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靖接受寧萌的批評，愣是一個字也沒說。
顧御庭按着寧萌的手背，示意她冷靜下來。
寧萌問：“既然你說你愛我媽，那你告訴我，你最後爲什麼要和尹慧佳在一起？”
在一起也就算了，這兩次，還都幫着尹慧佳害自己。
“我和她在一起，是迫不得已的……”
寧靖的聲音很低，他再次陷入回憶當中。
“那次尹慧佳從家鄉來找我，她是一個人，在陽城沒認識什麼人，所以我去接她……”
接下她之後，就給她安排賓館給她住宿。
“靖哥哥，我第一次到城裡來，你今天晚上一定會陪着我的吧？”當時的尹慧佳這樣和他說道。
臉龐乾淨、眼睛澄澈、身姿纖瘦，這樣的姑娘看着就讓人有保護欲，更何況寧靖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
“你如果走了的話，我肯定會很害怕的，靖哥哥我拜託你不要把我扔在這裡。”她咬着脣，委屈地低泣出來。
寧靖沒能狠得下心，只說：“你在這裡待着，我下去給你買晚飯。”
吃過晚飯，他便打算另外開一個房間，在她隔壁陪着她。
但是晚飯過後，他就在她的房間裡睡着了，醒來時，他們躺在一張牀上，彼此身上皆無一物。
尹慧佳抱住他，直言：“靖哥哥，對不起，我……昨晚的事情，我是故意的，因爲我太愛你了，我不能失去你。”
寧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用力地扯開她的手，說：“佳佳，我已經結婚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她哭着說：“但是知道又能怎麼樣呢？我還是愛着你啊，靖哥哥，昨晚的事情，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我會離開你的視線，然後找個人嫁了，和你做這樣的事，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留遺憾而已，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一定不會影響你的婚姻和生活的，我保證！”
寧靖所有的憤怒，在她的眼淚和誓言中，化爲深深的無奈。
但是誰知道，後來尹慧佳非但沒有嫁人，反而一個人躲在陽城無人知道的角落裡，懷孕生子。
直到尹雪霏出生，寧靖才知道這件事。
那是個冬天，寧萌也纔出生幾個月，他就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個女兒，當時他的心情簡直如遭雷擊，恨不得將尹慧佳給掐死。
尹慧佳在他收攏的五指中，哭着說道：“你掐死我啊，掐死我啊，這樣我們的女兒，不僅沒有父親，也就沒有母親了！”
旁邊嬰兒牀上的女兒，也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驚得寧靖頓時鬆了手，落荒而逃。
那次，他甚至都沒有看尹雪霏一眼。
然而一個月之後，尹慧佳卻抱着剛剛滿月的尹雪霏來找他，說是讓他給孩子取個名字。
那天飄着鵝毛大雪，寧靖看了一眼天空，覺得自己的心情就跟天氣一樣，雨雪霏霏，這纔給了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雪霏。
姓氏是跟着尹慧佳姓的。
他以爲事情會就這樣結束，只要尹慧佳不來找他，他就可以平靜地過自己婚後的幸福生活。
然而，他想錯了。
尹慧佳並沒有因此消停。孩子百日之後，她再次抱着孩子來找他，說是要他給孩子拍張照片，留作紀念。
因爲他是學習攝影的，且在攝影圈子裡，已經小有名氣。
縱然尹雪霏的到來，出乎他的意料，且不是他所期盼的，但歸根結底，尹雪霏是他的女兒沒有錯。
出生滿百日，給她拍個照片做留念，並不過分。
所以，寧靖沒有拒絕。
從百日，到半歲，再到一歲，一歲半，兩歲……
聽到這裡，寧萌忽然明白，當初在東陽縣的時候，尹雪霏的相冊就是這樣來的。
當時她還想着，三歲以前，爸爸和媽媽都是住在一起的，且沒有離婚，爲什麼尹雪霏會不斷地提及寧靖從小看着她長大這件事！
其實，尹雪霏不過是仗着她的媽媽死了，不會告知她真相，所以纔會這樣說，以此來傷害她。
而三歲以前的尹雪霏，是沒有父親陪伴的，在她身邊只有卑微的母親。
所以纔會讓尹雪霏長大之後，害怕父親會被寧萌給搶走。
也因爲這樣，她從第一次見到寧萌，就開始針對她、中傷她。
寧萌心想，恐怕尹雪霏花費在攝影的時間上，從來不亞於自己。
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要想方設法將其留下。
原來，她不是驕傲，而是……過度自卑。
“後來呢？”寧萌有些唏噓，“後來你對她們母女產生了感情，所以和我媽媽離婚？”
“不是的。”寧靖說：“是因爲，我和尹慧佳的事情，被你媽媽發現了，她是個完美主義者，不願意原諒我，說什麼都要離婚。”
“那個時候，我說什麼都不願意離婚，拖了將近半年，卻還是熬不過她，離婚了。”
離婚之後的他，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尹慧佳或許打探到他離婚的事情了，所以前來照顧他。
當時他恰好要到國外拍攝作品，便去了。
