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災的人羣彷彿瞬間被攪入渾水之中,他們在巨浪尖頭咆哮,不需要特意觀看,亦能看見他們那一張張扭曲着痛苦的絕望的臉。
垣房屋倒塌聲,呼喊尖懼以及婦女兒童哭叫聲,聲聲刺破耳摸於大街道上攪合在一起,喧囂的好似開了鍋,人人頭暈目眩站立不住,坐在地上隨着地一起旋轉。
巨石徹壘彎如拱月的護城下河水潑灑,濺起丈高的浪花,滿城中狗吠雞鳴,滿目猙獰破碎……
大約幾刻鐘,那激烈晃動搖擺感才逐漸平息下來,但衆人依舊站不直身,依舊眼珠旋轉虛浮着腳步,一副驚魂末定。
那一刻,那種彷彿面臨着世界末日,連靈魂都戰悚得要被撕裂的深恐懼,他們想既使此生至臨終之際,怕是也無法忘記,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那種感覺了。
方在城牆之上站立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大力搖晃甩下了地面,所幸雷煊武藝高強,順手帶了一把輕功平平險險倒蔥直插地面的胡萊,一邊力沉千金墜穩住身形,慌亂中如猿矯捷奔走接應那些摔落的將士,紛紛投擲落於一片空地。
當天地再次恢復了一片靜滯不動之時,胡萊驚慌得猶如冷水澆身,癱軟在地上,他失神地盯着一處地面,突然雙掌全力齊夾,不帶留情地拍在臉頰上,發出清脆亮耳的“啪”這才恍然回神。
接着他看向雷煊,在看到那張黑臉神也露出難看一見的慘白麪容,想勾了勾嘴角想出言像往常一下好好嘲弄一番,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緊,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周圍軟趴着很多人,有慌亂從城中攜帶細軟逃至城門的人們,有城將城衛,每個人都一身衣衫不整,面色如土呆呆地坐在地上。
過了一段時間的緩衝,雷煊一掌拍於地面,才跺腳猛地蹬起,突察前方黑夜之中一道紅光如帶虛幻伴隨着黑霧隆隆煙氣騰起,似有異象。
想到剛纔的事情,他千根髮絲根根豎起,額頭冰涼,眼冒金星,被無名的恐懼死死揪住。
他一把用力拽起一名雙眼煥散將領的衣襟,聲如雷霆炸耳,咆哮道:“醒來,去探一探前方怎麼回事?!”
約半個時辰,那名將領一張臉白跟快掉死似地,施展輕功趕回來了,他看着雷煊,臉皮下面的一條條隆起的筋肉不斷地抽搐着,牙齒和牙齒,忍不住發出互相撞擊的聲音。
“報,雷將軍,前面五公里,五公處裂開了有一道溝壑大縫,約有整整二公里長,還有一座米高的山,山它、它塌陷掉了,還在斜西處出現一地鼓,形狀如倒扣的鐵鍋,高十寸左右,四周斷續出現裂縫——”
“你說什麼?!”胡萊瞪大眼睛,難以相信,他聽聞報稟想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若那震裂地帶是正於貪婪之城,他們這羣人怎麼可能還能倖存?!
一思及此,他背脊淋淋溼汗滑落,夜間冷風一隻,便滲骨透涼。
聽聞那名將領的來報,堵在城門口的人都驚呆了。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些都非人力能夠辦到的事情!城中貴族與富賈目光驚魂末定地看向那羣貧民。
難道真的是天譴?可除了鬼神之說,又作何解釋?
親眼目睹此次天災蒞臨之浩瀚雷霆、驚天動人,別說貪婪城中之人,連城外這些一口一個“天罰”“詛咒”“報應”的貧民一個兩個也嚇得魂不見了二魄,紛紛瞠大眼睛,眼瞳無神,就跟見鬼了似地雙腿直哆嗦得緊。
此時,易池、羅平與姬從黑暗之中呈型步出,地震之後,那昏暗無光的夜空漸漸稀露出,似不忍黑睞澤被蒼生而劃落下的一絲慈悲嘆息月光。
“既然貪婪之城始終不願意接納我等,我們亦不再賴着死纏不走了,只是我們走之時,便是你們貪婪之城毀滅之時!”
易池目光如薄刃一一劃過那些攤軟在地的貴族們,緩緩露出一抹冷笑,面目肅穆,語氣幾不可聞帶着隱約的恨意,配合他出場發言的時機,他們只覺一種末知,模糊,無以名之的寒意涌上衆人心尖兒。
伴隨着易池的這一句話,地殼竟適時地再搖了搖,他面色微變,心中一緊,努力穩住身形,實則他內心亦不比這些人輕鬆多少,但他記住了虞姑娘的叮囑,毋須害怕保持鎮定,因爲地震帶並不在貪婪之城腳下,這裡只是被波及並不算得有多危險。
她的話他多少聽不懂,但是如此淵博才識,統籌全局的本事卻不由得不信服、敬佩。
這其實的確也只是些許餘震,可現在在那些嚇壞了的人眼中,便是這羣貧民的詛咒再應驗了。
“不要!”
