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翠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會直接決定宋宜笑是否真正接受自己的悔悟--她深吸了口氣,用力捏了捏拳,才道:“奴婢已經不復青春年少,又犯下大錯,如今只望夫人垂憐,使後半生不至於無依無靠!”
這番話雖然也算委婉,但想找個人家的意思已經表明無疑,縹翠面色緋紅,有些難堪的低下頭去:不僅僅是因爲當衆說出嫁人願望的羞赧,也有平生夙願已無指望後認命的頹然。
“我伺候了公爺那麼久,哪怕中間他離都六年,可回來之後,太后娘娘立刻把我送到了燕國公府!”回想平生,縹翠捏拳的手微微發抖,心情複雜到沒法描述,“從心腹丫鬟到姨娘,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誰想到會攤上這麼厲害的主母?”
進門才三五天,就把她的那點念想碾了個粉碎!
這幾個月來的軟禁,雖然吃穿不愁,入冬的時候,宋宜笑還派了人去給她量體裁衣,置辦了一整套的冬裝。
除了行動不自由外,一應生活待遇都跟半個主子似的--可這些非但無法讓縹翠感到安心,反而讓她一天比一天惶恐!
不是愧疚當初的所作所爲,而是想起了在銘仁宮時,聽到的種種陰私。
“宋氏軟禁我的理由,是我對她出言不遜,要我好好反思!”
“這期間她對我不打不罵,好吃好喝好穿的養着,講到哪裡,都不能說她苛刻!”
“這樣,萬一我哪一天忽然‘沒了’,大抵也只會覺得我福薄命短,怪不得她!”
就算有人懷疑,但,“誰會爲了一個下人,得罪一位一品誥命?”
尤其宋宜笑如今很得丈夫喜愛,“關我個一年半載,有了身孕傍身,她就是明着找藉口處死我,恐怕連太后娘娘也會念在曾外孫的份上,裝聾作啞的!”
想到這裡,縹翠哪敢再置氣下去?
她可不知道宋宜笑跟簡虛白至今沒圓房,算算時間主母進門已經進門三四個月了,少年夫妻,身體好、子嗣緣分也好的話,差不多就要有消息了!
到時候母憑子貴,什麼事情不好做?
縹翠這些顧慮,宋宜笑大致也能想到,這會不免暗自沉思:“她現在怕是肯定怕了,不然不會這麼溫馴。不過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不是真的安份了,還得觀察一段時間!”
便道:“有道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論年歲你比我跟夫君都長,也確實該說人了!只是我頭一次處置這樣的事情,卻沒什麼經驗,如今又趕着年關諸事纏身,一時間恐怕應承不了你!”
不是她不想馬上順水推舟把縹翠許出去好安心--無奈這到底不是普通丫鬟,再犯了錯,太后宮裡出來的、打小服侍簡虛白的,兩條加一起,宋宜笑若將她胡亂配個人,配好了也還罷了,配得不好,太后豈能沒意見?
就是簡虛白這會正跟妻子你儂我儂,不忍拂了她面子,心裡肯定也會覺得對不住縹翠吧?
宋宜笑纔不想在這種地方失分,卻不得不花點功夫給她挑個可靠的婆家了。
這會表達了難處,見縹翠連聲體諒,便叫人取了套鎏金頭面來賞了她:“快過年了,打扮得光鮮點,也給府裡添點喜氣!”
錦薰笑嘻嘻的插話道:“等開了春,奴婢們可要等着沾縹翠姐姐的喜氣了!”
縹翠低着頭謝了賞,按捺住洶涌的情緒輕笑道:“全賴夫人恩典!”
宋宜笑知道她這會雖然還沒完全死心,但也不存多少指望了,可不想錦薰太刺激了她--沒準原本一份嫁妝就能解決的問題,節外生枝出大麻煩來呢?
所以咳嗽一聲打斷了錦薰還想說笑的話,道:“趙媽媽,前兩日我不是還說缺一個管事嗎?縹翠雖然年後就未必在府裡了,這幾日請她幫一幫忙……”
說到這裡看向縹翠。
縹翠當然表示願意效犬馬之勞。
……等她拿着頭面告退後,宋宜笑端起茶呷了口,吩咐左右:“往後對她都尊重些,怎麼也是夫君身邊出來的!”
錦薰笑着應了,又辯解道:“其實這段時間也沒什麼人欺負她呀?之前那班人且不說,咱們的人進來之後忙着學規矩、做事情都來不及,誰有功夫去找她麻煩?不然,她哪來這麼好的氣色?”
“這樣最好。”宋宜笑沉吟道,“終歸是太后給夫君的人,便是爲了對長輩的尊重,我也不想這縹翠沒個好下場--如今她肯低頭那是再好不過的,接下來你們都注意哄着點,等開春之後,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了,也算了了咱們一件心事!”
衆人紛紛答應,保證以後不會仗着陪嫁身份給縹翠使絆子。
這件事情雖然眼下還沒塵埃落定,但已有了眉目--宋宜笑也暗鬆口氣,本來就算縹翠現在不提,等過了年,她也不可能繼續把人關着,必要設法圓場的。
如今這轉機的出現雖然趕着年前最忙的日子,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對了,三叔現在還在府裡嗎?”宋宜笑放下茶碗,想起來這事,又問。
錦薰等人方纔一直陪着她見縹翠--大管事那件事留下來的陰影,哪怕知道縹翠只是一個弱質女流,但宋宜笑還是把人手都喊齊了以策安全--卻哪裡知道隔了十幾個院落的事情?忙喊門外小丫鬟去打聽。
半晌後小丫鬟回來稟告:“三老爺還在偏院。”
“既然如此,那叫廚房多做幾個菜!”宋宜笑點了點頭,看了下天色,道,“今兒興許叔父會留下來用飯。”
不過簡離邈走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晚飯的飯點了,卻因爲簡虛白臨時被太子召去東宮議事,沒有回來,謝絕了侄媳婦的留飯,只讓人轉告她:“開春之後你們姨祖母過來,興許也會來看看,到時候恐怕還要打擾!”
