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漱霞等人哪肯讓伊王接手這差使?
但顯嘉帝可也不是好惹的!
聞言頓時拍案大怒:“春耕在即!北疆方寧!多少朝廷大事,積壓了一個年關等着商議!結果開朝你們就要求廢太子,對於這些關係社稷民生之事隻字不提,卻口口聲聲‘爲社稷計’!朕忍了!”
“你們跟着要求徹查太子!朕也允了!”
“如今朕指了太子的親叔父出馬,你們還不滿意!”
甜白瓷繪萬里河山、描金沿的御製茶碗,伴隨着顯嘉帝的咆哮,被狠狠砸到底下的殿磚上,“索性你們來決定誰做太子!”
“誰來坐在朕這個位置上!”
“好不好?!”
“臣不敢!”畢竟是坐鎮朝堂二十年的帝王,哪怕有恃無恐的裘漱霞,見他動了真怒,也趕緊跪倒請罪,“臣惶恐!”
“既知惶恐,還羅嗦個什麼?!”顯嘉帝目光一一掃過跪伏滿地的羣臣,包括太子,驀然起身,一腳踹翻御案,拂袖就走,“還不快去辦!!!”
……一直到御駕徹底揚長而去,纔敢慢慢起身的文武百官彼此對望片刻,方醒悟過來顯嘉帝這是鐵了心給太子拉偏架,通過震怒而去,硬把差使推給伊王了!
“無妨!”看出同黨眼中的憂慮,裘漱霞臉色雖然不太好看,卻依然鎮定,他沉沉的望了眼太子那邊,輕哼道,“陛下雖然屬意伊王徹查此事,但伊王他……有膽子趟這混水麼?”
衆人恍然大悟,紛紛低頭思索。
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太子一系,此刻卻陷入一種難言的沉默裡。
“父皇既然將此事交與皇叔,咱們只管等着皇叔徹查之後,還大家一個清白就好!”良久,太子纔在簡虛白頻頻使來的眼色裡定了定神,溫文爾雅的鼓勵衆人,“柳振溪早已投靠裘漱霞,如今當衆自首,顯然是被趙王一系作爲死士派遣出來,目的就是爲了挑撥離間,我等怎可因一外人區區數言,自亂陣腳?”
--其實柳振溪剛纔那番話,證明崔見憐謀害宋宜笑事小,揭露金素客膝下子嗣、盧以誠之妻黃氏也有份,纔是致命之處!
前者讓太子手裡關於金素客的把柄變得可有可無--本來金素客就是因爲一羣不肖子孫,才允諾投靠太子的。眼下這件事情卻被抖了出來,接下來除非太子完美解決此事,不然他還會不會繼續跟着太子走,可就不好說了!
而這位六部之首的份量,在朝在野的影響力,對於太子、魏王、趙王這三方來說都是非常需要的。
他若因此退出太子陣營,對於東宮來說,無論是士氣上還是實力上,甚至包括名望上,都是個巨大的打擊!
不過相比之下,後者更加歹毒!
因爲就連太子的嫡親表弟簡虛白,都認爲黃氏是太子妃的人!
而如今崔見憐之事的結局,是崔見憐身敗名裂,隨二子一道魂歸黃泉!
如果不算前朝的話,整個經過,收穫最大的,不是存心報復的宋宜笑,而是一派賢良淑德的太子妃!
不但剷除了一個強力的情敵,連備受長輩們關注的雙生子,也一個都沒活下來!
這種情況下,黃氏竟與崔見憐之前的動作有了牽扯,哪怕貴妃、崔家、太子這些人爲了大局不計較,心裡能不懷疑,其實黃氏是受了太子妃之命,故意接近崔見憐,引誘攛掇她犯下大錯,免得危及太子妃母子的地位?
太子妃是顯嘉帝親自爲太子挑選的正妻,其父其兄都是顯嘉帝信重的臣子,也是太子最得力最忠誠的助力--但他們的忠誠肯定建立在太子妃母子地位穩固的基礎上!
如今柳振溪把黃氏的所作所爲揭露出來,等於在太子夫婦之間插了一根難以揮去的刺,這樣衛家能不擔心他日太子追究此事嗎?畢竟崔見憐是崔貴妃的親侄女,血脈的關係,不是一時失望透頂就可以徹底遺忘決裂的!
衛家既然心有憂懼,接下來還會不會全力以赴的支持東宮,可不好說了!
連太子岳家都態度搖擺的話,其他太子一系的人又會怎麼想?
也就是說,趙王一派只是拋出一個柳振溪,便讓太子一系陷入內憂外患的處境!
所以太子先暗示衆人,顯嘉帝到底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有九五至尊的支持,可見自己地位依然穩固;繼而提醒大家千萬別中計!
“只是話是那麼說,大家心裡豈能沒個數?這芥蒂多多少少總要存下來了!”簡虛白回府後,私下裡對妻子道,“其實太子還是未經陣仗,在朝堂上被裘漱霞那邊壓住氣勢之後,就有點反應不過來--柳振溪纔出來時,他就應該設法喝止,不讓他講下去的!”
畢竟,“那種情況下,柳振溪奉裘漱霞之命出列請罪,還能有什麼好事?咱們這邊根本沒料到趙王一系如此果斷,且能說服他做棄子,是以毫無準備,那麼即使不知道他們的計劃,但阻撓總是沒錯的!”
宋宜笑詫異道:“你既然想到這些,太子沒出來,你怎麼不出列?”
