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兒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低吼,似乎帶着幾分妖異,她雙目緊閉,慢慢張開了雙臂,隨着那金光灑照在身上,竟然漸漸漂浮了起來,升至與這古劍平齊之處。
忽只聽“嗡”地一聲輕響,那古劍彷彿帶着幾分靈性一般,劍身劇烈的顫抖了起來,繼而化作了點點熒光,圍繞着非兒團團飛舞繚繞,如同一個個頑皮的精靈一般。
倏地,只見非兒輕啓朱脣,口中無聲呢喃一句法決,那金光忽而暴漲,點點熒光更彷彿受到了何等召喚一般,盡數涌入了她的身體之中!
劍冢之內,沈青桓瞪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就在轉瞬之前,那天珏劍突然現身,而後居然融入了非兒體內!
只不過,震驚之餘,沈青桓卻彷彿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凝視着漂浮在半空之中,好似仙女一般的非兒,嘴角居然隱隱現出了幾分……淡淡的微笑。
天珏劍他本是勢在必得,只不過,如今眼見神物落入了這女子的手中,他卻出奇的沒有半點憤懣之心,反倒是放鬆了心神,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
倘若日後有天珏神劍庇佑,這笨女人……也許會安全許多。
沈青桓正自出神,卻只聽非兒輕輕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就這樣漂浮在半空,靜靜凝視着自己。
沈青桓平靜的看着她,一語不發,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應當說些什麼。
誰知那半空中的“非兒”雙眸漸漸明亮起來,直視他的臉龐仔細端詳片刻,面上漸漸泛起幾分溫柔之色,忽而開口問道:“……是你嗎?”
沈青桓頓時怔了一下,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面上泛起幾分古怪的笑意,淡淡道:“你既然已經獲取寶劍,便是我天魔教的敵人。怎麼,想要將天珏神劍雙手奉上?”
空中那緋衣女子忽然面色一沉,冷言說道:“魔心不死!”她擡手之間,天珏劍已經在手。沈青桓隱約覺得那股煞氣不是程非煙所有,當下心驚,連忙躲閃開來。
便見那緋衣女子劍指輕動,便有兩道凌厲的劍氣襲來。倘若說尹無塵的劍指可以斬龍,那麼程非煙此刻的力量便足以闢天!
這莫非都是因爲天珏神劍的緣故?
“程非煙”秀眉一挑,眼睛無意識的看向一旁石壁。她仿若有了某種感知,擡眼掃來,那雙眼睛似乎一眼便望穿了沈青桓的靈魂一般。竟是讓他自內心深處產生莫名的戰慄,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的心中忽然漾起了一股難以言表的感覺,似乎是很多年以前,他曾經面對過這樣一個女子——比誰都要鎮定從容,比誰都要狠厲決絕,比誰都要……令他難過。
沈青桓不敢怠慢,手中“墨龍”一掃,已將一大塊封印着神兵的冰塊擲了過去。只見“程非煙”劍指一劃,那冰塊和寶劍均被生生震碎,如同世間最脆弱的琉璃一般。
“程非煙”目光一凜,劍指連出,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劍氣劃過,沈青桓連忙用手中墨龍將另一塊封印着寶劍的冰塊擊飛。那冰塊和劍氣相沖撞,只聽“喀拉”幾聲,那冰層片片碎裂,而那寶劍竟是沒有被損壞,想來這寶劍也是世間少有的能與天珏抗衡的神兵。
“程非煙”面色一凜,劍指一連出擊,竟是盡數擊在地面之上。那劍氣一路斬過,勢如破竹,猶如摧枯拉朽,頓時將這一方空間搗了個稀巴爛。
沈青桓不知道她爲何要這麼做,只見她倏然從空中落下,一掌擊在地面之上,那數柄神兵利器就這樣和着冰塊埋入地底裂縫之中。
她是想……毀了這些神兵?
程非煙即便是拿到了天珏神劍因而轉了性子,也斷然不會作出這樣的舉動!
