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市第三人民醫院,搶救室外的“手術中”燈光熄滅,門從裡面被打開,兩名穿着全套防護服,戴着醫用口罩的醫生護士從裡面走出,其中的男醫生邊走邊對身旁的護士說道。
“病人搶救無效死亡,通知家屬和警局吧。啊……老徐你已經過來了,麻煩你把死者送到太平間,晚點警局會派人過來對死者屍檢。真搞不懂到底是什麼動物把人咬成這個樣子。”
男醫生鄧昆說完,也不等走廊一邊推着醫用推車等候着的徐國樑回答,就徑直離開。做完一場緊張的急救手術,鄧昆已經口乾舌燥、疲憊不堪,需要馬上好好休息一下。
一旁的徐國樑也不答話,只是木訥地點點頭。目送一行人離開,他才獨自推着醫用推車進到了搶救室內。搶救室內還有兩名護士在收拾手術後的狼藉場面,其中一名男護士看到徐國樑進來,朝他打了個招呼。
“老徐你來了啊,來搭把手一起搬一下死者。”
徐國樑沉默地點點頭,走向死者頭部的方向,這時他終於看清了死者的上半身情況,瞬間感覺自己心臟漏了半拍,血液凝滯、手腳冰涼。徐國樑已經在淮海三院工作了10年時間,作爲醫院太平間唯一的正式員工,經由他手搬運過的死者數量連他自己都沒有概念了。老死、病死、墜樓、車禍、兇殺……這些年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對死者已經麻木了,甚至有時候比起活人,他更願意和死者相處,至少死者不會嘲笑他、嫌棄他。
直到今天,徐國樑彷彿又體會到第一天上班、第一次接觸死者時,所產生的不適感、恐懼感和牴觸感。眼前這個死者,竟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動物世界中看到的被鬣狗捕食的羚羊。徐國樑猛地晃晃腦袋,想把這可笑的、荒誕的想法甩開。
“人又怎麼會是羚羊呢。”他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嘴角扯起一個自嘲的笑容。
徐國樑和那名男護士分別走到死者兩頭位置,他好像聽到徐國樑在說話,擡起頭來問道。“你說什麼?”
徐國樑並沒有迴應他,或者說他不知道怎麼迴應,該採用什麼樣的表情、語氣,說什麼話,可能稍微有點差錯反而引起不快,倒不如沉默。
“怪人。”男護士低聲說了一句,隨即用正常的聲音說,“準備,用力。”
徐國樑雙手穿過死者腋下,微微擡起準備往醫用推車上搬。這時死者因爲上半身擡高,腦袋反而後仰,與徐國樑面對面起來。徐國樑很慶幸死者的眼睛是閉上的,否則來上一個“對視”,他確信自己要做上好幾天噩夢。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慘白的臉上五官扭曲,生前彷彿經歷了莫大的恐怖。
徐國樑清楚地看到死者脖子上的致命傷——一處野蠻的撕裂傷口,接近成年人掌心大小,導致死者小半個脖子不翼而飛,內部的筋膜、氣管、肌肉都暴露在空氣中。他很想問下對面的護士,到底是什麼東西能造成這樣的傷口。
“1、2、3……”在男護士的口號聲中,兩人合力把死者擡上了徐國樑帶來的醫用推車,在死者胸口和手腕上掛好識別卡。接下來的事情就由徐國樑一個人負責了,男護士轉身離開了搶救室。
徐國樑用白布將死者蓋起來,免得一會推出去的時候驚嚇到別的病人或者家屬。他略帶吃力地推動醫用推車向搶救室門外走去。徐國樑今年45歲,還屬於年富力強的年紀,但他時常在想等自己50或者55歲的時候還能不能推得動手中的醫用推車,如果到時推不動了他又能去做什麼。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8點,一般這個點沒有急診手術的話,整個急診樓是沒有什麼人的。徐國樑一個人推着推車,走向醫用電梯,心情又慢慢放鬆下來,至少現在不會有人用恐懼、厭惡的目光看自己。
醫院在急診樓附近的地下室規劃了一個獨立的區域作爲醫院的太平間。坐醫用電梯來到地下一層,不遠處有一道緊閉的門,門頭醒目地標示着“太平間”三個藍底白字。那是屬於徐國樑的世界。
淮海三院的太平間主要由等候室、停屍間、解剖室、標本室四個區域組成,使用最頻繁的是等候室和停屍間,主要用於家屬等候和認領死者。解剖室在停屍間隔壁,需要從停屍間內的門進入,而標本室又設在解剖室隔壁。這四個區域經三道門串聯組合起來。
“嘎吱、嘎吱”醫用推車的輪子劃過地磚,在太平間寂靜的環境下聽起來尤爲刺耳。徐國樑推着推車經過家屬等候區,進入了停屍間。
停屍間的溫度明顯比外面低很多,那是爲了保證此處的死者不至於因爲溫度過高而快速腐爛。
因爲一會有警察要來查驗這個死者,徐國樑沒有把它存放進冰櫃,而是直接推着推車來到解剖室。因爲醫院對其死因存在疑慮,選擇了報警,想讓專業的法醫來進一步驗屍確定死因,避免後續有什麼牽扯不清的地方。
徐國樑安置完死者,並做完一系列登記手續後,終於有時間坐下來休息一會。喝着之前泡好,早就冷掉的茶水,徐國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死者慘白的面容和脖子上猙獰的傷口。剛剛按捺下去的好奇心再次涌現。死者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咬成這樣的?
他緩緩把手伸向蓋在死者身上的白布,想將之揭開來再看一眼死者的傷口。就在他手即將觸碰到白布的時候,牆上的對講機突然發出一陣女聲。
“老徐、老徐……有兩個警官要看一下剛纔的死者,他們已經到太平間門口了,你去帶一下他們。”
徐國樑的身體一顫,收回即將揭開白布的手,轉身快步走到對講機旁,按下應答按鈕說道。
“知道了。”
然後朝停屍間門外走去。如果他此時揭開了白布,會發現白布下的死者在發生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此時,停屍間外的家屬等候區,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門外等候,看到徐國樑推門出來,兩人快步迎了上去。出示完自己的警員證後開口向徐國樑說道。
“你好,我們是市刑警大隊的,我叫丁偉,這位是錢國睿。我們接到報案說你們醫院的一名死者死因不明,所以過來調查。請你帶我們去看一下死者。”
開口的是名叫丁偉的刑警。他大概35歲左右,濃眉大眼又長着一張國字臉,顯得十分正派。一旁跟着的刑警明顯年輕一些,應該是他的助手。
徐國樑回答:“好……好的。”說完他轉身朝停屍間走去。
當徐國樑手握上停屍間的門把手,正要擰動。
“滋……滋滋。”三人頭頂的白熾燈忽明忽暗地閃動起來,原本就有些陰森的太平間這下更顯詭異起來。三人瞬間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襲來,但徐國樑在太平間工作了10年,再陰森的環境也基本免疫了,另外兩人更是長期從事刑偵工作,心理素質極其強大,都沒有過於放在心上。
年輕一些的刑警錢國睿開口說道:“徐醫生,看來你們醫院電路老化有點嚴重啊,抓緊讓人來維修下吧,別引發火災了。”
“咣噹!”話音未落,從門裡面傳出一聲金屬碰撞掉落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