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慧兒這邊剛坐下不久,掌櫃就親自端來了兩壺好酒,笑着說:“殿下,小店雖小,但小老兒自己愛喝幾杯,倒是存有好酒,您可以放心喝。”
蘇慧兒點頭一笑,讚了一句,那掌櫃欣喜而下,樓上一時間肅靜無比。
“陳哥坐啊。”成明星不知說什麼好,見陳小夏一直站在蘇慧兒身後,就衝他一笑,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椅子。
“不敢。”陳小夏急忙一擺手。
“成門主賜你座,你便坐吧。”蘇慧兒看了看陳小夏,微微一點頭。
“多謝公主。”陳小夏急忙一禮,恭敬地在成明星身邊坐了下來。
酒意上涌,成明星忍不住哈哈大笑,狠狠拍了陳小夏一巴掌:“陳哥,明明是我讓座給你,你卻謝什麼公主?”
陳小夏一咧嘴,沒敢接話頭。
“成門主那位受傷的兄弟,現在如何了?”蘇慧兒也沒理成明星這話頭,直接問起了馬星。
“公主的表哥現在如何,他現在就如何唄。”成明星一聳肩,“我打人時也是有分寸的,基本是受了多少就還多少。”
陳小夏重重咳嗽了一聲,意在提醒成明星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氣氛本來挺友好的,若是轉到這話題上沒完,不紅着臉各自回家纔怪。
蘇慧兒卻並不以爲意,拿起酒壺,起身便要給成明星倒酒,陳小夏急忙搶着要接酒壺,成明星伸手一攔:“今日是在酒樓裡,不是在公主府,也不是在雲樹茶舍。上了這桌的,都是朋友,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陳哥,慧兒妹妹要給我倒酒,你卻搶酒壺,這成什麼樣子?”
雲河月驚訝地看着成明星,不敢相信這話是他自己想到的。要知道雲河月與成明星分別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有話憋在心裡不善表達的內向男孩,可現在,卻足以稱作能獨當一面的大丈夫了。
“成門主說得對。”蘇慧兒一點頭,“我來此地,也不是端着公主的架子來的。”說着,將成明星的杯子滿上,又爲雲河月倒了酒,雲河月自然是誠惶誠恐地站起身,雙手端杯接下,再禮貌地道了聲謝。
蘇慧兒衝陳小夏一笑:“陳小夏,今日桌上不分尊卑,我也幫你倒上一杯吧。”說着,爲陳小夏滿了一杯酒,陳小夏一臉的受寵若驚,急忙記起身端杯道謝。
“這一杯酒我敬公主。”成明星毫不客氣地端起杯子,衝着蘇慧兒舉了舉。“我剛纔叫你慧兒妹妹,絕不是存心輕薄要佔你便宜,而是我確實與你的姐姐交好,叫你一聲妹妹也無不可吧?”
“我姐姐?”蘇慧兒一怔。
“蘇婉兒,應該是比你大吧。”成明星笑了笑。“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原來成門主認識清淑公主。”蘇慧兒緩緩點了點頭。“怪不得那日裡,成門主說的話有些奇怪。”
“怎麼奇怪了?”
“也沒什麼。你當時說‘哥和公主還真是有緣’。當時我以爲那是成門主輕浮無禮,故意調戲於我,現在想來,卻是我會錯意了。”
“我說當時你怎麼非要讓我留詩或是留銀呢。”成明星笑了,“調戲人?別逗了,我成明星什麼時候也學不會這種本事。要說這本事,倒是有人擅長……”
他本來要說我認識個叫蘇雲笛的就很擅長,可擡頭一看雲河月,就生生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裡。
“這杯酒,我敬成門主。”蘇慧兒端起杯,舉向成明星。
“我先敬你的。”成明星指了指自己手裡的杯子。
蘇慧兒淡淡一笑:“那麼就算是我們互敬吧。”
互敬?那可是四字短語,後面還有互愛倆字兒呢!成明星一咧嘴,在心裡暗想。
兩人端起酒杯,另外兩個則多少有些尷尬地看着,成明星一笑:“小月,你怎麼不端杯?陳哥,犯什麼傻?來,幹!”
說着,先一飲而盡,雲河月和陳小夏藉着他的臺階,也端起了杯,陳小夏是一飲而盡,雲河月則是淺嘗了一小口。
蘇慧兒也是如此,慢慢將杯子放下後,看着成明星,略一猶豫,終是開了口:“成門主,能否請問一聲,那天……那天你做的那兩首詩……”
“雖然有借鑑,但肯定是我的原創。”成明星笑着說。
“原創?這詞用得好。”蘇慧兒點了點頭,“說老實話,這些日子以來,慧兒整日整夜心中無他事,惟有這兩首詩,尤其是後一首。這首乍聽下,好似是詞,但用詞平白,意境卻婉約悠長,尤其最後一句,‘好似天地之間,小小一隻沙鷗’,不知爲何,每每讀到,總令人忍不住要打冷戰。成門主,請問這種看似沒有格式,但隨意而爲間卻極是迷人;不注重押韻而平白,但卻讓人忍不住反覆在心中默讀的詩,也是成門主的原創,還是另有高人所作?”
