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
尋曄心急如焚地說:“浩軒,你把她衣服的鈕釦解開,我先幫她止血。”說罷,她撕開了自己衣襟的下襬。
浩軒緊緊地抱着雨歆,近乎崩潰地解開了她衣服的鈕釦,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往下落。
尋曄麻利地爲雨歆包紮了傷口,安慰浩軒道:“血算是暫時止住了,等回了客棧,再讓太醫來診治。”
浩軒緘默不語。
尋曄看着浩軒,又說道:“浩軒,你也趕快處理一下傷口吧。”
浩軒搖了搖頭,目光呆滯遊離。
尋曄見狀,也不再開口。三人沉默着,彼此的心中都有着無法言喻的悲痛。
*
回到客棧。瀟湘和尋曄看到身負重傷的雨歆,一陣心痛,瀟湘更是嚇得差點暈厥過去。
太醫連忙給雨歆喝下了急救的藥片,經過衆人的一陣忙亂和努力,終於將雨歆的傷口清理好並上了藥。只是傷口已經傷到了腹腔內膜,也傷到了血管,不能保證依舊昏迷的雨歆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到了晚上,雨歆還是沒有醒。
衆人依舊焦灼不安,浩軒更是一動不動地伏在牀邊,面無人色,目光凝滯在雨歆身上。
瀟湘見狀,強忍住悲痛,將手搭在了浩軒的肩膀上,低啞地說:“浩軒,去上點藥吧,你身上也有好幾道傷口,不及時處理的話,會感染的。你放心吧,有這麼多人照顧着歆兒,她不會有事的。”
浩軒拼命地搖了搖頭:“不,我不去!等她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再去上藥!畢竟,她是因爲我……”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悲痛欲絕的神情讓瀟湘更加心痛。
尋曄強忍住眼淚對衆人說:“時間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吧。我和浩軒還有太醫留下來照顧她就好了。”
浩廷擔憂地說:“她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怎麼能安心去休息。”
月瑤也是一臉擔憂,蹙眉道:“我又何嘗能夠安心。”
*
漫漫長夜之後,陽光刺進了窗戶,臥室內,衆人面容憔悴,有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有人疲憊不堪地倒在椅子上,有人依舊努力維持着清醒守在牀邊。
這時,昏睡了幾乎整整一天的雨歆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守在牀邊的浩軒激動地喊道:“太醫,她醒了!醒了!”
浩軒這一喊,衆人都激動了起來。
有些昏昏欲睡的太醫聽到喊聲,連忙奔到牀邊,給雨歆診治。
認真把脈過後,太醫欣然道:“七公主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藥,還要堅持塗抹。臣這就去煎藥,待會兒給七公主喝下。”
尋曄連忙打起精神問:“那麼,她要過多久纔會好?”
太醫應道:“最好先休息個十天半月,再下牀走動。”
雨歆聽到了,調皮地說:“哪裡有這麼嚴重,說不定躺個兩天就能下牀了呢,上次捱了板子我都沒有躺那麼久,這次肯定也不會啦。”
其實,衆人心裡都明白,雨歆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爲了安慰大家,不禁惻然。
浩廷走上前去,拍了拍浩軒:“哥,既然太醫說,雨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你也趕快去上藥吧,我們留在這裡陪她。”
浩軒依舊一臉不情願的神情。雨歆驚慌地問道:“浩軒,你受傷了麼?”
浩軒輕捋了一下她額前有些凌亂的頭髮,安慰道:“一點小傷而已,不必擔心。”
“我怎麼能夠不擔心。”她清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浩軒,“給我看看,傷在哪裡了……啊,你衣服怎麼破了那麼多口子?!還騙我說只是一點小傷……你趕快去讓太醫給你療傷!”
