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吃過晚飯的警犬和訓導員溜達去了，整個犬舍比平時安靜了很多。
成全的犬舍每天都會打掃，可是味道還是很難聞。
宋孤煙穿着灰不溜秋的圍裙，腳踩一雙橡膠靴，兩層棉口罩，算是全副武裝。
四月的天陰晴不定，犬舍裡面爲了保溫，透氣性相對較差，沒有多久，宋孤煙裡面的衣服都溼透了。
汗珠在臉上滾動，癢癢的非常難受，宋孤煙忍着不去擦汗。
手上並不乾淨，宋孤煙深怕把面上弄得也髒乎乎的。
刑警註定就是一個和潔癖無關的專業，宋孤煙不在乎累，也不在乎髒，只是覺得心裡面難受、憋得慌。
她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姑娘，不管是年少讀書的時候，還是訓練的時候，她不認爲自己比別人差，方方面面都要超越別的。
不懂的、不會的，就竭盡全力學，體力差、反應慢，就多加練習。
可是想要做好一個訓導員，不僅僅是需要一個人努力，還得另一個配合才行呢。
這讓宋孤煙非常無力。
她不能強迫豆奶粉進行訓練，那樣太殘酷了，可是以豆奶粉懶散的性子，是很難成爲一條合格的警犬，那麼她出警的想法也就化爲泡影。
宋孤煙很迷茫，不知道是該怪豆奶粉不努力，還是怪自己選錯了方法。
……
“還沒吃飯吧？”
換好衣服正準備回宿舍的宋孤煙被陳東宇喊住了。
“食堂已經關門了，這裡面是我剛纔打的飯菜。”
宋孤煙忙活到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感謝過之後，就拿起飯盒吃了起來。
“其實豆奶粉的表現是蠻好的。”陳東宇找了一個很話題，想和宋孤煙多說說話。
“……”宋孤煙拿筷子的手停頓了一下，吃飯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宋孤煙並沒有回覆，陳東宇只能自顧自地說道：“我來除了給你送飯呢，還幫隊長帶幾句話。”
“他說懲罰只是手段，目的是讓你知道問題，然後直面問題，解決問題。”
“還有就是別當豆奶粉是寵物，要當它是警犬，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就當不成訓導員。”
“最後還有一句：不要總把眼睛看着外面，有的時候也要看看自己。”
宋孤煙把嘴巴里面的飯菜嚥了下去，有些詫異地說道：“這些話都是隊長讓你帶給我的？”
陳東宇饒了饒頭：“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張閻王說出那麼有深意的話，不過確實是他親口說的。”
前面兩句倒是好理解，最後一句就有點指示不清楚了。
看看自己，究竟是看什麼？難道是自己一開始的定位錯了，還是？
面對宋孤煙的疑問，陳東宇遲疑了一下：“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其實豆奶粉的表現是挺好的，這次考覈不合格，主要是最後一個項目。”
“通過障礙的時候，我也看到了。豆奶粉的體質確實要差一點，可是順利完成整個項目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可能是你太急切了，並沒有跟好豆奶粉的節奏，所以他纔會摔倒的。”
張曉龍所說的看看自己，就是讓宋孤煙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而不是責怪豆奶粉不給力。
這就是警犬專業門檻高、訓導員人數少的最大原因，警犬是活生生的生命，和冰冷的槍械是不一樣的。
槍支出了問題，拆開來就能夠找到原因。可是警犬是不會說話的，有了問題不可能第一時間反饋給訓導員。
幼犬、甚至是成犬的智力，不過只是人類孩子的水平，它們能夠犯什麼錯呢？如果訓練或者出任務有了失誤，多半是得從訓導員自身尋找問題的。
在陳東宇說話的時候，宋孤煙只覺得內心波濤洶涌。
失敗、嘲笑還有不甘，讓當時的宋孤煙異常難堪，她控制自己已經是非常勉強了，根本就是無暇顧及豆奶粉的情緒。
他，大概也是很生氣吧？
宋孤煙難過地想到。
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的勝負心實在是太強了，並沒有考慮到豆奶粉的實際情況。
陳東宇見宋孤煙神情變幻，大概知道剛纔的話是給了她不少的觸動。
“你有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一二三有點傻乎乎的？”陳東宇突然把話題扯到了自己的警犬身上。
“一二三的智力天生要比一般的警犬低一些，這種先天的劣勢，在後天是很難訓練出來的。”
“別的警犬隻需要幾天就能夠把口令全部學完，我卻用了將近半個月，才讓他勉強合格。”
