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大老二

言有信卻一直沒有忘掉阿公河上的背渡,他深切地迷戀上只有他自己才知背上的是個女孩子,以及肌膚相貼的感覺。

直到最近,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隨李鱷淚李大人赴菊紅院,驀見藍牡丹原來就是當年那河上風中的女子。

可是那女子一點也認不出是他。

他雖然震動,但並沒有表達出來:因爲他知道,李大人視“藍牡丹”爲禁臠,而魯大人也十分沉迷於她的美色。

以他的身份,無論是李大人還是魯大人,他都招惹不起。

然後他也得悉關飛渡落在獄中,他對這個英雄形象的人物,出奇的嫉恨,於是千方百計獻計李惘中,使得李惘中對關飛渡恨之入骨,既不能用之,只好殺之。

關飛渡既歿,丁裳衣劫獄,言有信不忍見她被捕,便假意出手,暗中示警,指使丁裳衣逃逸之路。

言有信雙眼發出極狂熱的光芒,激動地道:“丁姑娘,從阿公渡河起,我一直對你……

一直對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我記得有一次,夢裡夢見你,你……對我很好,我一面睡一面笑着,結果笑醒了老二,老二把我搖醒……我真不願意就此醒來,因爲夢醒了,你就要消失了,不見了,再也得不到了……所以我還是蒙着頭繼續睡下去,希望能夢迴剛纔那個甜夢,不過……”

他的語音充滿了懊喪:“我再也沒有夢到你。”

丁裳衣出神了一陣,回覆過來,忙道:“我不是……不是就在你的面前了嗎?”

言有信喃喃地道:“是呀,你就在我的面前……”

丁裳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我在你的面前,這不是很好嗎?”

言有信雙眼直愣愣的:“你在我的面前,這一切都很好……不,不可能的!”

這使得連丁裳衣都急了起來:“爲什麼不可能?我不是在你的面前嗎?這是真實的呀!”

言有信掩面近乎嗚咽地道:“你不可能會對我好的!”

丁裳衣溫婉地笑道:“我爲什麼對你不好?我不是很好的對你嗎?”

言有信徐徐把手自臉上滑下:“你……你會像夢裡一般待我嗎?”

丁裳衣微笑問:“我夢裡怎麼待你?”她這句話一問出來,瞥見言有信的眼色,就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她畢竟己不是十年前那個天診譫邪的少女了,“菊紅院”裡“藍牡丹”的身份雖然只是一種掩飾,而且,關飛渡率領“無師門”子弟的行動她也不便事事參與,不過,她對男女間的事已看得很開、看得很化,也看得很淡。

她不是沒有羞赫,但隨即習以爲常,男孩子的綺夢正如小女孩的春夢,誰都可以去做夢,不分好人壞人,罪惡善良。

言有信囁嚅道:“你真的……會像……夢裡一般待我……?”

丁裳衣點了點頭。

言有信的眼神忽然銳利了起來,掃瞄了地上的高風亮和唐肯二人,激動地道:“可是……你一定會要我放了他們的,是不是?”

丁裳衣點首。點頭的時候,眼珠還是望着他,以致眼珠子左、右、下三處的眼白,親託漂亮的眼眸,很迷人。

言有信長嘆道:“可是……我不能放……不,我不能放他們!”

丁裳衣說:“油燈快熄了。”

言有信慌忙再添油燃着燈芯,燈火漸亮後,回過頭來看丁裳衣,卻被伊在漸亮燈火裡的容色驚豔住了。

丁裳衣兩條又細又彎巧的眉毛微蹙着,似在沉思什麼。

言有信情懷激動,這剎那間,他離那具朝思夢想的胴體還遠,但已感覺她身子的柔軟和熱,微汗和輕顫。

言有信一時幾無法抑遏自己內心裡強烈的慾望。

丁裳衣忽細聲地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好不好告訴你。”

言有信一時沒注意她的話:“嗯?”

丁裳衣緩緩擡起頭來,眼眸裡有一股教人心碎的幽怨:“這些年來,你在江湖上流浪,在武林中闖蕩,可曾想過,結婚養子,置產興家,安安穩穩過下輩子?”

言有信聞言一怔。他落魄江湖十數年,而今也近四十歲了,什麼刀光劍影沒見過?什麼艱苦歲月沒熬過?何曾不打算富貴榮華的過後半生,何嘗不希望能含飴弄孫的過下半輩於!