“你們千萬別走啊!”
那些總標榜自栩高人一等的貴族富商顧不得皆一臉驚恐撲上來,發出一道道嘶啞的驚叫。
“就算你們求我們,我們也不會留下來的。”
易池俯視下目光,着虞妹紙的面無表情,但實則暗地裡的心情卻很激動。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露出這種疲憊恐懼的表情,跪在他們這些卑微,低賤的人腳下。
而一切尊榮與勇敢都是虞嬰賦予他的,他們的。
他尤記得那日,她收了他個銅板,接着送他一卦,並告訴他,她將賦予他一個不同的末來。
當時,他只是維持着基本禮貌的微笑,並無答話,因爲他怎麼樣也也無法相信自己的末來是掌握在一個少女手中。
可一步一步走到至今,他發現他茫然了,直到現在他還是夢裡霧裡,頭腦發昏,搞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求你們別走,別走,你們的東西田、土、牛、羊、土地我們都還給你們!”
聽着耳畔傳來的哀求哭喊聲,聯想到當初他們這羣人被剝奪一切財物、尊嚴攆出城池時,亦是像現在一個個跪在地上,對着那些或鄙夷,或嘲笑,或厭棄的高貴面孔,磕頭苦苦哀求,可換來的是什麼?
卻不想,尚不足一月,如今的情形卻完全反了過來。
……易池眸中光影剎那變幻,真的變了,他的世界由她一手改變,已發生了翻天徹地的變化。
那羣貧民終於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當他們看到一地跪求他們回城的貴族,每一個純樸枯黃的臉上,都帶着驚駭與茫然。
羅平與姬則激動得渾身顫抖,半張着嘴,想奚落,想着那羣殘忍的人一樣對他們熱嘲冷諷,侮辱,欺罵……可是最終,他們能做的只是,屏聲靜氣,努力抑止着一身搐動的肌肉,努力地冷靜下來。
胡萊張大嘴巴,看到貧民帶着一身孤寒高高站着,那些驚慌如寒蟬的貴族則匍匐於他們腿邊,哀求哭喊着他們歸城,整個人風中凌亂,久久回不過來神。
雷煊亦是啞然失聲,跟撞鬼了似地一臉呆滯。
“你鬧夠了沒有!虞嬰!”
一聲如萬雷齊轟厲喝而出,城
中上方忽地掠出一道...
人影,他一身冰冷華鍛孔雀綠袍,層層雍容衣衫如月湖漣漪,幽幽尊貴如斯令人不敢直視,他冷冷矗立起城牆之上,一身寒氣猶如冰天飛霜,幾欲落下冰雹,在現身那一刻開始整個天地彷彿他就是神,就是一切生命的主宰。
這人周身涌動迫人存在感,似沉靜美好,又似危險殘酷,湮滅四周一切景緻。
看到城主大人驚鴻出現,首先反應過來的是胡萊跟雷煊,好歹是跟在侯爺身邊許久的老人,雖然有時候也會被他的絕世容顏與絕殺氣勢傾倒,可卻不像別人那樣缺乏應有的免疫力。
他們拼着尚發軟的身軀,雙雙跪於城下,恭聲道:“侯爺。”
此兩字一出,如冰面裂開了一條縫隙,經一隻無形巨腳猛地一踩,裂痕迅速迸裂粉碎,底下萬人一震,迅速爬起來趴跪於地面,如找到一根主心骨似的,帶着餘悸尤存的顫抖嗓音,高呼其主:“侯爺。”
“我數聲,若你不出來,本侯不管是天罰還是天譴都宰了這羣愚民!”
對於下面一顆顆臣服低微的頭顱,一陣夾帶着空氣飄蕩的異味的寒風,颯颯虛繞於城頭,青衣侯面目如罩一層冰雪,卻無視得徹底,他所言每字似逐字化作一虛空存在的嗜血手掌,下一瞬就會壓着天靈蓋骨而來,擰斷所有筋骨,殘酷碾碎。
衆人只覺背後一片溼冷,渾身上下叫囂着危險,所有雜念粉碎消散,只想快速逃離此地。
不帶這樣玩的啊,剛經歷了一場驚嚇尚末回過神來,侯爺您就不能行行好心,別再嚇他們了,好嗎?
另外,“虞嬰”是誰啊?真生惹得侯爺如此大動干戈?胡萊、雷煊等人亦是一時想不起來。
這名字陌生得緊,倒是一次也不曾從侯爺口中吐出。
虞、、嬰……呃,等等,胡萊與雷煊猛地對視一眼,莫非是那個被侯爺送去城的胖妞?!
別人不知道,可這羣貧民卻清楚地知道侯爺喊的“虞嬰”是誰,頓時他們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住不流了,一個個臉色鉅變,惶惶如風吹稻穗紛紛跪地:“求,求侯爺恕罪,這,這件事情與虞姑娘無關。”
“對啊,跟無虞姑娘無關!”