浩軒望着臉色蒼白神情驚慌的她,心頭又是一陣悽楚的痛。他用盡全力擠出一絲笑,說道:“我沒有騙你,真的只是一點小傷。你放心,我這就去療傷。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一會兒再過來陪你。”
雨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笑:“你趕快去吧,我等着你。”
*
午時左右,大家都去吃飯了,尋曄端着飯菜進入了臥室,走到了牀邊。
她輕輕地扶起了雨歆,在她身後放了一塊兒厚厚的墊子,柔聲道:“歆兒,我餵你吃點東西。”
雨歆輕輕地點了點頭。
尋曄餵了雨歆一口稀飯,滿是愧疚地說:“都怪姐姐沒有照顧好你,當時就該緊緊地拉住你。”
雨歆淺笑道:“不管姐姐把我拉得有多緊,我都會去擋住浩軒。因爲,當時的那種情形下,總要有人去挨那一刀。”
尋曄心痛地追悔道:“如果我當時知道浩軒有危險,我一定會衝過去,說不定,我能想辦法避開那一刀。就算沒有避開,我也認了。可是,我當時居然沒有意識到……”
“姐姐,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去冒那個險。”雨歆堅決地說。
尋曄聽了,神情複雜了起來:“所以,你寧願自己去冒這個險?”
“是的。”雨歆連忙安慰尋曄說,“姐姐,你就不要再難過了,好在有驚無險,不是嗎。”
尋曄疼惜地說:“可憐的歆兒,又讓你受苦了。我這個姐姐,當的真是沒用,總是不能保護好你,總是會讓你受傷……”
雨歆微蹙眉頭,勸慰道:“姐姐,千萬不要這樣說,要不是因爲你,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其實,我多想能夠代你受傷,代你痛,或許那樣,我心裡還會舒服一些。”說罷,尋曄輕拭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淚光。
“姐姐,有你這句話,我忽然覺得,我曾經受的那些苦,都不算什麼了。”雨歆望着尋曄,心中頓時溢滿了溫暖。
正當尋曄拿着空碗碟準備出去的時候,浩軒進來了。
他伏在牀邊,緊緊地拉住了雨歆的手,眼神中流露出焦灼和關切,問道:“還疼麼?”
雨歆微抿了一下脣:“我可以說實話麼?”
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說:“當然。我就是想知道你現在真實的感受。”
“疼,很疼。”
浩軒忙問:“喝止痛藥了麼?”
雨歆誠實地回答:“喝了,可還是很疼。”
浩軒將雨歆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悽然地說:“傻丫頭,你當時爲什麼要去擋我?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心痛麼……”
雨歆連忙安慰他:“別難過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沒什麼事了。”
“歆兒,對不起。”浩軒悔恨地說,“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就覺得,曾經那些想要保護你的話,都成了空話。其實,我真的很想努力地保護好你,照顧好你……可是,我卻似乎連我自己都照顧不好……” 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雨歆手上。
“浩軒,你別這樣。”雨歆看到浩軒落淚,心中更加難過,連忙說,“你根本沒有必要自責,你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了。”
“我哪裡把你照顧得很好……”浩軒含淚哽咽道,“明明是把你照顧得亂起八糟。上次你因爲我捱打,出宮之後又受盡折磨,昨天,又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我……真的覺得,我欠你太多了,似乎用一輩子的時間都償還不完。”
雨歆聽了,臉上掠過一絲莫名的黯然:“浩軒,你對我好,只是爲了要補償我麼?”
“當然不是!”浩軒激動地喊,“你爲什麼還要問這種問題!你知道麼,昨天看到你倒在地上暈了過去,我抱住你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死了,那麼我也不要活了!”
雨歆佯怒地說:“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們,都不會死。”她眼中卻含着淚。
浩軒強顏歡笑道:“是的,我胡說,我們都不會死。我們還沒有結婚,還沒有生子,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我還等着和你白頭偕老……”
雨歆強忍住眼淚,巧笑倩兮:“等到我白髮蒼蒼的時候,你還會這樣愛我麼?”
浩軒堅定地頷首道:“當然會。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雨歆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欣慰地說:“有你這句話,就算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能夠遇見你,上天還是很眷顧我的。”
浩軒凝視着她,輕聲問:“歆兒,告訴我,你有多愛我?”