成明星笑了:“高人我可不敢當。怎麼說呢,反正在這個世間上,第一個寫出這種詩的肯定是我。”
現代詩在中國流行了多少年了,成明星可不好意思大着臉說那是他自己的發明。不過這裡畢竟不是地球,在這裡謙這個虛也有點無聊,乾脆來個意思曖昧的實話實說,既沒說謊,又算是把這發明的功勞歸在了自己頭上。
“成門主高才!”蘇慧兒眼睛一亮,又舉起了杯:“只爲這,慧兒再敬您一杯!”
我去,都用上敬語了,這麼幾句改編的東西不是這麼有威力吧?成明星一咧嘴,那邊陳小夏已知機地爲他滿上了一杯酒。
“成大哥,少喝些吧,明日還要到將神鬥場看比賽呢。”雲河月在一旁小聲提醒。
成明星確實已經喝了不少了,此時已經露出了醉態,雲河月知道他明日沒有比賽,但萬一醉大發了再說出什麼得罪公主的話來,可有些不妙,所以乾脆以此爲藉口,勸他少飲。
“不礙事。”成明星笑着舉起杯,衝蘇慧兒一舉:“來,幹!”說着,一杯酒已經落了肚。
“不知成門主,是如何想到這種詩的?”蘇慧兒不無好奇地問。“歷代文人,都講求語不驚人死不休,那詞不論是華麗還是平實,都要貼上古樸高雅二字,可您作的這詩,用的卻都是咱們日間白話,沒貼半點古風的邊,您是怎麼想到的呢?”
“這就叫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成明星嘿嘿一笑,眼睛在桌上了掃,夾了兩片水煮肉片過來。麻辣的肉片送進嘴裡,嚼上一嚼,舌頭好像都不聽使喚了,那叫一個過癮,成明星一拍桌子,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把肉片往肚裡一咽。
“社會在進展,時代在發展,歷史的車輪向來是滾滾向前而去的。專治的時代終將被民主的時代取代,這東西我說了你們也不懂,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懂,不說也罷。總之,適合廣大人民羣衆口味的,纔會是真正的藝術,纔會真正永遠流傳下去。舊體詩確實好,但我們畢竟不是說着文言的古人,寫出來的東西不適合當下,卻一味追什麼古風,又怎麼能讓最廣大的人民羣衆理解?文學不是抱着一堆古文不放,而是要不斷髮展。你是才女,比我更懂詩詞,你自己想想,那古代之詩與現代的詩,可是完全一模一樣?用詞與格式,可是千年不變?‘畟畟良耜,俶載南畝。’現代人作詩時,可有用上樣令人難懂之句的?所以說,其實詩也一直在變,在隨着時代的變化而變化,隨着文化的變化而變化。文學,是要說人話的,天天詠着一羣百人中九十九個聽不懂的東西,那確實可稱其爲文學家,但若是寫出的東西也是如此,那就是老古董了。”
成明星這一番話說了半天,聽得同桌幾人都有些發愣。陳小夏是個粗人,字認識得不少,但什麼詩了詞了卻半句也不明白;雲河月聽了個似懂非懂,心裡暗暗震驚,不知成明星這是早就有如此本領卻不顯山不顯水地沒表現出來,還是隨着經歷的事情而有了新進步。
蘇慧兒聽得心中激動,忍不住問:“成門主,依您之見,今後的文壇,將是您那新詩的天下麼?”
“不是。”成明星迴復得斬釘截鐵,令蘇慧兒一怔:“爲什麼?”
“詩,雖然仍將保持着它高貴的地位,但卻必將漸漸沒落,淡出文壇之首的位置,原因麼,就像我之前說的――只有適合最廣大人民羣衆口味的,纔會是真正的王者,而詩即使寫得再平實樸素,也只能是文學青年的小菜,卻不能成爲占人口大多數的普通人的寵兒。”
“那依成門主之見,日後一統文壇,佔據王位的將是什麼?”蘇慧兒追問。
“小說。”成明星嘿嘿一笑,又夾了條油炸小魚,沾了沾佐料送進嘴裡,嚼得那叫一個香。
“小說?”蘇慧兒大吃一驚,“成門主是說那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小說?”
“對!”成明星一點頭,“日後這世上,不朽的詩篇將越來越少,而不朽的小說,卻將越來越多!它將以一種最吸引人的方式,將人們帶入故事之內,帶入思索之中,從中體會人生百味,品嚐酸甜苦辣,令人慾罷而不能!”
說完,忍不住一陣大笑,又是一杯酒落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