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三人走出亭子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一羣迎面走來的人。
走在最中間的,是一位已過花甲的老婦人和一位中年女子,但見兩人一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那位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后;那位金釵滿頭的中年女子,正是尋菱的母親昕妃,因和太后沾親帶故,深得太后寵信。
尋曄和尋曄連忙朝太后和昕妃請安。雨歆見狀,也按照兩位姐姐的樣子,很規矩地屈了個身,恭恭敬敬地說:“太后吉祥,昕妃娘娘吉祥。”
太后掃視了雨歆一番,臉色始終很凝重。
尋曄連忙上前說道:“太后您來得正好,我正要帶着雨歆去給您請安呢。”
太后沒有理會尋曄的話,將目光停留在雨歆的臉上:“長得倒是蠻標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實本分。”她蹙起眉頭,嚴肅地問道,“你是哪一年生的?今年多大了?”
雨歆恭敬地答道:“我是甲戌年生的,今年十六歲。”
太后努力維持着表面的不溫不火,繼續問道:“甲戌年哪個月生的?”
“甲戌年四月初八。”
太后根據瀟湘出宮的時間甲酉年七月十四大致推算了一下日子,發現沒有看出什麼破綻。越是看不出破綻,她心裡越是壓抑着一種蓄積已久的怒火。
“既然已經見過了,請安就大可不必了。” 她面無表情地應着,板起面孔對雨歆說,“既然你已經進宮了,就要老實本分一點,對於一些不屬於你的東西,你一定不要去妄想。”嚴厲的語氣中不無警告。
雨歆頷首,規規矩矩地應道:“謹諄太后教誨。”
太后見雨歆剛進宮就很快學會了宮中的規矩,讓她挑不出毛病,便開始懷疑這一天是不是那個“湘貴人”早已預謀好的,甚至……
緘默半晌,她舒展開緊蹙的眉頭,將手搭在了昕妃的手臂上,神色淡漠地說:“昕妃,我們走吧。”又看了一眼尋菱,“菱兒,你也跟我回壽康宮,我要跟你談談指婚的事。”
尋菱微怔,應道:“好。”隨即向雨歆和尋曄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兩位妹妹再見。”
聽到“指婚”這個字眼,尋曄的心咯噔一跳,心不在焉地朝尋菱揮了揮手。
望着衆人離去的身影,回想着方纔太后注視雨歆的眼神,尋曄的心中,還是有些擔憂,她覺得,太后並沒有承認雨歆。
再想想方纔提到的指婚之事,她心裡愈發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
得知太后考慮將自己指婚給浩軒,尋菱興奮不已,卻也感覺在意料之中。母妃是太后最寵信的妃子,自己也是太后最寵愛的孫女,從小到大,她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在整個朝廷之中,蘇方是第一武將,蘇家的位置,更是無人能及。蘇方的兩個兒子,也相當出色,浩軒更是百裡挑一的人才,只可惜,他是蘇方的庶出之子,皇上在指婚方面,也會對嫡庶身份有所顧忌。
開心之餘,尋菱也注意到了昕妃今日的臉色似乎一直不是很好看。乖覺的她試探性地開口道:“母妃,您今天見到雨歆時的反應似乎有些異常……”
昕妃沒有說話,眉頭緊鎖,神情中流露出明顯的不悅。
尋菱又繼續說道:“其實,我對雨歆的身份也很好奇,我可不可以問問,您是不是知道其中的一些事?”
“既然你這樣問了,”昕妃擡起頭,注視着尋菱,眼神中掠過一絲黯然,“那麼,我就把那些事都告訴你。那些事,一直都是我最大的心結……”
尋菱點了點頭:“您說。”
“你應該還不知道,雨歆的娘是青樓女子。”昕妃黯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名副其實的妓女……”
尋菱錯愕不已,茶杯中的水一不小心灑到了地上:“母妃你說什麼?湘貴人是青樓女子?!”
“不要叫她‘湘貴人’!我不許你這麼叫她!”昕妃盛怒,嚷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這三個字!”
尋菱被母親盛怒的樣子嚇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母親極少如此憤怒過。
昕妃稍稍平復了情緒,尖利地開口道:“因爲她根本不配!”