在國外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秦晴車禍去世的事情。
所以知道之後，他很是痛不欲生了一段時間。
甚至整天爛醉如泥。
以至於穆念兒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是尹慧佳替他接聽的，大概也是因爲這樣，穆念兒放棄了讓他將寧萌帶到身邊撫養的想法。
可當時寧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他整天醉生夢死，直到有一天，尹慧佳給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對着他說：“你已經對不起秦晴了，難道你還要辜負我嗎？寧靖，你這輩子到底要辜負多少人，你才肯罷休？！”
就是這一巴掌，以及這句話，將他打醒了。
醒來之後，他就拼命工作，拼命拍攝，直到今天。
說到最後，寧靖竟然抹了一把淚水和鼻涕。
寧萌和顧御庭卻只是安靜地坐着，甚至都沒有給他拿紙巾。
不過，寧靖在她眼前掉眼淚，還的確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曾經以爲，他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甚至一度懷疑，他是否根本沒有愛過自己的媽媽！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寧萌才譏諷道：“聽起來你對我媽媽，好像很深情的樣子。”“可如果你真的這麼愛我媽媽，爲什麼十八年來，對我不管不顧、不聞不問？甚至任由尹慧佳母女那麼欺負我？”
這是她無法理解的！
當然也不能接受！
然而當她的話音落下，寧靖卻沒有回答她。
旁邊的顧御庭道：“你之所以這樣對待寧萌，是因爲你覺得自己已經對不起寧萌的媽媽了，不能再對不起尹慧佳母女，是嗎？”
寧靖沙啞道：“對。”
這就是理由？這就是原因？寧萌渾身顫抖起來，她之所以會有那樣酸楚的童年，就是因爲寧靖是這樣想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之所以對不起我和我媽，完全是因爲尹慧佳造成的，她就是個心機婊！”寧萌忍不住吼起來。
顧御庭擁住她，大手摁着她的肩膀。
咖啡廳裡，本就不多的人們，紛紛往他們這邊看來。
寧靖卻不說話了。
寧萌繼續沉聲問：“你說啊，難道你看不出來，尹慧佳她是故意設計的嗎？”
“我知道！”寧靖紅着眼睛，忽然吼起來，甚至手掌拍到桌面上，“我知道又有什麼用？她故意設計這些，不過是因爲她愛我罷了，而且她說得對，我已經對不起你媽了，怎麼還能對不起她！”
寧萌有點驚呆了，不是因爲寧靖的話而驚呆，而是因爲，他的眼淚和鼻涕，不斷地流出來。
涕泗橫流，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
寧萌沒見過哪個男人哭得如此歇斯底里過。
彷彿世界上最委屈的人，就是他！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從沙發上滑下去，最後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彷彿要將他這半生的眼淚都給流乾。
旁邊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了，大致在說，寧萌和顧御庭兩個年輕人，欺負老人！
甚至批評，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寧萌和顧御庭置若罔聞，顧御庭甚至將寧萌抱得更緊了，像是擔心她被嚇到似的。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寧靖哭了半個小時有餘。
寧靖站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再出來時，鬢髮都是溼的，眼眶還是紅的。
不過，他坐在寧萌和顧御庭面前時，卻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淡漠。
他看着寧萌的眼睛，淡淡地問：“現在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
忽然而來的距離感，讓寧萌手足無措了一番。
但她轉念又自嘲一記，她和寧靖本身就有無法跨越的距離，又何來“忽然而來的距離感”？
她想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在這時，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但她還是不死心，開口問：“所以，寧先生，哪怕我知道了這些，你還是會堅持自己十八年來的做法，繼續守在尹慧佳母女身邊，對我這個你和舊愛的女兒，不聞不問，是嗎？”
寧萌：“哪怕，很可能未來尹雪霏會恢復神智，來找我算賬，你還是會站在她們身邊，和我對立，是嗎？”
寧靖愣了一下，說：“她們不會再找你算賬。”
寧萌堅持：“我說的是如果，我要的是‘如果’之下，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