雨歆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你,超過了愛我自己。”繼而莞爾一笑,“其實,我騙了自己很久,直到擋在你面前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因爲,當時的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什麼。其實,也用不着思考什麼,只是因爲,我想讓你活下去。”
浩軒儘管心裡已經有數,聽了雨歆的一番話,還是震動不已,感動不已。他坐到牀邊,俯下頭吻住了她略顯蒼白的脣,他的舌在她的嘴裡穿梭纏繞,粘稠而又略帶甜膩的感覺讓他吻得更加忘我。他又吻向了她的頸,她的臉……
過了許久,他的脣緩緩地離開了她的臉。他凝視着她,溫柔而又堅定地說:“我蘇浩軒絕對不會辜負你。”
她的脣邊漾起了幸福的笑:“我也絕對不會辜負你。”
*
雨歆在牀上躺了一週左右,雖然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身子也還沒有痊癒,但已經能夠下牀走動。
鑑於濟南到北京還有八百多裡的路程,衆人擔心雨歆的身體狀況經不起舟車勞頓,便打算在濟南再停留些時日,等到雨歆的身體完全康復了再動身回京。
所幸的是,通過尋曄等人前幾日親訪濟南守備,千佛山一帶的劫匪已被基本剿滅,幾個人也算做了件爲民除害的事。
又過了半個多月,雨歆的身體已經基本復原,白皙的臉又恢復了紅潤。在動身回京之前,四人在侍衛和當地守備所派士兵的暗地保護下,如願以償地遊覽了大明湖和趵突泉,隨後便告別了濟南。
爲了害怕皇上擔心,雨歆受傷一事,衆人在快馬傳書中有意隱瞞了皇上,只道是路上游山玩水耽擱了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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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在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到達京城之時,正是農曆四月初,離皇上規定雨歆和浩軒完婚的日子只差不到一個月。
回到皇宮的時候,皇上不巧臥病在牀。
那日,衆人都一同來到了乾清宮的臥室,探望皇上。皇上見雨歆平安的回來了,心中也覺得踏實了很多。
當他再次將目光停留在瀟湘身上的時候,不禁百感交集,很多話都想說出口,卻一時凝滯在口中。他久久地凝視着瀟湘,瀟湘也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四目相對卻無言。
半晌過後,他再次將目光掃過衆人,開口道:“你們幾個快別在這杵着了,趕快去籌備婚禮的事情。瀟湘,你就留了下來陪朕吧。”
瀟湘聽了,微微一怔。
其他幾人也各懷心事地福了個身,轉身準備離開。雨歆看到躺在牀上羸弱消瘦的父皇,心中不免有些難受。
衆人皆退,偌大的臥室中,只剩下皇上和瀟湘兩人。
皇上試圖打破了沉默,開口道:“湘兒,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瀟湘脣邊勉強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一點都不苦。”
皇上一臉哀傷地問:“很多時候,朕總是在想,爲什麼,朕貴爲萬乘之尊,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瀟湘略帶無奈地說:“皇上胸懷大志,自然不會被兒女私情所羈絆。其實,我還是很慶幸自己當初離開了,如果我留下來,或許真的就會是後宮的悲哀……”
皇上嘆息道:“在這後宮之中,又有哪個女人,不悲哀呢。這麼多年,朕也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或許,尋常布衣的生活,要比在這深宮中幸福很多吧。”
“如果,當初可以重新選擇的話,我一定不會再和你進宮。”瀟湘含淚道。
“重新選擇又如何,你這不是,又回到我身邊了嗎?”皇上虛弱地拉住了瀟湘的手,不禁老淚縱橫。
瀟湘見皇上竟落淚了,原本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皇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鄭重地說:“從今往後,我就是你一個人的夫君,我要把過去十幾年來欠你的都補回來。”
瀟湘微怔,淡然地說:“皇上大可不必如此。其實,您派人把我重新接回宮,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您真的,不用補償我什麼。”
皇上依舊堅持道:“朕答應你的事,這一次,一定會做到。”
瀟湘凝視着皇上,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什麼。
那一晚,她坐在皇上的牀邊,聽他低聲講着他們當年在金陵相識的往事,一點一滴,恍如昨日剛剛發生過一樣。
那一晚,也彷彿將時光拉回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