尋菱輕拍了拍昕妃的背,勸慰道:“母妃您先別生氣,氣壞了身體可就不好了,”又自責道,“都怪我,不該這樣問您,讓您又想起了傷心事……”
“菱兒,我不怪你。”昕妃緊緊地抓住了尋菱的手,心灰意冷地說,“有些事,或許越想忘記就越是一輩子忘不掉。我剛纔太過激動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是,當我看到那張極其相似的面孔時,又忍不住回想……”
尋菱困惑不已,問道:“母妃,您快跟我說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爲什麼越聽越糊塗了呢?父皇當初又爲什麼會迷戀上一個青樓女子?”
昕妃扯出一絲嘲弄的笑,說道:“就像當年宋徽宗會迷戀上李師師一樣啊……”
“但是父皇他並不糊塗啊!” 尋菱覺得越發的奇怪。
“他不糊塗?!如果他不糊塗,他當年又怎麼會瞞着所有人把一個青樓女子接進宮,現在,又怎麼會瞞着所有人把那個女人的野種接進宮!”昕妃的情緒愈發失控起來。
“母妃,您別太激動,”尋菱反握住昕妃的手,試圖使她平靜下來,“我知道,這些年來您對父皇有一些埋怨,但是……”
“我怎麼敢去埋怨他……”,昕妃打斷了尋菱的話,心酸地苦笑道,“他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沒有辦法,也不敢在他面前抱怨什麼。不是因爲他是一國之君,而是因爲,我愛他,就像一個女人愛着自己的丈夫,我害怕失去他,但是,唯獨那件事,讓我有一段時間對他失望至極……”
尋菱微蹙眉頭,不解地問:“我最奇怪的是,雨歆既然是父皇的女兒,爲什麼會是在金陵長大?父皇爲什麼現在才把她接進宮?”
昕妃嘲弄一笑,冷冰冰地說:“你怎麼就敢肯定她是皇上的女兒呢……”
尋菱微怔:“難道……不是麼?”
“當年,那個女人還在宮裡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懷孕的事……”昕妃愈發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意。
尋菱微微顫慄了一下:“那……湘……爲什麼會出宮……”
昕妃冷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爲她費盡心機去勾引皇上,她的下場也不至於那樣慘……”
尋菱愣住了,也震驚了。
昕妃繼續講道:“進宮之後,皇上把那個女人封爲了答應,對於她那樣低賤出身的人來說,已經算是爬上枝頭變‘鳳凰’了,沒想到,那個女人依舊不滿足,想盡一切辦法纏住皇上,讓皇上留在她身邊,後來,就成了貴人……再後來,又妄想皇上封她爲妃子。只可惜,她的幻想落空了,她曾經做出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全都暴露出來了,皇上也因此不再寵信她了。那個女人眼看自己已經大勢已去,就狼狽地逃走了……”
尋菱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竟然有這樣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那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事。”
“我還是很奇怪,既然當初父皇已經不再寵信湘貴人……不,那個女人,他爲什麼還會把雨歆接回宮?既然沒有人可以證明那個女人出宮前已有身孕,父皇有怎麼會肯定雨歆是他的親生女兒呢?”
“菱兒,你是不是也不覺得,僅憑一封書信就把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接回宮很荒唐……”昕妃冷笑一聲,語氣中透着一絲無奈,“甚至荒唐得可笑。”
她之所以無奈,是因爲她知道,所謂的“荒唐”,是因爲有情。皇上對瀟湘的感情,還依然存在。
尋菱喃喃道:“所以,您不相信雨歆的身份……”
“不只是我,除了皇上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那個‘七公主’的身份,尤其是太后。但是,她年紀也大了,始終沒有拗過皇上,只好看在那個女人已經受到懲罰,據說現在已經病危的份上暫時忍氣吞聲。連她都忍氣吞聲了,我又能埋怨皇上什麼。”昕妃無奈地說。
“那個雨歆,看起來那麼柔弱單純,我當時還覺得那個妹妹挺可愛,沒想到……”尋菱不忍再說下去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雨歆的模樣。
“人世間多的是你想不到的事,絕對不能以貌取人。”昕妃叮囑道,“菱兒,你千萬別被那個丫頭騙了,俗話說的好,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估計就是和她娘一樣的貨色,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以後一定不能相信她。而且,她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儘管尋菱的心底還存在着些許的困惑,卻還是點了點頭,畢竟,她對母妃還是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