊的殿宇。雪白的宣紙鋪開,長身玉立的少年一襲素袍,飽蘸濃墨,低垂眉眼運筆寫字。
據說,寫字亦可讓人平定心緒。少時每每受人白眼,默默用禿了的毛筆蘸着清水寫字,看着與禿筆絕不相襯的勁秀字體自筆尖遊逸而出,那些譏嘲的話語和目光便似遠了。
便像如今,用銀線繡着蟠龍紋的袖子輕輕擺動之際,他的心仿若也安靜了許多。
有太監上前,小心回稟:“皇上,濟王求見!”
“哦!”宋昀回過神來,“請他進來。”
他的目光向門外一飄,隨即落到自己剛寫的那幾行字上,面龐便不由白了白。
滿紙竟只是在重複着三個字。
柳朝顏,柳朝顏,柳朝顏……
滿腦都只她一人時,他居然覺得自己心靜了……
爲何尋常做別的事,只覺滿心蕪亂?莫非只記掛着她,纔是他唯一應該做的?
門被輕輕推開的那一霎,他迅速抽.出那頁紙,揉皺,擲到角落裡。
宋與泓走進來時,宋昀亦已起身相迎,眉眼平靜溫潤,再無一絲異色。
“臣宋與泓,拜見皇上!”
循規蹈矩地行禮,沒有一絲錯訛,也不見多少勉強。
“兄長請起!”
宋昀挽起他,拉他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才含笑問道:“王妃的病情如何?”
宋與泓向外看了一眼,幾個寸步不離“保護”他的侍衛依然盡職地在外守着,往日跟他的塗風、段清揚等自他入宮後便沒了音訊,便是想傳遞消息,也逃不過周圍鐵桶似的監視。
他苦笑一聲,才道:“如薇病勢漸痊,應該不妨事了。多謝皇上關心!”
宋昀看向宋與泓這些日子急遽消瘦的面容,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看她們也替宋與泓上了茶,揮手令衆人都退下,看殿門被掩上,才道:“宮中雖不自在,你自己也需保重。”
宋與泓英氣的眉挑了挑,已笑道:“皇上放心,入宮那日我便猜過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如今這結果……算是好的吧?至少咱們大楚的江山,還姓宋。便是仁明殿,也是自小常來常往的地兒,還能時時見到母后,也沒什麼住不習慣的。”
宋昀聽他說得坦蕩,也不覺笑起來,“朕不是這裡長大的,倒也常聽說你們往年的事兒。據說你總和朝顏郡主打架,打得頭破血流,寧獻太子總在居中調停,按下這邊,那邊又鬧起來,加上濟王妃和齊三公子他們,那時候宮裡應該很熱鬧。”
宋與泓眼底不覺染了微醺之色,“嗯,很熱鬧。不知爲什麼,小時候我特別喜歡戲耍朝顏。那時候她便很驕傲,我一耍她,她便彈簧似的跳起來揍我。我曉得她師父厲害,她也厲害,特地尋了高手來教我武藝,可惜後來還是打不過她……也不想打她了,只想着怎麼哄她歡喜……我從沒想過後來會走到那樣的地步!我寧願與詢哥哥還活着,我寧願朝顏嫁給了他,——只要朝顏好好的,只要他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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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