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想吃了宴席早些走,她還惦記着保合堂的病患,今天早晨江掌櫃纔將這兩天積攢的病案送來。
她對夫人們互相恭維其實不感興趣,黑的白的大家心裡都清楚,卻要說着違心的奉承話。
週三夫人也在看楊茉,楊氏枯坐了一會兒終於開始露出沒落的表情,楊氏這個模樣讓她看得開心。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老爺就要出征,家中辦宴席,她被人這樣簇擁着,要多高興就有多高興,趁着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也想要狠狠地壓制一下楊氏,周成陵和楊氏的婚事鬧的宗室營人盡皆知,要壓就壓大頭,方能顯出她的神威,而且家中本就要和周成陵作對,她無論做出什麼事都能得到家中人的支持。
低頭做人這麼多年,終於有一隻軟柿子送到她手裡,她要好好捏一捏。
週三夫人想的十分歡快。
楊茉擡起頭正好對上週三夫人的眼睛。
“十奶奶過來了,我怎麼沒瞧見,”週三夫人的聲音不陰不陽,“聽說保合堂又做出了新藥,十奶奶送去了閆家,是也不是?”
所有的目光多落在楊茉身上。
這個十奶奶進門纔多久?怎麼就出門去閆家治病。
找遍了大周朝,也就只有這樣一個女子,偏被娶來了宗室營。
週五夫人目光閃爍,似是想要替三夫人將話化開,這樣尷尬的表情倒是讓旁人更加註意楊茉。
周圍突然靜寂下來,楊茉不在意地擡起眼睛,“難得三夫人還知道這些事,我還以爲三夫人就喜歡家裡那些事,我們保合堂是做出了新藥,能治許多從前不能治的病。”
誰家裡沒有一兩個病人,就算沒有病人。也難免對楊氏說的“從前不能治的病”感興趣。
真是針鋒相對,連週三夫人一點面子也不給。
“十奶奶,我孃家哥哥病的厲害,看了不少的御醫也不見好轉,十奶奶能不能……”四夫人說着頓了頓,“不一定要勞煩十奶奶,我們請了幾次保合堂的白老先生,白老先生都是不得空。”
衆人看着週四夫人,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週四夫人是三老太爺家的媳婦。三老太爺也是不喜歡楊氏的,四夫人怎麼敢在這時候問楊氏。
楊茉點點頭,“我就讓人去問,除了白老先生我們保合堂的丁先生和我帶的幾個徒弟也能很好的診治。”
楊氏這樣有自信,面容舒展,讓人覺得她一定會治好病症。
週四夫人忙蹲身道謝。
週三夫人頓時覺得怒氣填胸,她擺宴席來不是要楊氏來張揚她的醫術。
楊氏是一點沒有將太夫人的話放在心上。
沒有半點要收斂的意思。
醇郡王妃道:“宴席可準備好了,孩子們都餓了,吵着吃點心。”
到了開宴的時候。週三夫人只要先壓下怒氣,先將長輩請出來,然後女眷們分桌坐好,這邊宴席纔開。週三夫人起身去廚房吩咐下人安排好花廳裡的戲班子。
三老爺進屋換了身常服準備去喝酒,看到三夫人沉着臉不說話,立即上前道:“這是怎麼了?大喜的日子你倒沉着臉。”
三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有什麼用。就算老爺得了爵位又要立下軍功,那些人還是不將我們放在眼裡,都是宗室。哪裡就論出個高低來,分明已經被奪了爵,偏還要那樣得意。”
三老爺聽着妻子的話,“說的是什麼?”
三夫人道:“我說楊氏太猖狂,當着我的面要給人診脈看病,娘還說讓我壓着楊氏,我哪裡能壓住,我看這宗室營有一半人都被楊氏籠絡了去,楊氏說什麼我們都要在一旁聽着,論輩分和身份,我們不是比楊氏要高一頭?”
三老爺就皺起眉頭,“哪裡有她說話的分,上次他們走的快,這次我饒不了她。”
週三老爺話音剛落,就有管事進來道:“老爺、夫人,保合堂的郎中過來了,說是要找十奶奶,有病患要十奶奶診治。”
說曹操曹操就到。
剛提起楊氏治病,現在那些民間的郎中竟然找上門來。
“真是笑話,別人家都是達官顯貴上門,我們家門口來了這些賤民,”週三老爺說着揮揮袖子,“也不看看這是誰家府邸,我就去教訓楊氏,我看周成陵能將我怎麼樣。”
“老爺,”下人接着道,“還有步兵營的人跟着一起過來。”
步兵營的人怎麼會來?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聽說帶來的病患是保定跑回來的逃兵。”
週三老爺眼前頓時一亮,逃兵來讓楊氏診治,哈哈,笑死人了,他現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阻攔,看楊氏能怎麼樣。
……
陸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影晃動,有嘈雜的聲音在耳邊,他卻不能聽清楚,他想要張嘴說話,卻半點動彈不得。
他有沒有到京城?