沈青桓忍不住多看了那“程非煙”一眼,便見她眉心一道殷紅,恰如滴血,眉目間神色似是神聖不可侵犯,哪裡還有平日那個財迷非兒的樣子?
莫不是中邪了?
那“程非煙”做完了這些事以後,卻像是忽然力竭一般的僵直在半空,就這樣兩眼一閉,直直的從空中摔落。
沈青桓雖然心有疑慮,但還是一步上前穩穩的接住非兒的身子。只見她雙目緊閉,儼然已經喪失了知覺。
見方纔情狀,這程非煙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樣,不僅是鬼,還是一隻厲鬼!沈青桓暗暗嘆了口氣,忽然聽石洞之中揚起一陣“隆隆”聲。沈青桓略一沉吟,心知定是那公子離弦帶領八大世家的人找到這劍冢了。
那天珏神劍似乎已經選擇程非煙做它的主人,任憑誰也搶不走。倘若江湖中人都知道這麼一柄神兵利器落在了一個燒火丫頭的手裡,定是要將這丫頭大卸八塊!隨後,便又是一場搶奪神兵的爭鬥了吧?
沈青桓冷眸一掃,發現方纔那柄未被天珏神劍擊碎的寶劍參雜在斷瓦殘垣之中,竟是沒有被裂縫淹埋。沈青桓心生一計,立刻將那柄神兵撿了起來,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猛的插入天珏神劍原本存放的斷層中。
那柄劍也是不俗,在這暗淡的冰洞裡,竟是隱隱泛出龍光,若說這柄神兵就是天珏神劍,也定然不會有人懷疑。
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舉動甚是可笑。但看着靜靜躺在地面上的程非煙,他只是覺得自己不想要那個蠢女人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二來……衆人搶奪神劍也不過爲了一己私慾。
對於那些上位者而言,他沈青桓也只是一顆“卒”。只能向前,不得後退,在這場廝殺中只需上前搏命,至於那個衆人都想要得到的“果”,他並不在意。
能夠得到墨龍劍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了,至於他們聖明的教主——薛佩山,要的也只不過是一柄天下聞名的利器罷了。
只聽“轟隆”一聲悶響,劍冢的一方牆壁已經被人打開。沈青桓倏然鉗住程非煙的脖子,做狀要掐死她般。衆人進到劍冢的第一刻便見到那玉面修羅爲了爭奪天珏神劍而欲將蘇家的婢女殺死的一幕。
蘇離弦見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竟是不顧自己病弱的身子,用他平日裡決計不會有的速度朝着沈青桓衝了過去。
而那冷麪殺手竟然毫不留情的鬆開了手,任憑非兒的身體轟然倒地。
而衆人驚訝的是——爲何這兩人竟然能先一步進入劍冢?
人羣中不知道誰在驚呼一聲:“快看!是天珏神劍!”
衆家高手一同反應過來,紛紛撲向那插入斷層之間的神兵。
蘇離弦慘白着一張臉,冷漠的看着場中因這神劍大打出手的一衆高手。他將程非煙攬入懷中,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方纔那一瞬間被人生生摘了去,可在確定非兒還活着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又揚起了一絲莫名的安慰。
那“玉面修羅”長劍一掃,已有傷者十數人。
蘇離弦懷抱着非兒半跪在場外,就像這場默劇的看官一般。蘇離弦冷漠的看着晶瑩的冰層上燃滿了鮮血,而在他眼裡,那無數的人影似乎已經漸漸的消退,只餘下一個墨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羣之中,手中軟劍連連出擊,竟似在舞動一根墨色彩帶一般。
他忍住胸中的劇烈不適將非兒扶了起來,而這一動作似乎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擡頭看向沈青桓,眼睛裡充滿了某種堅定的光。如果此刻有人注意到這個病弱的公子,他一定會發現這個自始溫文爾雅的男人渾身散發着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勢,令人不敢小覷。
“玉面修羅你聽着,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蘇離弦,他日一定取你首級!”蘇離弦說完此話偏頭看向昏睡的非兒,還好她沒有事,還好她只是暈過去了,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蘇離弦明顯的看到沈青桓嘴角揚起的那廝嘲諷的笑意,他似乎在說“如此,你便來取沈某首級,在下恭候大駕”一般。
蘇離弦狠狠的咳嗽着,胸腔劇烈的起伏着,就像要裂開了一般的疼痛。但他知道這一定比不上非兒所受到的傷害。蘇離弦自心中重複着“對不起”,從“洛城之圍”那天開始,從“雙鳳翔”開始,從“嵐泠古卷”開始,一直很抱歉。
蘇離弦帶着非兒退出了那一衆高手的攻擊範圍,似乎從這一秒開始,這“嵐泠古卷”惹來的事端就真的與他無關了。他開始懷疑自己勘破這“嵐泠古卷”到底是對還是錯,神兵一出,世間必有爭鬥,爲何他當日不曾想到?