宋孤煙坐在一旁，聽着陳東宇講着自己和一二三的故事。
這大概也是陳東宇能夠想到的，唯一開導的辦法了。
“你是知道的，警校的同學開玩笑是沒心沒肺的。有一次他們說一二三不行的時候，我和他們打了一架。”
“架打過了能夠和好，可是心裡面的刺卡在那裡，是很難拔掉的。”
“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警犬是沒有義務爲我們揹負責任的。我們所要追求的東西，守護、榮譽、安全、責任，都是我們自己的。”
“所以我們是沒有資格朝着他們發脾氣的，因爲他們承擔的是我們的理想。”
“當時我就想，如果一二三成不了一條合格的警犬，我也願意養他一輩子。”
“因爲，他是我兄弟！”
陳東宇的話說得很乾澀，甚至於前後的邏輯並不嚴謹，可是其中蘊含的情感，宋孤煙能夠體會得到。
她從沒有想過，這個不會表達自己的男孩，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比張閻王說的那番話，給她帶來的觸動更大。
“我剛纔已經餵過豆奶粉了，等會你去看看他吧~”
陳東宇離開後，宋孤煙一個人坐在臺階上面，而頭頂就是無邊無際的星空。
……
周遊趴在自己的小窩裡面一動不動，可是腦海裡面卻在不停地反思。
人的適應能力是非常強的，只要是不死，就還有機會。
從人變成了小狗，周遊能夠說服自己適應，甚至說還可以爲有一個漂亮的鏟屎官而沾沾自喜。
只是周遊一隻都忽略了一個問題，他並不是一條撒嬌賣萌就能夠活得不錯的寵物犬。
警犬，和寵物犬，更像是兩個種類的生物。
繁重的訓練、危險的任務，以及隨時可能的犧牲，當這些涌入周遊腦海的時候，他都覺得壓抑得難受。
當然了，周遊能夠一直裝得很虛弱，直接被淘汰，然後在基地的安排下，被什麼人領養。
在人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周遊自認爲自己的演技絕對能夠拿下犬界奧斯卡的最佳男演員。而且基地肯定安排的那戶人家，條件應該是很不錯的。
退路多好啊！
可是周遊並不太想走這條路，他不是一個輕易退縮的人。
按照需求層次理論來說，物質基礎之上，是心理的認同。周遊和其它警犬不同，就在於他具有人類的思想，渴望被人認同，有強大的虛榮心。
所以周遊纔會展示自己在智力上面的優勢，也是心理暗示下的一個表現。
成爲一條合格的警犬，應該是說宋孤煙和周遊兩個人的共同目標。
可是……
想想考覈時候宋孤煙的表現，讓周遊覺得這姑娘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摔下來的時候，可是臉着地，周遊覺得自己可能都破相了。
最讓周遊不能忍的是，這姑娘居然沒有按時過來餵飯。
陳東宇那個傻小子喂的是狗糧，周遊怎麼可能咽得下去嘛！而且陳東宇急着去見宋孤煙，也沒有盯着拉布拉多吃飯。
現在周遊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對於宋孤煙的火氣不由地更旺了點。
“咕嚕嚕~”
周遊聽着自己腸胃的協奏曲，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這才幾點啊，離明天早飯還有好幾個小時啊！周遊餓得都無法入睡，急需要一頓大餐。
幼犬室相比較成全舍，安保措施更加嚴密，就是深怕小狗不懂事，跑來跑去弄傷自己。
除了狗窩邊上的圍欄，還有密碼門。
打開圍欄不難，可是以周遊現在的高度，根本就觸碰不到密碼輸入區，沒辦法離開。
難道真得餓着肚子通宵嗎？
作爲一個吃貨，周遊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嗶——”
密碼門響了一聲。
有人走進來？
周遊睜開眼一看，宋孤煙端着什麼東西走了進來。
哼！
周遊扭頭撇到了一邊，可是鼻子卻暗自嗅了嗅。
雞腿、紫甘藍、胡蘿蔔……
額……
還有紅燒獅子頭？
宋孤煙把盆子的蓋子打開，氣味頓時就強烈了很多。
我拒絕！我是有尊嚴的！周遊不斷地告誡自己。考覈的時候，宋孤煙那副樣子，根本就不是一根雞腿能夠解決的！
“你又不吃狗糧的，所以我給你重新準備了晚飯。”宋孤煙把盤子放在狗籠前面。
周遊把腦袋扭到了一邊。
“唉~”宋孤煙嘆了口氣，“之前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沒有照顧你的感受，也沒有好好和你交流相處。”
“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晚飯，作爲我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