除開知道侯爺跟虞嬰兩人間賭注的易池他們外,別的貧民都想是青衣侯定是知道是虞姑娘替他們出主意的,青衣侯這是準備逮罪魁禍首的架勢啊!
驀地,一雙看死物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貧民嚇得面色如土,舌頭住住了,聲音也窒息了,只覺寸寸皮膚都好似被一把優美至的寒刃輕輕抹過,下一瞬就有可能鮮血淋漓。
“一!”
“二!”
“……!”
“願賭服輸。”
清泠如銀光洗月,亦乾淨空靈如冬晶飄落的第一片雪花,好聽得緊的嗓音,帶着幾分孩童稚脆的聲音忽地響起,衆人頓時心中驚奇,紛紛朝着源回探去。
就見城碑石徑出現一抹朱褐矮身影,她身姿若柏,施步輕漫地從那羣貧民移離幾寸的位置,一走來。
此時,不少城衛已重新點燃起火把照明,光光朦朧下,少女發濃密睫毛鍍上一層橙黃暖光,雙眸點漆融淺寒,她仰面望着城牆之上的人,靜謐得仿似一尊雕塑。
她、她便是“虞嬰”,貴族們懵了,先不論那粗圓的身材,光是她那一身沾滿黃泥不潔的下人裝束,就完全就配不上……她那把美好的聲音啊!
周圍陷入了一種詭異、安靜的氛圍,紛紛盯着虞嬰,一眨不眨。
青衣侯亦眸光如矩地看着她,只覺渾身詭異混雜着沸騰熱浪,似薰得那俊美面容愈發似妖似魔,亦如春盛桃花化水,豔之色壓蓋天地一切仙境光華。
突地,他拂身而下,虞嬰只覺面頰被一段柔軟冰涼帶着紫鳶香氣的滑鍛擦過,一陣天轉地暈,已被他勒住腰肢,便重新攜站回城牆之上。
“廢除城令,所有貧民升等爲平民,重歸城屬。”低壓嗓音若洄雪覆罩,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耳中。
貴族們全都僵呆若木塑,看着城樓那兩道相攜緊挨的人影,喉嚨一緊,把嘴張得像箱口那麼大。
不是所謂的苦大仇深的敵對關係嗎?!腫麼一轉眼就變成亂世佳人,鋒火梟侯,狹相對時一見鍾情的戲碼了?!
真媽蛋的驚悚啊!
對於侯爺的這道城令,他們倒亦無聲地承應下了,甚至還長鬆了一口氣,他們真的再也經不起嚇了,這羣貧民想回來便回來吧,千萬別再生事嚇唬人了啊!
而貧民則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竟是青衣侯親自撤令容他們歸城,而且還從貧民翻身成了平民!
要知道南淵階級身份間的待遇是如何的苛刻,能從一介貧民變成擁有戶籍土地的平民,這簡直就是天降福音,他的大腦已經驚喜得失去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楞着兩隻眼睛發癡地看着城主大人。
易池亦震驚不已,他本以爲能夠進城獲得一隅之地生存便是這些貧民最好的歸屬了,卻不想得到的竟比原來料想的結果更令人激動興奮。
看城樓下的貧民已經驚喜得失了形,但虞嬰卻依舊波瀾不驚,她一指倏地彈於腰間長臂間的麻穴,趁青衣侯戒備鬆懈那一刻,裙翻如波濤急退幾步,眸光黯沉地看着他:“這場賭約輸後要履行的東西,你似乎省略了很多——”
“那你想怎麼樣?”
青衣侯長臂攏雲袖,將那隻微麻的手臂負於身後,盯着虞嬰的目光似要在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依照約定你需要吹鑼打鼓,十里紅錦,歡騰出城迎接。”虞嬰狀似無意拂過袖口,彈了彈灰塵。
得知同心蠱無法成爲她制約青衣侯的手段後,虞嬰便失去了留在青衣侯身邊的信心,若讓他發現事實,即使她死了,他亦不會有事的話,他或許會是第一個動手殺了她的人。
她不敢拿命去賭,即使他現在根本不知道,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牆,她不想再留在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人身邊。
況且她還需要去各地準備九件至陽的物件,進行五行七星轉運陣再借一次運才行。
看着虞嬰寸步不讓的堅定目光,青衣侯突地獰笑一聲,聲喝如雷鳴,驚空遏雲:“去準備!”
虞嬰順着他的視線瞥向下方的胡萊、雷煊他們,只見衆人視線眈眈看來,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無一不是非常好奇,無一不是非常火熱!
他們的話並無刻意消音壓低,是以城樓下的人都無一不將其收入耳底。
由於城主府的儲物樓臺經地震塌陷了一部分,所以胡萊他們召集人員一方面收撿殘石,一方面從石塊下面尋找所需飾物器具,整整花了一個時辰纔將東西全部搬齊。
城主府的禮人則連忙準備從城內鋪陣紅腥地毯,如十里紅蓮綻放,他們於城牆吊掛處張燈
結綵,那喜慶的琉璃蓮型燈籠盞盞高懸,累累若銀花千炬簇蓮紅,城門兩排尚處於驚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