思忖間,便只覺得空氣中平添了無數煞氣。擡眼看去,竟是那魔教衆人跟隨他們這一行人進入劍冢,和八大世家的高手打成一團。
不到片刻功夫,陸以軒尹無塵等人也趕到劍冢之內,戰局一觸即發。
傅離悠看到蘇離弦懷裡的非兒頓時眼前一亮,一張老臉笑得比花還要燦爛。只聽他在那裡一個勁兒的吆喝着:“笨丫頭沒死!哈哈,笨丫頭沒死!”聽罷此言,陸以軒身型微微一僵,竟是不敢轉頭看上一眼。衆人知他心中有愧,也就不再多想。
裴江看到自家少主與非兒皆是安然無恙,頓時鬆了口氣,也不管場中衆高手爭個你死我活,只是朝着蘇離弦的方向走了過來,彷彿那世間少有的神兵利器在他眼裡只是糞土一般。
蘇離弦聽罷更是一頭霧水,看樣子非兒是和傅離悠、裴江二人一同來到這長留山的,怪不得她可以從後山的柴房出來。許是母親爲她求情了吧?
裴江一臉擔憂,連忙問道:“少主,身子可曾感到不適?”
蘇離弦心知裴教頭心中記掛,只得好言說道:“裴教頭放心,離弦自會照顧自己,這幾日都未曾發病。”
裴江略一點頭,心裡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頓時放心不少。
思忖間,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有一灰衣弟子被人一腳踢飛,轟然落在蘇離弦身側,便聽“咔”的一聲,肋骨撞斷的聲音傳了出來,恐怖非常。裴江見狀,連忙將注意力投射在場中,以防暗箭傷及自家少主。
場中天魔教、霍家幫、煞血盟衆人儼然已經和“蕭”“阮”二家打得難捨難分,想來定是因爲上次洛城之圍,這三大邪派已經將“蕭”“阮”二家得罪個徹底了,眼見已是水火不容。
陸以軒似是對這天珏神劍勢在必得,清風劍連連出手,洞中青虹無數,過處必有傷患。
裴江不知爲何,自己就是頗爲不喜歡陸以軒這孩子。他只覺得這個年輕人雖然是世間少有的奇才,可爲人莽撞,心胸有些窄。讓這樣的人保護自家少主,還不如這愣頭愣腦的傻丫頭讓人放心。
蘇離弦沉默片刻,開口問道:“裴教頭,你說那‘玉面修羅’武功怎樣?”
裴江仔細端詳了一下那猶如煞星一般的沈青桓,思忖片刻,開口道:“論武功,這裡能夠勝得過他的人不超過五個,論智計……”
蘇離弦臉色一沉,肯定說道:“天下間智計過人之輩數不勝數,那‘玉面修羅’肯定算不上一號。可單論在天魔教中,離弦可以肯定,除了那祈宣與邱護廷,就再也沒有人能有他這般深沉的心機了。”