他眼睛發亮,不禁握着丁裳衣的柔美道:“丁姑娘,嫁給我……”

丁裳衣微微垂首道:“你要不嫌棄我這個殘破之身……”

言有信未等她說話,已一疊聲地在說:“不嫌棄,不嫌棄,我怎會嫌棄你呢……”他也真的是不在乎。

丁裳衣有些倦慵的倚在那邊,由於手腕支頭,袖口垂落到肘部,小臂露了出來,令人生起一種不忍的感覺,彷彿這一截藕臂不堪揉折似的,連支頤都嫌負荷過劇。

“可是……我們這樣,下半輩子,仍不能快快樂樂地活下去的”

言有信迷惘的臉色變了變,道:“你嫌棄我?”

丁裳衣笑了:“快解開我穴道再說。”

要是丁裳衣先說一番話哄他,言有信是不會傻到去解穴的;要是丁裳衣作威迫引誘,言有信更不會解開她的穴道。可是丁裳衣沒有那麼做。她先引動言有信的情意,然後,給他一個隱約的打擊,才直接提出這點,使得言有信相信丁裳衣這要求是很應該的,他解穴也很自然的。

不過。他只解掉丁裳衣身上的麻穴和左手的穴道,其他雙腿一臂,仍不能動彈。

言有信過去把葫蘆底部一擰,丁裳衣便感覺到身上束縛盡去,這葫蘆的妙用,竟是如此之奇!

丁裳衣只覺身上本來受縛之處,並無被繩索之類捆綁後的淤血與酸楚,心中大感驚訝,回首望見高風亮和唐肯,因被封了重穴,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用手撂撂髮鬢,道:“眼下有一大筆錢財,你拿到手後,我倆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言有信將信將疑地道:“你是說?”

丁裳衣用下頷向地上的高風亮和唐肯揚了揚,道:“那鏢銀”

言有信喃喃地道:“難怪,難怪……”

丁裳衣側首問:“難怪什麼?”

言有信道:“難怪爲這件事,李大人那麼大驚小怪、小題大作了!原來……原來鏢銀沒有失!”

丁裳衣微微笑着,用一雙略帶倦意但極有媚意的眼斜脫着他:“想想……一百五十萬兩黃金……”

言有信喃喃地道:“一百五十萬兩黃金……”

丁裳衣紅脣嗡張:“一百五十萬黃金……那夠我們吃三輩子了!”

言有信愣愣地道:“可以買許多許多幢房子,可以吃許多許多餐山珍海味,可以養許多許多個孩子……”

雙眼又發出逼人的光華:“說!鏢銀在哪裡?!”

丁裳衣微一噘嘴,道:“你這麼兇,在人家對你一番心意,人家可是自願吐露給你聽的,可不是給你逼着說出來的!”

言有信這才省起自己粗暴,忙不迭地道:“丁姑娘,對不起,請你告訴我,我起回鏢銀,馬上就和你遠走高飛。”

丁裳衣咬着潤溼的下脣:“這……”

言有信忽問:“丁姑娘,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丁裳衣一笑道:“鏢銀本就沒有失,是高局主藏爲己用罷了;我跟他們同在一夥避難,怎會不知!”

言有信自擊腦殼道,“是是是、我該死,我怎麼沒有想到……那鏢銀?”

丁裳衣慵懶地道:“你先扶我起來。”

言有信忙扶起丁裳衣,觸手之處,十分柔軟滑膩,丁裳衣軟若無骨,藐香幽幽,言有信只覺一陣暈酡。只聽丁裳衣遣:“扶我到門,拿燈出來。”

言有信扶持丁裳衣到了門口,仗燈一照,外面黑漆漆的夜幕被燈火略推開了二三尺的微光,丁裳衣用手一指,言有信運足目力望去,只見二十多丈外一處地方,隱隱有些亮光,夜風吹來一些濁味,像是腐葉的味道,言有信看不清楚,高舉燈火趨前去張望,一面道:“哪裡?”

丁裳衣約略退後了一小步,左肩靠着木門,支持着身子,雙眼窺準言有信腋下露出來的一個破綻。

那破綻是一個死穴。

丁裳衣的聲音卻非常鎮靜地應道:“就埋在那裡。”

言有信又湊近去瞧,腋下”攢心穴”的破綻目標更大了,一面道,“怎麼會剛巧埋在這裡?”

丁裳衣運勁於右手,注入於手指,表面若無其事他說:“爲什麼不是這裡?高局主和唐鏢頭他們在這風聲鶴唳之際,千方百計的回來青田,不是爲了掘回鏢銀又爲了什麼?”

