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大門前揚起了幡。
黃白色同黑色的布條摻雜在一起,垂落下來,堵住了門前那曾經被周昭挖出來的坑洞。
周不害扶着門框,朝着遠方看去,黑色的棺材由遠及近。
擡棺人每一個沉重的腳步,都像是踏在了周不害的心坎上,他兩眼一黑,一個趔趄險些沒有站穩,“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次不夠,又來一回,又來一回啊……”
周不害喃喃自語地說道,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前方。
那日周昭從迷城回來,他半夜去看她,父女二人不歡而散。若是知曉那便是最後一面,他絕對……
周圍都是嗚嗚的哭聲。
頃刻間棺材已經到了近前,阿晃站在送棺隊伍的最前頭,他的斗笠壓得低低地,手背還在淌着血。
“世伯,昭姐她昭姐她……我們送昭姐回來了……嗚嗚嗚嗚……”
韓澤哭得一抽一抽的,腰間還繫着白布,見到周不害倒頭就拜,那模樣活像是死了親爹的孝子。
周不害聽着這話,瞬間老淚縱橫,他的嘴脣蠕動了片刻,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甚至連靠近那棺材去看的勇氣都沒有。
周暄同周晚這會兒已經撲了過去,哭成了淚人。
“不許進去!周昭這個喪門星,就是她害死了我的阿晏,她這是罪有應得。她同蘇長纓有親,三媒六聘早有婚書,將人擡到魯侯府去。我不許她葬進周家祖墳……
長輩還活着,晚輩先行一步,那就是刑剋。”
正在這個時候,周老夫人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她甩開了扶住她的婆子,拄着柺杖的手重重地在地上跺了跺。
周暄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周老夫人,她鬆開棺材,想要衝上去。
就見站在隊伍最前頭的阿晃毫不猶豫地一腳直接踹在了周老夫人的身上,直接將她給踹飛了出去。
老夫人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哪裡遭過這種大罪,直接躺在地上唉喲唉喲的,險些暈死過去,她憤怒地看向了周不害,“你就看着旁人羞辱你母親?”
周不害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走到了老夫人身邊,“阿孃,您沒事吧?楚王殿下……”
劉晃立即打斷了周不害的話,他惡狠狠地看向了地上的周老夫人,整個人像是瘋魔了一般。
旁人不知道,可只有他最清楚。
若是找不到解藥,那周昭的假死,就會變成真死。
“我阿昭死了,你爲什麼還要活着?你若是死了,就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都怪你,你怎麼不死?
都給我滾開,誰敢擋我阿昭回家的路,我就送你們下去陪她!滾開!”
周不害瞧着劉晃瘋癲的模樣,心中一涼,那僅存的一點僥倖徹底沒有了。
上一次劉晃發狂,是在周晏死的時候。
現在他這般如此,他的女兒周昭,當真是死了。
劉晃沒有再多說話,他感覺他當着這麼多人面說話,已經耗盡了畢生的力氣。早知道就不說話了,直接一路踢過去,將大家都踢得吐血,倒還輕鬆自在些。
劉晃想着,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活像是有鬼在後頭追。
死腿,走快點,根本不想同那麼多人待在一起。
擡着“假死鬼”北軍將士們,更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快追!若是追慢了,楚王怕不是要殺了他們,畢竟之前在雲間觀,他已經瘋得將蘇長纓的臉都給打腫了。
周昭躺在棺材之中,只覺得左搖右晃險些沒有將她給搖吐了去。
她無語抽了抽嘴角,心情格外的複雜。
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周家永遠不可觸碰的傷疤。
現在她又要再來一回,阿姐同周晚,應該都傷心欲絕吧。
她突然有些後悔,之前阻攔阿姐嫁給韓新程,若是她當真死了,阿姐三年之內,都不會想着出嫁之事了。之前嫌狐狸精會勾魂,如今卻覺得,狐狸精也不錯,起碼會哄人,若是哄得阿姐不再爲她傷心難過,那可就太好了。
還有周晚,雖然她們互相看不順眼。
可週晚出嫁在即,她的婚期已經被推延過一回了,若是再來一回,會不會有人說她同代王八字不合,日後爲難她?
她三日之後,一定不能死。
可她若是沒有死,一定會因爲假死這件事,被周暄暴打一頓,周晚怕不是要衝着她翻一百個白眼,然後繼續從她這裡勒索嫁妝……
周昭胡思亂想着,便感覺棺材停了下來,應該是靈堂到了。
棺材蓋被打開來,周不害撥開了周暄同周晚,踉蹌着走到了棺材前。
他顫抖着手,去探了探周昭的鼻息,然後看着周昭那張青灰色的臉,發黑的脣色,又看了看她胸口的血跡,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殿下,胸口爲利器所傷,看寬窄當是劍或者匕首。她的嘴脣發黑,乃有中毒跡象,是……”
劉晃強壓下了自己想要躲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的衝動,周昭安排的事情,他一定要做好。
“是,她在雲間觀,遭到了公子予的圍攻。”
劉晃說着,死死的摳住了自己手心,“當年我在晏哥墓前發過誓,日後我就是阿昭的親哥哥。我要去她的院子,給她收拾她最珍視的東西作爲陪葬。”
他說着,看向了周暄同周晚,“兩位姐姐,護好阿昭,不要讓人擾了阿昭清淨。”
劉晃說完,再也不敢看衆人,他像是一頭瘋牛一般,朝着周昭的院落衝去。
待進了院子裡,他方纔靠着門,重重地喘起氣來。
劉晃深吸了一口氣,擼起了自己的衣袖,萬衆矚目猶如公開處刑,讓他的手臂上都生出了好些紅疹子。
他想着,直接推門進了周昭的屋子,初一已經聞訊趕去靈堂了,劉晃進來之後,毫不猶豫的關上了大門,然後走到周昭的桌案邊,放下了自己的箱籠。
因爲劉晃在周家門前大鬧的那一場,很快周昭的死訊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等到天色漸漸暗沉的時候,外頭突然飄起了雪花,開始有賓客陸續前來弔唁了。
靈堂上亮起了昏暗的燈,濃濃的香味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燭光搖曳,躺在棺材裡的周昭的臉,似乎越發的顯得灰敗。
“父親,樊駙馬同樊黎深過來了。”周承安紅着眼睛,湊到了周不害耳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