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自己還抱着那麼一絲絲幻想,一絲絲的僥倖的話,那麼到了這一刻,擺在眼前的事實就將楚雲笙所有的猜測和幻想以及那麼一丁點兒自尊1全部都踐踏了個乾淨。
她並不懷疑那女子剛剛說的話有假,因爲尋常的人又怎能進的了這守衛森嚴的楚軍軍營,而且身邊還帶着這麼多丫頭伺候。
想到這裡,楚雲笙心底裡的酸楚更甚,她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冒冒失失的跑來找蘇景鑠問個明白的舉動是多麼的可笑。
明明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到了諸多的可能,也已經知道那已經遍佈天下的傳言多半都是真的,但是,她還是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曾經跟她信誓旦旦的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的阿鑠,如今會成爲別人的阿鑠,雖然她已經告訴告訴自己千萬遍,他是有苦衷的,他也一定是爲了平衡各方的勢力亦或者是爲了安撫朝廷,畢竟他初登大位,心懷叵測明槍暗箭太多……
道理她都懂,然而,即便是她鼓足了勇氣來了這裡,說服了自己要向他問一個明白,但是在見到靜妃之後,支撐着她的最後意思堅持也轟然倒塌。
無論是什麼原因,阿鑠的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子都已經成了定局,而那女子,即便不是靜妃,也有可能是靜嬪,麗妃,德妃……
她的阿鑠,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的阿鑠了……
或許,不僅僅現在不是,以前也是自己的癡心妄想。他註定是天之驕子,是楚國皇權的接班人,有太多的責任和壓力要等着他揹負,而她,卻是這世上人人喊打的亡國妖女。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不被世俗看好的。即便是沒有蘇景鑠皇祖父的那般阻撓,相信橫亙在她和蘇景鑠身前的阻力也並不會減少。
而如今……卻是徹徹底底的不可能了。
想到這裡,楚雲笙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笑意尚未浮現到眼角,一滴淚水已經劃過臉頰到了脣畔。
入口,苦澀。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轉過身子,再也不想去找什麼王帳在哪裡。
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穿着褐色衣裙的中年女子從她身邊走過,這兩人手中還端着滾燙的燙菜,而且走的極快。
楚雲笙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自然沒有注意到迎面走過來的兩個中年女子。
而這兩人也正在邊走邊說着話,竟也沒有想到會有人不長眼的不給她們讓路。
就這樣,在兩邊都大意的情況下,走在最左邊的那個中年女子的肩膀跟楚雲笙的肩膀碰在了一起,當即那個中年女子一個站立不穩,就朝着楚雲笙倒了過來,楚雲笙的肩膀在被碰痛了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處境,而她連忙退後一步,並擡手去攙扶那個就要朝着自己撲到過來的中年女子。
雖然事發突然,但是好在她手腳快,反應也快,所以在她擡手攙扶下,那中年女子這才穩住了身形沒有倒下,然而她手中端着的托盤卻已經脫手而出,那滾燙的湯汁頃刻間對着楚雲笙的右邊手臂灑了下來,而此時楚雲笙纔回過神來,而且第一反應是攙扶住那個中年女子,等到她反應過來那被打翻的湯汁朝着自己倒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滾燙的湯汁灑大半都灑在了自己整個右邊的手臂上。
嘶!
楚雲笙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就要立即擡手掀開袖子以免那外面的湯汁繼續燙這下面的肌膚,然而兩隻手的手臂卻被那個中年女子抓個正着。
“哪裡來的小蹄子!走路都不長眼睛嗎?你也不看看這是送給誰的湯就敢這麼直接往上撞,現在灑了,這罪過看你能賠得起不?”
說着話,那中年女子就作勢要拉着楚雲笙往剛剛靜妃離去的方向走去,並道:“橫豎耽誤了主子們用餐的罪過我是擔當不起,你跟我去我家娘娘面前領罰,也許她看在自己最近得寵心情甚好,或許還能饒了你一條小命。”
楚雲笙被燙的齜牙咧嘴,這婆子卻硬是要拉着她去見自己家娘娘,她口中所謂的“娘娘”應該就是靜妃吧!