宋宜笑覺得這都不算事:“叔父實在太見外了,屆時姨祖母若要來,只管吩咐一聲,我們必定掃榻相迎!”
誰想這天晚上簡虛白回來後,聽說了此事,卻足足沉默了半晌都沒說話!
“怎麼了?”宋宜笑吃驚道,“你不喜歡姨祖母來咱們家裡?那我尋個理由回了叔父?”
“到時候再說吧!”簡虛白臉色變幻不定,宋宜笑揣測良久,也吃不准他這會是喜是怒,只覺得他語氣冷淡中帶着隱約的防備,“開春之後趙王殿下入朝,不見得就能閒下來。”
宋宜笑心想你再忙也不過是一個五品官,能日理萬機到哪裡去?端木老夫人又不可能在燕國公府住下來,敷衍個半天一天的功夫怎麼就抽不出來了?
--這分明就是藉口,只是她想追問時,簡虛白卻搶先一步表示自己累了,需要立刻安置。
接下來幾天,他早出晚歸的,跟聶舞櫻生辰前那段時間一樣,基本不跟妻子見面。
宋宜笑雖然不知道兵部是不是真的這麼忙,卻憑直覺懷疑他是在故意躲自己。
“應該是怕我追根問底他對端木老夫人態度古怪的原因?”她其實也不是非要將丈夫的秘密弄個水落石出,如今見丈夫成天不見人影,不免委屈,“你直接說不想告訴我不就得了嗎?”
嗯,她又選擇性的把當初簡虛白直截了當表示“不該你管的別多管”之後的惱怒忘記掉了……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年關就到了。
對於高門大戶來說,這可是個忙得團團轉的時候。
尤其晉國長公主的特殊情況,註定了做她的兒子媳婦,要比其他人家的兒子媳婦更麻煩一點--雖然因爲長公主的強勢,以及簡家大房不在帝都,以至於她的子女雖然姓氏不同,排行卻都按了同母敘,而不是照規矩按父系論,但有一件事,是長公主也不能亂來的:祭祖。
清江郡主與壽春伯同父,但前者是已嫁之婦,算卓家人,也有兒子,自然要祭卓家;壽春伯祭竇家;剩下簡三簡四兩兄弟祭簡家--本來燕國公府作爲簡平愉留下來的府邸,自然不會缺了祠堂。
而且是簡家在帝都最大、最全備、最堂皇的一座祠堂。
相比之下,晉國長公主府跟長興公主府的祠堂,不過是一個小院子罷了!
簡平愉沒致仕那會,年年祭祖都在燕國公府--無奈現在的燕國公是年方十七的簡虛白,過年過節,做兒子的去老爹府裡拜祖宗這理所當然;做爹的跟做孃的去兒子府裡祭祖……這可不大合規矩了!
所以幾方商議下來,最後決定還是在晉國長公主府的小院子裡完成儀式。
只是地方雖然小,這祭祀的規矩卻不能少--除夕這天,一整套繁瑣禮儀下來,宋宜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夫人喝一點,長長精神!”好不容易忙完了祭祀,卻還休息不了,去宮裡赴宴的路上,左右忙不迭的遞上參茶,“再吃幾塊點心墊一墊,免得屆時招呼您的人太多,沒功夫用飯!”
一頓宮宴吃下來,宋宜笑整個人都不好了,還好晉國長公主是個好婆婆,沒要求兒子媳婦再去她府裡守歲到天亮,放他們回自己家裡休憩了。
她回到燕國公府之後簡直倒頭就睡,連簡虛白提醒她妝容未卸都不管了。
只是這時候睡也睡不安穩,天才矇矇亮,滿城爆竹聲響生生把她吵醒--宋宜笑萬般不情願的睜開眼,發現室內已經點上了燈,簡虛白赤着腳站在腳踏上,正背對着她系衣帶。
似察覺到妻子的醒來,他回頭看了眼,溫言道:“該起來了。得去給爹孃叔父,還有兄姐們拜年!”
宋宜笑在心裡哀嚎了一聲,坐起身時發現自己換了身褻衣,一摸臉上,昨日補過幾回的妝容也不見了,通身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知道多半是丈夫叫下人幫收拾的--或者索性是他親自幫忙收拾的--不過眼下她又累又困,實在沒心情撒嬌,只接過簡虛白遞來的衣裙,強打精神穿戴起來。
收拾好了,夫妻兩個匆匆吃了點早飯,到後堂受了下人們的集體拜年,發了賞錢,看看時間不早了,忙遣散衆人,乘車出府。
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他們先到晉國長公主府給父母磕頭,拿了晉國長公主夫婦給的壓歲錢,轉手又給聶舞櫻一封利市。
接下來是叔父簡離邈。
之後是同輩,作爲幼子,清江郡主府、壽春伯府、長興公主府,都必須上門拜訪。這麼一圈下來,別說宋宜笑吃不消,連簡虛白都在馬車上抓緊時間閤眼養會神!
本來宋宜笑還擔心去長興公主府會不大順利,但簡虛白提醒:“初五就是千秋節,那可是三嫂的生身之母,她這會哪有功夫找你麻煩?”
這話讓宋宜笑猛然想起:“年初二是已嫁女回孃家的日子,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