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武強忍着腦袋中劇烈的疼痛,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睜開了眼睛,篝火的光有一些晃眼,雪花噗噗落地的聲音似乎還在不斷鑽進耳朵裡,火堆前,是一個素淨的影子。
“小人該死!”清武猛然驚醒,想掙扎起來行禮,身體卻不聽使喚,“小人……”
“將軍右肩的傷並不要緊,雖然傷了皮肉,但看來將軍及時清洗了,這裡天氣嚴寒,血也止住了,雖然不容易收口,但是也不會有大的妨礙,但將軍肋下的淤痕很深,恐怕是傷了內腑,本來將軍身子康健倒也無礙,可這些天一直奔波,傷勢也便有了些許積累,這一下爆發出來便很難撐着了。”跟長公主的對話,大部分在奔波中,安靜下來,清武才發覺公主的聲音很柔和,讓人心神寧靜,即便跟着身份差異如此懸殊的人說話,也一點都沒有帝國貴族慣有的趾高氣揚的語氣。“將軍不用拘禮,格兒的命託付在將軍手中,要走出這廣闊的朔方雪原,可仰仗將軍的利劍和武技了。”公主輕嘆了聲,止住了打算支起上身的清武,“楓林小時候總是頑皮,惹出了禍端又不敢向父皇稟報,格兒便和太醫們學了些包紮止血的小手段,真是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管用的時候。”
“將軍,我們一定要走出去,如果現在放棄,恐怕只能順遂了別人的心意,我們活着,有時候不能只爲了自己,可在死的時候卻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清武的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沒有說得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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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撬板,晉北那邊的人又把它叫做雪橇。”和公主相處了不到兩日,清武發覺一向看起來嬌生慣養,看起來比較矜持的公主其實性子很活潑。“聽說殿下從小在禁中長大,絕想不到殿下居然知道如此多的東西。”長公主放下了手中的木板,“夫子說,爲政者以民爲本,首要便是察民情,知民生,得民心,因此總是讓我們讀些九州地理志的書,在晉北的一本書中說,在雪國,大雪漫過膝蓋的時候,行走不便,人們便用木板綁在腳上,用樹枝支撐身體,既可以行走不至陷在雪裡,在方便的時候也可以滑行加快速度。學名就叫做撬板,民衆們往往卻喜歡叫它作雪橇。”公主的嘴角總是掛着笑,即便天天只能吃着最粗糙的麪糊,也從來沒有過怨言。清武試着走了兩步,步子有點笨拙,綁着木板的時候腿也覺得沉重了不少,不過踩到雪地裡居然感到了地面堅實的感覺,果然是適合在雪地行走的簡易工具。
“殿下,我們有十天的時間,如果在十天之內我們能夠到達北都城或者找到青陽人的隊伍,我們就能活下去,不然,就餓死在朔方原了。”清武殺了戰馬,在翰州的冬天,鮮肉可以保持幾個月不腐壞,燃眉之急的口糧問題總算暫時得到了解決,“今天再去尋找寫枯枝,能夠帶着幾捆柴火上路也能多一些預備,殿下,咱們明天就出發。”公主輕輕點了點頭,眉毛彎成一個小小的弧度,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清武愣了愣神,長公主笑起來的樣子很美,就像,就像清晨的陽光,陽光灑下來的時候,似乎心中的陰影也消散了不少。
夜,翰州,朔方原
“在天啓城,真的看不到那麼亮的星星。”公主悄悄取過一塊木板,坐了下來,“殿下。”清武正打算起身,被公主拉了下來,“連命都快保不住了,將軍還那麼拘禮,真是,真是愚直得很。”清武只得坐了下來,卻仍舊忍不住,“外面寒氣太重,殿下還是……”“出來看看星星,蕊兒以前告訴我,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代表着逝去的人,北邊那顆星那麼亮,是不是姬武將軍他們呢?”公主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寒風吹起鬢角的長髮,臉頰被凍得微微有些紅。“那,那不是的,那是北辰星。”清武有一些慌亂,不過作爲武人,自然知道代表着武神的北辰七星在什麼方位。
“噗嗤!”公主不由笑出聲來,清武不知道公主爲什麼發笑,卻也不好問,只好呆呆地看着天空,公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盯着天上的星星,似乎在嘟囔着什麼。
“將軍爲什麼從軍呢?”
清武被劃破安謐氣氛的話嚇了一跳,“報效皇恩是臣子的本分,陛下需要臣等去守衛,帝國的疆域……”說道這裡,清武又看到了公主帶着笑意的眼睛,突然也笑了,“長公主明鑑,帝國的班直侍衛,一個月的薪俸可以在家鄉一年的收成,年紀幼小的時候,又總覺得未必做不了將軍,頭腦一熱便和同鄉從了軍。”清武吐了口氣,“可到了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隊正,跟隨姬武將軍五年,征討過宛州的河絡,迎戰過夜北,到最後,將軍也終究沒記得我的名字。”
“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辛稼軒的詞中有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的句子,讀起來叫人熱血沸騰,可是死去的大好男兒又有多少人會被記住呢?”公主的眸子不像先前那麼亮了,聲音也漸漸小了,“將軍這一步,走的拙劣了,若是能安心在家躬耕,卻也不用來北陸受苦,連活不活得下去都不知道。”
“只怕若是這樣,也會在家中自怨自艾當初沒有抓緊機會闖蕩,世上的事情,總是你羨慕我,我嫉妒你,人心苦不知足,我們這些小兵丁無非是比比級別,薪俸。而北陸的大君,朔北的單于,他們的貪婪便可以改變千萬人的命運。”
“是的,即便是最清心寡慾的長門僧,也未必沒有慾望。”長公主若有所思,“將軍不妨猜猜看我從兒時的願望。”“在下不敢。”清武搖搖頭,“小時候,父皇總是忙於政務,抽不出時間陪我,母后宮裡雖然有很多人,但總是覺得孤獨,四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禮儀,那時候總想,要是快快長大就好了。”
“只要快快長大,便可以自己走出那片牢籠,就可以幫助父皇,讓他不要太勞累,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可以當自己,當父親的女兒白格,而不是大胤長公主。”躍動的火光印得公主的臉有點泛紅,聲音雖然依舊柔和,但也起了波瀾,“可是長大了,顧慮和擔心卻總是與日俱增,有時候心情很亂,又不願意讓別人擔心,有時就寫在紙上,好多事,說又說不清楚,仔細想起來卻有點煩。”公主頓了頓,“夫子都很喜歡我,說在宮中能看到純淨的笑容,說我是宮中的陽光,其實有時候,我也不想笑,但我是宮中的陽光啊,就強迫着自己開心。”公主的笑容一如以前一樣柔和而美麗,“其實開心久了,也就習慣了。”
“殿下……”清武想說什麼,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摸樣,撓了撓頭,“本來想找些話勸勸殿下,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清武訕訕地笑笑,“可是,我想,我要是能夠守護住身邊的那幾個人,我就滿足了,這些年,公主守護了那麼多人,幫助了那麼多人,我的心中很感佩。”
“是流星!”明亮的光芒劃過朔方原的天空,僅僅一瞬便消失在天際了,清武頹然坐下,“傳說流星經過的時候,在衣角打上一個結,許下的心願便統統可以實現,可惜了。”“將軍看這裡。”清武不由自主側過頭,長公主潔白的裙裾上,是一個細細小小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