想到此,楚雲笙手中微微一用內力,就將那婆子的雙手給震開來,然後自己這才掀起衣袖來,當即露出一大片被燙紅了的肌膚。
相信過不了多久,那裡就會起一串串水泡,最後還會潰爛。
然而,即便是如此的疼,卻抵不過此間她內心裡的痛楚。
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鎮定,然後輕聲道:“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們也有錯在先,若真的是鬧到靜妃那裡,相信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領罰,更何況,你看我的傷,已經這麼嚴重,相信靜妃也不會再下手懲罰,畢竟能得君上恩寵的女子,也定然宅心仁厚。”
明明是心裡泛着酸楚,明明在心裡已經有幾分恨着蘇景鑠,然而,她卻還是忍不住說出這樣一番滿是酸味兒的話來,然而聽在這兩個婆子的耳裡,去只當她是威脅。
說完這句話,那個婆子又惡狠狠的刓了楚雲笙一眼,旁邊那個婆子騰出一隻手來拽了拽她衣袖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咱麼主子正得寵了,現在也不能這般樹敵,現在我們趕緊趕回伙房還能趕得上,走罷,只要有時間,以後還怕收拾不了這個賤蹄子,現在跟她賭氣事小,耽誤了君上和娘娘的用飯纔是大事,走罷。”
說着,她又拽了拽那個婆子,聽到這一番話,再看楚雲笙的態度,那婆子想了想,又罵了兩句,便也不再耽擱,跟着另外一個婆子連忙小跑着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等到她們都走遠了,楚雲笙卻依然沒有回過神來,她的腦子裡全部都是這兩個婆子的話。
——
“哼!你以爲我們靜妃就能這麼輕易放過你!不過是最近君上在王帳裡,事事都要靜妃親力親爲,極爲恩寵,而娘娘爲了陛下,自然不會對你一個小女婢怎麼樣,只等着這幾日過了,看我們娘娘怎麼收拾你!”
“最近君上在王帳裡,事事都要靜妃親力親爲,極爲恩寵”
“最近君上在王帳裡,事事都要靜妃親力親爲,極爲恩寵”
……
這一番似是帶着某種魔咒一般,盤旋在楚雲笙的腦子裡,讓她的腦袋裡一片轟鳴,此時,她只覺得腦袋是轟鳴的,眼睛是模糊的,鼻尖是酸澀的,就連心都是麻木的。
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痛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了楚軍的大營。
已經是盛夏,正午的太陽毒辣無比,而她卻覺得渾身上下涼意刻骨。
等到她站在一處官道的岔路口,看到一個涼亭,聽到涼亭里納涼喝茶的人的碎碎雜談,聽着店小二在招呼客人,聞到那清新的茶香的時候,她出鞘的靈魂這纔回到了身體裡。
而這時候,她已經全然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楚軍大營,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出了有多遠,而這裡又是哪裡。
鼻尖的酸澀還在提醒她,剛剛的痛徹心扉是事實,眼底裡的模糊也在提醒她,剛剛所見的一切也是事實。
到了這裡,楚雲笙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已經被人抽空,她再也提不起一絲兒力氣和精神。
而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中暑,還是因爲心受了重傷所指。
她只是知道,自己再不能前行一步,每走一步都是一陣天旋地轉。
在極力壓制住自己內心的痛楚之後,楚雲笙咬破了舌尖,這才勉力讓自己堅強振作起來,她想到阿呆兄還有藍衣還在等着自己,她想到自己還沒有去確定赫連姝以及那些姑娘們是否已經脫離了危險,她想到了自己還沒有趕回去衛國探查姑姑是否安然無恙。
一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自己因爲感情的事情受挫就一蹶不振是何其的自私。
在深吸了一口涼氣之後,楚雲笙擡頭看了看天,將已經蔓延到眼底裡的淚意逼回。
