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洪全和楊華梅四目對上的時候，空氣突然就凝滯住了。
明明是四月底的炎熱天氣，可是，這周圍的氣溫卻好像比別處陡然下降了好幾度。
這就尷尬了……
楊若晴摸了摸鼻子，目光在眼前這昔日的翁媳兩人來回打量，心想着要不要出來說點什麼。
就在這時，楊華梅突然打破沉默，主動出聲跟王洪全那裡打起了招呼。
“爹……”
爹？
楊若晴眼皮子一跳，姑姑這也太念舊了吧？
話說，曾經在老王家當兒媳婦的時候，姑姑好像都沒咋喊過王洪全做爹，都是隨着大白小黑的輩分喊，都是喊‘大白他爺’‘小黑他爺’，要麼就是隨着壯壯喊，‘壯壯他太爺’……
咋這如今改嫁了，反倒還親近起來了呢？
話說，這份親近，只怕會給她招來反噬。
果不其然，原本因爲抓住偷桃賊是楊華梅，而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王洪全老漢，在聽到楊華梅突如其來的那句‘爹’時，老漢的臉猛地就沉下去，黑沉黑沉，比燒了十年的鍋底還要黑。
他吊梢三角眼往下耷拉着，眼皮子的褶皺堆在眼角，眼神極度厭惡的看着楊華梅，而後往地上狠狠啐了口。
“呸，我當是啥，原來是這麼個晦氣玩意兒！”
“爹！”楊華梅的眼中瞬間噙滿眼淚。
‘晦氣玩意兒’這五個字，顯然已深深扎痛她的心。
“甭叫我爹，我可不是你爹，栓子沒了，咱早就沒瓜葛了。”王洪全擺擺手，轉過臉去。
楊華梅卻紅着眼圈說：“你是栓子的爹，是大白小黑的爺，咱走到天邊，也是親人。”
王洪全嗤笑，冷笑。
張了張嘴想要罵點什麼，扭頭看了眼楊若晴，這老漢生生忍住了。
因爲他待會只要開口罵，打擊面會很大，當着楊若晴的面不太好說……
“栓子死了，大白小黑也從你改嫁的那天起，就跟你劃斷了關係。”王洪全說，“咱早就不是親人，我這老漢也不稀罕你那聲爹。”
“你過好你的日子去罷，甭來糾纏我們老王家，那桃子我也不跟你計較，你拿着桃子趕緊走！”
王洪全老漢說完這些，擺擺手，走過去又檢查了下大白家新宅子院子門上落的鎖。
確認鎖安好，老漢這才拄着柺杖，嘴裡咕咕噥噥往院子後面走。
楊華梅想要追上去，好好跟老漢解說幾句，被楊若晴拉住。
楊若晴朝楊華梅搖頭。
楊華梅對楊若晴說：“晴兒，我想給小黑他爺一點體己錢，貼補貼補他，你就讓我去吧！”
楊若晴看到楊華梅的另一隻手掌心裡，果真拿了一隻裝錢的荷包。
目測荷包裡的錢應該是一點碎銀子，給王洪全老漢打酒，買肉的。
“姑姑，貼補老漢是其次，主要是彌補你自己內心的歉疚吧？”視線從裝錢的荷包移回楊華梅的臉，楊若晴問出口的話，永遠都是如此的一陣見血。
楊華梅面色微微僵了下，她沒有否認，而是點頭：“是的，給他一點錢，我心裡會好受點。”畢竟栓子是因自己而死，而在栓子死後，這老漢也是盡心盡力的幫襯着自己孤兒寡母。
平日裡有啥事兒忙了，就把壯壯送到後面老漢那裡去，隨時隨地，老漢都能幫着帶娃。
自己也在無數個寂寞悲傷的夜裡，抱着栓子的牌位垂淚，在心裡默默對栓子發誓，就算他先走了，她這個未亡人也要勇敢的撐下去，接過他的擔子，好生拉扯孩子們，給王洪全老漢養老送終……
“姑姑，聽我一句勸，你若真心爲那老漢好，就不要往他跟前湊，更不要送幾個錢給他。”楊若晴卻一句話，直接打碎了楊華梅的幻想。
“爲啥？我給他錢買東西，這有什麼錯嗎？”
面對楊華梅的困惑不解，楊若晴不介意把真相說出來：“姑姑，你當初是如何嫁給現在的徐元明姑父，你自己心裡沒點數麼？”
“比起你給的那幾個錢，那老漢更在意的是丟掉了老王家的面子，在意的是你沒能繼續給栓子姑父守節！”
“再說了，大白開鋪子，他其他方面不敢講，在供養他爺爺這塊，我還真是沒法挑大白的錯。”
“所以，這老漢是真的不缺你那幾個錢，我勸你還是別往他跟前湊合了，不然待會激怒了他，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楊若晴這番話，可謂是戳着楊華梅的肺管子輸出啊。
說得楊華梅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還只是其次。
主要是她感覺自己真的好羞愧，哪怕站在這裡，哪怕身邊目前並沒有什麼街坊鄰居圍觀，但她卻依然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以爲拿幾個錢出來，就能爲自己之前做的錯事洗乾淨嗎？
“晴兒你說的對，是我太沒有自知之明瞭。”想明白了這一切後，楊華梅的語氣裡都是濃濃的自嘲。
“雖說我如今和老徐組建了新家庭，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可愛，可是，真的論起這段婚姻的根基，是恥辱的！”
親家公和親家母因爲喝醉了酒，兩人滾了牀單，奉子成婚……
甭管當事人如何的洗白，都洗不白，在老王家，老徐家的子女們的眼中，他們二人就是罪孽的結合，恥辱的抱團……
“晴兒，我們回去吧！”
楊華梅轉身往回走。
這一出，倒讓楊若晴詫異了。
她看了眼就在二十米開外的老王家老宅，“姑姑，前面就是老王家老宅了，小黑指不定在屋裡，你不過去瞅一眼嗎？”
楊華梅的腳步頓了下，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下意識攥成了拳頭。
顯然她內心在糾結掙扎。
“不去了，只要他好好過日子，把田地莊稼都學着撿起來，我就放心了。”
說完這句話，楊華梅頭也不回往回走。
既如此，楊若晴也不多說廢話，轉身追了上去。
比起出來的時候那高漲的情緒，回來一路上，楊華梅都在沉默中趕路。
此時臨近晌午，村裡好多天麻麻亮就下地幹活的人，到了這個時辰點也都紛紛往村裡趕，準備回家吃晌午飯了。
在村裡的路上遇到楊華梅，有人跟楊華梅這打招呼，楊華梅的迴應也遠不如之前那樣耐心，熱情，此刻顯得非常的敷衍且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