“這真是一門不到一門黑了!”簡虛白聞言啞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鼻尖,被她徉怒着打開了手,才道,“你在衡山王府時,明明論才論貌都在他們家四郡主、六小姐之上,但王府但有客人到,你會刻意去展示這一點麼?”
“當然不會!”宋宜笑脫口而出,隨即恍然,“你是怕搶了太子的風頭?”
簡虛白頷首道:“皇舅的態度擺在那裡,我不出這個頭,太子也不會陷入絕境,又何必多事?畢竟這天下將來是要交給太子的,若叫皇舅與太子認爲我比太子機敏出色,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顯嘉帝跟太子雖然向來對他很是寵愛,但作爲今上與儲君,對帝位那種本能的敏感,註定走上朝堂的簡虛白,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肆意揮霍着他們的縱容與維護!
宋宜笑聞言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他臉龐:“辛苦你了!”
“那還不好好慰勞慰勞爲夫?”簡虛白順勢在她指上輕咬了下,壞笑着扯下了帳子……
次日宋宜笑醒來時,他是早就出門了。
算算時間,這會估計朝堂上掐得正熱鬧,宋宜笑不免暗自替丈夫擔心--畢竟這回趙王、魏王兩派聯手,來勢洶洶,太子這邊本來就落了下風,簡虛白既要保證太子不倒臺,卻還要考慮不能太出風頭叫皇帝猜忌,這其中分寸拿捏何等之難?
她心煩意亂之下,都沒什麼心思過問府裡的事情了,正心不在焉的與巧沁說着話,小丫鬟報進來:“五小姐來了!”
“五妹妹?”宋宜笑聞言忙去二門迎接,片刻後聶舞櫻進來,姑嫂見禮後,聶舞櫻蹙眉問道:“四嫂,這兩天出什麼事了嗎?我今兒過來的時候,總覺得街上車馬行人都有些不大對勁,瞧着一個個都緊張兮兮的!”
“裘漱霞都當朝提出廢太子了,儲位之爭已經從暗流洶涌直接走到檯面上!”宋宜笑聞言苦笑,暗忖,“這天下腳下能不風聲鶴唳嗎?”
但嘴上只淡淡道:“好像昨天裘表舅彈劾了太子殿下?”
“表舅不也是太子殿下的親表叔麼?”聶舞櫻聞言吃了一驚,“他爲什麼要跟太子作對啊?”
這個問題就源遠流長了,解釋起來還要涉及到一些對長輩的議論,宋宜笑正在斟酌措辭,結果聶舞櫻卻擺了擺手,道:“算了!這些朝堂上的事情,聽着就頭疼,我不想知道了!”
就說起自己的來意,“過兩天就是孃的壽辰,我備了一份禮,卻不知道合適不合適,想請四嫂幫我掌掌眼!”
宋宜笑聞言笑道:“那咱們到暖閣裡去看吧!那兒暖和,且窗外有顆紅梅,這會開得正豔,我記得你是喜歡梅花的!”
果然聶舞櫻眼睛頓時一亮:“就知道四嫂疼我!”
這天宋宜笑幫小姑子看完禮單,又招待她用了午飯,一直到晌午後,聶舞櫻才帶着一捧紅梅花枝告辭而去。
送走她之後,宋宜笑頓時斂了笑色,回到內室蹙眉深思。
片刻後錦薰躡手躡腳的端了茶水進去,宋宜笑看到她想起來一事,吩咐:“派人去尤家還有付家打探下,這兩家人的下落。”
錦薰聞言道:“尤家不是跟趙媽媽一塊離開帝都了嗎?”
“派可信的人追一追,送點東西吧!”宋宜笑說到這裡又沉默了--她當然知道尤家全被流放八百里了,原本倒還不是很擔心,畢竟流放是皇太后做的主,太后既允了簡虛白的求情,應該會叮囑對尤家手下留情的。
可現在由於爭儲,裘漱霞說服柳振溪揭發了這起本來已被宮裡掩下去的醜聞,宋宜笑怎麼可能不擔心太后與顯嘉帝爲了太子,把相關人員全部滅口?!
自己靠着簡虛白,興許可以不在滅口範圍內。
但之前已經得到皇太后寬恕的趙媽媽他們,卻未必安全!
只是她纔要讓錦薰派人去保護或提醒,旋即又苦笑:她手裡那點人,連尋常護院的水準都未必有,這樣的差事哪裡辦得成?
說不得只能等丈夫回來撒嬌發嗲,求簡虛白派人了!
嘆了口氣,宋宜笑改口道,“先派人去打聽下付家!”
在鞭長莫及的情況下,也只能通過觀察付家的下場,確認趙媽媽他們的處境是否危險了。
只是一個多時辰後,底下人報上來的消息不是太好:“付家一家前兩日都離開帝都了,說是要去投奔蜀地那邊一個發了財的親戚!”
“付家在帝都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富戶,卻也不算窮困,需要千里迢迢去蜀地投親麼?”宋宜笑聞言變色,暗忖,“恐怕說是去蜀地,其實去了黃泉吧?”
她撥了好一會鐲子才叫稟告的人退下。
好不容易熬到簡虛白歸來,正要跟他說起這事,簡虛白卻先告訴她一個壞消息:“你道柳振溪昨兒個做什麼肯出頭承罪?”
宋宜笑道:“可是破罐子破摔麼?”
--按照崔家的許諾,柳家本來就長不了了。
“柳振溪的嫡長子柳秩音,三日前秘密過繼給了裘漱霞。”簡虛白平靜一句讓她幾欲吐血,“如今改姓裘,是裘秩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