言有信的頭伸了出去,外面風大,聲音傳回來便較微弱,“但語音十分誠懇,一字一句地道:“丁姑娘,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就算是死在你手裡,我也甘心,我也願意。”

丁裳衣這時候本來正要出手,聽見這番話,心頭一震,望去只見言有信提着油燈,往前面照着,映着他的缺耳,紅得透明,襯着佝僂的背影,很是醜陋,不知怎的,反而下不了手。

這一遲疑間,言有信已緩緩轉過頭來,破綻已然消失。

丁裳衣知道自己就算在平時,也未必是此人之敵,更何況而今穴道仍大部分未解,而房裡還有個煞星言有義。

只見言有信雙目既有興奮、也有感激之色:“丁姑娘……謝謝你,謝謝你……這件事,我要告訴老二,我要先告訴老二才行。”

丁裳衣知道那煞星出來,只怕蒸魚那小姑娘便難逃摧殘的命運,忙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便好,何必讓他人知道,分薄一份?”

言有信聞言一震。

這一震之後,他仰首定定的望着丁裳衣眼色逐漸森冷。

丁裳衣強笑道:“我是爲了……”

言有信搖首,道:“我什麼人都騙,但是,有義是我親弟弟,我決不騙他。”話一說完,倏然出手!

丁裳衣只覺眼前燈火一長,已被點倒,但未失去知覺。言有信一把扶住她的腰,柔聲道:“你不要怕,我和二弟說明白後,把黃金掘出來,咱們一起快活逍遙去。”

丁裳衣在這剎那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她的一念之仁不但壞了大事,只怕還賠上了高風亮和唐肯的性命。

言有信這時揚聲叫道:“老二,你好了點沒有?”

忽聽背後的聲音冷冷地道:“我在。”言有信唬了一跳,原來言有義已到了他背後五步之遙。

言有信喜道:“老二,原來神威鏢局押的稅飽,並沒有失,就埋在前面那個地方。”

言有義陰森森的眼光盯着丁裳衣,目光像刀子要在丁裳衣玉靨上剜幾個瘡疤。“你說的是真的?”

丁裳衣只有點頭。

言有義返首望言有信:“我們……”

言有信眼光炸起異彩:“這筆金子……”

言有義作了一個手勢。這個手勢,跟殺人時候的姿勢是一樣的。言有信看了,陡地怪笑起來,言有義也怪笑起來,兩人開始是忍着笑,後來是哈哈大笑,接着是捧腹狂笑,直至兩人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互相拍着彼此的肩膀,顫抖着語音說:

“……我們……不必……再受……那烏……奴才氣了……”

“一百五十萬兩……金子……夠我們受用……一輩子了……”

兩人都抱在一起,眼睛都笑出了淚。

言有義抱着言有信,忽道:“老大。”

言有信還在笑:“哎我的老二。”

言有義笑着說:“一百五十萬兩黃金,不是筆小數目”

言有信又忍不住嗆笑出口:“當然不是筆小數目,看你樂糊塗了!”

言有義逕自說下去:“可惜你沒有機會享受它了。”

言有信一怔。言有義擁抱他的手忽然一收,這鋼箍一般的雙臂夾了回來,言有信不及運功相抗,就聽到自己雙臂折裂的響聲。

不止碎開兩截,而是一陣僻啪聲響,裂開好幾截,每截又裂成幾塊。

言有信嘶聲道:“你幹”忙運功相抗,臉色通紅。

跟着下來,他的肋骨被擠斷,又一連串骨折之聲,肋骨一根根碎裂,白森森的骨頭有的自胸肌、脅下、背肌倒刺出來,大量血水,激涌而出,鮮血也自他口中泉涌而出。

言有信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瀕死前的嘶嗥,奮力一掙,這一下掙動,言有義嘴角也涌出血來,不過,言有義一言不發,“殭屍功”全力涌向言有信。

“啪”地一響,言有信脊骨斷了。“

言有信整個人失去了控制地,向後一仰,言有義雙手夾住他的左右太陽穴,用力一扭,又“格”地一聲,頸骨也擰斷了。

不過言有信也發出了瀕死一擊。

他的膝蓋撞在言有義的腹部。

言有義捂腹蹌踉後退。

言有信巍巍然掙動了兩下,然而,他己失去了脊骨,頭後觸近地,而又失去了頸骨,他雙眼望到自己的腳跟,眼神和肌肉都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扭動,這扭動不能維持多久,他望了丁裳衣最後一眼之後,頭就觸了地,腳也站立不住,終於,翻倒在地。

也許他臨死前還有什麼話說,不過,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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