到底到了沒有?
他要將保定府的戰報送來京城,保定戊邊的李總兵隱瞞戰情,文正公世子讓他火速回京送奏摺。
不管日夜交替,馬累死了,他就用雙腳向前跑,腳開始還感覺到疼痛,後來就如同兩根棍子一樣,只會不停地重複一個動作。
跑,那就是跑。
他答應了董世子,一定要跑回京城。
快到京城時他摔了一跤,整個人撲進了雪堆裡,半天才爬起來,爬起來之後他繼續一瘸一拐地向前。
他不止肩負着軍令,還有千萬人的性命。
一條條的性命,所有熟悉的將士,從他眼前劃過,只要他跑,他們就有可能活下來,一定要讓他們活下來。
進了京城,看到鼎沸的人羣,一時間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來做什麼,爲什麼回來,直到耳邊聽到有人喊,“快去找師父。”
師父,師父,師父……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不停地眨着眼睛,卻看不清楚,
“蕭全……去找師父回來……”
陸正分不清楚這些話,眼前卻浮起一個人的影子。楊大小姐。
給父親和陸贄治病的楊大小姐。
是啊,楊大小姐……
這一路上奔跑的時候,他不知道腦海裡多少次浮現起一個人影,這個人堅定、執着、沉穩、理智、冷靜。
這個人是模糊不清的。
因爲他是很多人,是父親,是陸贄,是董世子,是楊大小姐……
就是他想要成爲這樣的人,纔會拼了命地跑回來。
“有脫水的症狀。師父會用鹽水,快用鹽水。”
“怎麼還沒醒。”
“沒有失血,雙腿卻腫脹,應該擡高雙腿。”
“發熱。應該用冰塊降溫。”
屋子裡傳來雜亂的聲音,那些聲音彷彿離他很遠,遠的他再也聽不清楚,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他好似永遠也離不開這間黑暗又幽靜的屋子。
他是不是要死了。
人死如燈滅,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黑暗會奪走他的性命。他的回憶,一切關於他的東西。
也許還會有人來和他作伴,那些不能得救的人。
不,他不想在這裡見到他們,他們應該活着,他們要活着,他也不能放棄。
快來救救他,快來救救那些人。
誰能聽到他的祈求。
……
楊茉從宴席上下來,梅香上前道:“魏卯就在府門外,說藥鋪裡有個急症,要奶奶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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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親好幾日,魏卯幾個從來沒有找到周家去,這次真的是遇到了難題。
梅香接着道:“那個病患奶奶認識,是陸正。”
陸贄的哥哥陸正。
楊茉點了點頭,“讓人準備車馬,我們這就去保合堂。”
急症不能拖延時間。
楊茉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傳來週三老爺的聲音,“這是要去哪裡?”
楊茉轉過身,看到匆匆趕來的週三老爺和三夫人。
聲音驚動了屋子裡的夫人們,大家紛紛出來看情形。
“家中有些事,我要先走一步。”
有什麼事?週三老爺聽得這話,一下子沉下臉,語重心長,“是因爲保合堂的郎中來找?”
既然已經知道了,她也沒必要遮掩,“保合堂有病患要我過去診治。”
週三老爺皺起眉頭,“你可知道去看診的是什麼人?是從保定大營出來的逃兵。”
陸正是逃兵?怎麼可能,她認識陸家父子,不是什麼貪生怕死之徒。
楊茉徑直看向週三老爺,“不管是什麼人,找到了保合堂,我就要去看看。”
週三老爺皺起眉頭,“一個逃兵,怎麼用得着這般興師動衆,若是在我的軍營中,遇到這種人立即軍法處置。”
“這些我不管,我只是治病救人。”楊茉轉頭向梅香點頭,臉上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梅香見狀一溜煙地去安排馬車。
“十奶奶,你要好好想想,”週三夫人走過來,“你才成親怎麼能在這時候見外面那些人,何況是給那些人動手治病,這都是不合禮數的。”
“夫人不用擔心,十爺娶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女醫,醫生診病哪裡分什麼時候。”楊茉說着就要離開。
三夫人着了急看一眼身邊的婆子。
婆子立即擋住了楊茉的去路。
週三夫人低聲道:“還是先向長輩稟告。”
真是不分什麼時候總是要插一腳,隨時隨地都要等她犯錯,好將她帶去長輩面前受訓,人命關天的時候,還將禮數掛在嘴邊。
到底什麼是禮數,這些人一點都不明白。
人命比什麼都重要
楊茉向前走一步,那婆子頓時迎過來。
三夫人正覺得得意,只聽到清脆的巴掌聲響。
楊茉擡起手毫不猶豫地甩給那婆子一個耳光,打的那婆子頓時一個趔趄,“三夫人讓一個下人來阻攔我恐怕不合時宜,我已經說得很清楚,誰若是覺得我好欺負,再動手動腳阻攔,別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