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發呆,想着過去的事情。
容意就看着他的側臉。
兩人都不知道,病房的窗外,白映香站在那裡,她面無表情,但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門是關着的,窗戶也是緊閉的,她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裡面說了些什麼。
“媽,你在做什麼?”身後響起白顯銳的聲音。
白映香猝然回頭,對上他的目光,忙道:“沒什麼。”
“你也照顧爸爸一段時間了,很辛苦,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
白映香和白顯銳走了。
病房裡的容意終於開口道:“大哥,接受治療好不好?”
顧立川笑着看她,“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了嗎?”
他自問自答:“五十三歲了。”
“大哥話裡的意思是說,你已經活夠了嗎?”
顧立川點頭,“活到這把歲數,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容意目光緊緊鎖着他的容顏,一時間不說話了。
顧立川被她這樣盯着,感覺全身都有螞蟻在爬似的。
可容意卻好像不覺得自己這樣盯着人家看有什麼不對。
她盯着他看了半分鐘有餘,目光都沒撇開過。
“顧立川。”她忽然喊他的名字,喊得他心口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顧立川,如果我說我希望你接受治療,繼續活下去呢?”
顧立川的喉結動了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容意卻在這時候,撇開了目光。
她低低地說道:“大哥,你是我的大哥,是我的親人,大哥你也是顧家很多人的精神支柱,每個人都希望你活着,你知道的……你出事之後,大嫂一直都是以淚洗面,還有爸爸也是,因爲你的事情,爸爸很傷心。”
顧立川的眸子慢慢地黯淡下去,他甚至在自己心裡暗罵自己不要臉、人渣,剛剛那一瞬間,他竟然渴望自己的弟妹對自己產生綺念。
這是他可以產生的想法嗎?
二十多年都過來了,自己竟然會在這個年齡,有這麼齷齪的心思!
顧立川心上逐漸地漫上苦澀,淡淡說:“嗯,我知道了,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你回去之後多陪陪爸爸,他知道這種病治癒的機率不大,就算治癒了,也活不了多久。”
容意點頭,“我會的,大哥多多休息,我就先走了。”
她才離開不久,白映香就進來了。
“你感覺怎麼樣?”
“挺好。”
“我已經跟醫生了解過了,可以進行化療,胃癌不是百分之百致命的病,在醫學病史上,能活個十餘年的患者也是有的。或者接受中藥治療,一年之後如果你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胃癌患者。”
顧立川定定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白映香說了一會兒,沉默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她冷嘲道:“我知道我說的十句話,頂不上容意一句話,但是顧立川,你別忘記了,你是我的丈夫,是顯銳和琅琅的父親,你這輩子都做了別人的英雄!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真正的妻兒!你從來就不是你妻兒身邊的英雄,你對得起我們嗎?”
顧立川點頭,“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顯銳和琅琅,對不起。”
白映香忽然癲狂似的,將他牀頭櫃上的所有東西往地上揮落,大聲吼道:“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們都不需要你的對不起!顧立川,你這輩子都償還不了我們了,所以你只能繼續活下去,償還我們到老!”
一頓大吼結束,她眼眶都紅了。
但顧立川卻依舊十分平靜地看着她。
白映香衝上去揪住他的病號服,不斷地搖晃,“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到底有沒有?”