此時頭頂上方的太陽有些刺目,她只一眼,就越發覺得頭昏眼花。
這時候,聽到那之前在招呼其他客人的小二對着她熱情道:“姑娘,趕了很久的路了吧!天氣這麼熱,小心中暑傷了身子,快來這涼棚裡歇會兒,歇歇腳喝杯茶也是好的。”
楚雲笙正覺得自己頭暈目眩,腳都提不動,此時也卻是不宜再勉力前行,所以,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對着那店小二點了點頭,便便提起沉重的步子,往那涼棚裡面挪動。
這驛站外有四個涼棚,裡面還有幾間屋子,屋子裡已經坐滿了客人,只有外面的涼棚還剩下一處,楚雲笙也沒多想,就朝着那沒有人的位置挪去。
待她坐定,只覺得渾身的沉悶感又加重了幾分,此時她的心神已經勉強穩定了下來,在擡手爲自己把了一下脈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確實是中暑了。
也不知道從楚軍軍營裡走出來了多久,她就這樣一直在烈日下暴曬,也難怪會中暑。
這時候,那小二端來了一碗涼茶,笑着說了一聲姑娘慢用,就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楚雲笙恢復了神智之後,早已經口乾舌燥,此時巴不得喝上一大碗涼茶,而且她的身體也確實是處於脫水的狀態,再不喝水,也會昏厥,到時候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而且隨時還有可能會面對何容的追殺,那時候只怕自己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所以,她想都沒有想就直接端起了茶碗來,一飲而盡。
那帶着涼意的茶水才劃入喉頭,就猶如干涸的土地上下了一場久違的救命雨。
瞬間,她的四肢百骸就似是復甦了一般,那一股沁涼一直到了肺腑。
然而,她頭暈目眩的感覺卻並沒有得到緩解,反而眼前的影像越發凌亂。
在她將將喝下那一碗茶的時候,她才猛然警覺,這到底是哪裡?
她分明穿着一身血污的衣服,無論是走到哪裡,都會被人多看兩眼甚至提防起來,而這裡,莫說這涼棚裡的小二的表情太過自然,自然到沒有一絲驚訝和意外,就連那些在屋內喝茶談天的,在另外三個涼棚裡低頭飲茶的,也都沒有一個人的目光是落到楚雲笙身上的。
這樣的氣氛太不對頭!
而且,就連距離才趙軍楚軍的戰場那麼遠的小鎮子上面的人都已經因爲害怕被戰火牽連而逃的一個人都不剩,更何況這裡緊鄰楚軍大營。
楚雲笙不相信自己稀裡糊塗的走了這半天能有今天上午自己走了一個時辰再加上楚雲笙的押送糧草的隊伍走的兩個時辰,那麼遠的路還要遠。
所以,即便這裡距離楚軍大營有一定的距離,那也不至於會比那個鎮子更遠。
而這裡無論是店小二,還是裡面外面的涼棚裡坐着飲茶的人的神情都太過輕鬆自然,絲毫沒有因爲即將要面臨的戰事緊張的神色。
這樣的輕鬆和從容本來就是破綻!
想到此,楚雲笙的心猶如打鼓一般狂跳了幾下,而這時候,茶已經到了自己的肺腑,她到底是察覺晚了。
此時只覺得頭暈目眩,看着眼前的景物在自己的面前飛速的流轉,她似乎看到那店小二站直了身子,面上還帶着幾分得逞的笑意就那樣看着自己。
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三個涼棚裡的人也都相繼站了起來,朝自己走過來。
她似乎看到了有人從那屋子裡走出,帶起了一陣清涼的風,而那人的身影卻如此模糊,模糊到她的眼底裡只有一個黑白的影兒,而無從去分辨這個影兒到底是誰的。
究竟是誰?
還帶着這樣的疑問,她的眼前就已經一片漆黑,再看不見,而身子也變得格外的沉重,四肢越來越重,越來越由不得自己的支配……
最後,她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裡。
等到她徹底的昏迷了過去,那個穿着玄色錦袍的男子才從房間裡步出,一步一步,優雅尊貴的走到了她的身邊,看着昏迷過去的她眼角上仍帶着一地淚,那男子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只有他身邊的人才能看得清那笑意,也才能體會到那笑意不曾抵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