顧立川一點反應都沒有,等到她搖晃得累了,才自己放手,跌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安靜許久,顧立川這才說道:“如果人的平均年齡最低按照75歲計算,就算是70歲計算,那麼你現在至少還有20年的人生,若是重新開始,也不全是沒有可能。”
“顧立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今年都五十歲了,你竟然跟我說出這樣的話?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白映香再次上前,扯住顧立川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吼道。
顧立川道:“當然,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生前死後,我都可以保你衣食無憂。”
白映香瞪直了眼睛,鬆開他的衣領,踉蹌着後退,退着退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三天後。
除了顧立川還住在醫院裡之外,其他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顧立海這次直接被送進監獄了。而衛子琪早已經死去。
顧瑤也已經被找回來,她除了被送到別處躲起來之外,這件事她並沒有參與任何,因此沒有受到法律的任何制裁。
母親的死,父親的入獄,對她的打擊似乎很大,直到如今,她都沒怎麼開口說話。
至於厲采薇,顧御庭將她放了。
在這件事上,厲采薇的目的,的確如顧立海在大普山上說的那樣,她不過是爲了能夠取得顧御庭的好感,所以,纔將這件事給告訴顧御庭。
其實在衛子琪和顧立海策劃這件事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但她沒有阻止,而是任由其發展,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才以“幫助”的名義,出現在顧御庭身邊。
若是從這個角度去追究,她自然也是有錯的,但是顧御庭既然已經答應溫晗,將她放了,便不會食言。
至於寧萌,她見顧家這次基本已經塵埃落定,便告知出版社,可以着手安排籤售會的日期和地點了。
在等待籤售會日期到來的日子裡,她還是會經常性和顧御庭一起去醫院探望顧立川。
但有幾次去的時候,他們並沒有見到顧立川,因爲他在進行化療。
據說胃癌的治癒率還是很高的,只是病患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會很受苦。
因此,顧家經常有人來醫院探望、陪伴顧立川。
他以前的同事們,也會時不時地過來。
顧立川在陽城的名聲向來很好,一個城市的繁榮昌盛,往往離不開一個優秀的市長。
因此好幾次寧萌和顧御庭去醫院的時候,也有看到百姓們去探望他。
大家都以爲,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且他們每個人都在期盼着顧立川徹底好起來。
甚至在他們的認知裡,總會覺得今天過去了,明天醒來,顧立川就會又好了一些。
直到有一次,顧御庭和寧萌去醫院探望他,再次沒有看到他,顧御庭便心血來潮去詢問醫生,“陸醫生,我伯父的化療情況怎麼樣?”
“化療?”陸醫生很震驚,“顧市長接受過一次化療之後,就再也沒有接受化療了啊!”
“這事……你們不知道嗎?顧市長的情況很糟糕啊,如果再這樣繼續惡化下去,醫院就要給病患家屬下病危通知書了。”
顧御庭和寧萌如遭雷擊,這是怎麼回事?
顧家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在變好,但是……
大半天,兩人才緩過勁兒來。
“我知道了,陸醫生,我等會兒和我伯父談談。”
他和寧萌在醫院裡等了兩個小時,纔看到顧立川被白顯銳推着從門外進來。
“御庭,寧萌來了?”顧立川見到他們,並沒有一丁點心虛。
“嗯。伯父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些?”顧御庭和寧萌同時站起來。
“老樣子。”
顧御庭和寧萌也都沒有當面揭穿顧立川,更沒有告訴他,他們兩個在醫院裡等了兩個小時。
說了一會兒話,顧御庭便說找白顯銳有點事情,便將白顯銳帶出去了。
剛到院子裡,顧御庭就一把揪住白顯銳的衣領,將他重重抵在牆壁上。
“爲什麼不讓伯父做手術?進行化療?”
“化療太痛苦。至於手術……癌細胞擴散得太快了,最主要的是癌細胞已經轉移,哪怕全胃切除也已經來不及了。”白顯銳倒是坦然解釋。
他淡淡看着顧御庭,說道:“人固有一死,他既然生無歡、死無懼,爲什麼不讓他輕鬆一點離開?反而讓他在各種醫療器械下,飽受折磨死去呢?”
顧御庭無力地鬆開手指,寧萌上前扶住他。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他是我的爸爸,該想的辦法我都已經想過了。”
“伯母和琅琅知道嗎?”顧御庭又問。
“她們暫時還不知道。”
“所以,你和伯父打算就這樣一直繼續瞞下去?”
白顯銳薄脣緊抿,這回不說話了。
寧萌上前去拉顧御庭,道:“庭,你不要再逼着二弟了,他心裡也不好受。”
顧御庭後退兩步,他現在心裡也不好受,可能怎麼辦呢!
“你和伯父商量一下,早些時候告訴家裡這件事,免得到時候大家滿懷希望,卻又遭受嚴重打擊!”
突如其來的打擊,最是讓人承受不住。
白顯銳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和爸爸說的。”
三個人對立着安靜站了一會兒,顧御庭道:“今天晚上,我留下來照顧伯父,你回去吧。”
“你知道的,我從小沒有父親,伯父在我眼裡,就是父親一樣的存在。”顧御庭捶捶自己的胸口,續道:“信我!”
白顯銳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那就交給你了。我明天早上回老宅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